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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小姐还真是与本督志趣相投呢,不如本督再带你去玩一个游戏,如何?”
楚清欢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是巧笑嫣然,“恭敬不如从命。”
灵隐寺向来是大手笔,就连楚府内眷住的这厢房每一个都是单独的小院落,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只是规模小了些而已。楚清欢被某妖孽夹带着出去的时候已然月悬中天,疏星零落。
“千岁爷带清欢来,就是为了赏月?”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人被揽在了某妖孽的怀中,楚清欢问话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二小姐可是辜负了本督的一片心意,月下当是看美人。”轻声慢语,温热的呼吸洒落在脖颈间,楚清欢不由拧过了头去,却见楚常喜气冲冲地推开了院门。
“小,小姐……”青檀猛地跪了下来,不敢抬头去看楚常喜。
跟随在楚常喜身后的晴纹也是一脸的恼怒,瞪了青檀好几眼道:“你那迷香怎么半点用处也没有?”
楚常喜闻言更是气火中烧,狠狠踹了青檀一脚,却又觉得不解气,拿起了一个茶杯往地上一摔,“跪下!”
那一地的碎瓷零落,茶水浸透了青石板的地面,青檀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慢慢挪了过去,膝盖刚一接触到那碎瓷,顿时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整个人脸色惨白如宣纸,摇摇欲坠。
晴纹却是司空见惯一般,又给楚常喜斟了一杯茶,赔笑道:“小姐,许是那贱人命好,早早就离开了。”
楚常喜闻言脸色更是深沉了几分,她原本以为是八千岁护着那贱人,所以杀了个回马枪再度回去,却不料那温泉房舍里空无一人。她原本想拉着大姐再去楚清欢那里一探究竟,却吃了闭门羹,抱琴说大小姐身体倦怠,已经睡下了。
想起自己的苦心安排都付诸流水,楚常喜很不甘心,“楚清欢,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一脸的狠毒,似乎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似的。
屋顶,楚清欢见状却是轻轻一笑,并没有半点放在心上。
晴纹似乎习惯了一般,“小姐,时辰不早了,奴婢已经给您铺好了床褥,不如先休息,明日再做计较?”
楚常喜点了点头,便向着里面走去。
“不知千岁爷认为这个美人如何?”
不得不说,楚常喜在大夫人的抚养下,身材发育甚是良好,比自己强多了。
姬凤夜摇了摇头,唇角笑意真诚,“远不如卿。”
楚清欢顿时觉得有些难受,她没事的问这个干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屋里,楚常喜已经换好了衣服,掀开被子便钻了进去。
只是下一刻,楚常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掀开了锦被,只见自己身旁躺着一具无头尸身,脖子那里正往外汨汨留着血,没有片刻工夫就把自己的白色中衣染成了一片血红!
楚常喜顿时跳下了床,一声尖叫几乎掀开了屋顶,惹得姬凤夜脸色三分笑意,啧啧叹道:“本督还以为她胆大包天呢,原来是个怂包。”
“小,小姐,怎么了?”晴纹匆匆跑了过来,却见楚常喜一身血,似乎刚杀了人似的,顿时也尖叫了起来!
“千岁爷好手段,这一招完璧归赵还真是不错。”
那无头尸身一身黑色夜行服,想来便是楚常喜招募的来对付自己的人,只是也是那黑衣人倒霉,刚巧不巧落在了姬凤夜手中。姬凤夜又岂会是个肯吃亏的主儿?顿时处置了这黑衣人,把这尸身送还给楚常喜,只当做一份礼物罢了。
“完璧归赵?”姬凤夜低声一笑,唇瓣印在了楚清欢的耳畔,“这璧玉可是还差了一块呢。”
楚清欢闻言不由扑哧一笑,这姬凤夜可真是得罪不得的主儿,“千岁爷好手段,清欢可是万万不敢得罪千岁爷了。”
月光下,身畔的人周身似乎都带着几分清冷,唯独那笑意好像狡猾的狐狸,似乎就要得逞了一般,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毁灭。
“你以为她得罪的是本督吗?”可真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呢,不过小狐狸,本督倒是不介意和你玩上这一遭。
楚清欢笑意僵硬了片刻,貌似楚常喜这次要收拾的人是自己吧?被无意间瞧去了容颜的八千岁好像也没怎么吃亏……
屋顶上,楚清欢愣在了那里。屋子里,楚常喜却是清醒了过来。
“去,把这人给我丢到崖底。”这厢房后不远处便是百丈悬崖。
晴纹瑟缩着胆子,却不敢上前。楚常喜见状不由踹了她一脚,“怎么,你想被人发现你杀人了?”
晴纹顿时脸色一变,连忙辩驳道:“奴婢,奴婢没有!”
楚常喜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死人不会说话,尸首可会说话的。处理了,你就什么事也没有!”
晴纹再也不敢辩驳,硬着胆子去拉扯那尸身……
半晌,楚清欢等的有些无聊了,“千岁爷,清欢建议你下次应该把那人肢解了,这样子她们处理尸首似乎也简单些。”这都一刻钟过去了,晴纹去抛尸还没回来。
姬凤夜从善如流,“下次,二小姐记得提醒本督。”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办这事?楚清欢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刚想要离开却见晴纹一路小跑回来了。
“今个儿我住耳房,你们俩好生给我守夜。”因为上山礼佛,府里的小姐最多只允许带两个丫环伺候着,楚常喜带着的便是她身边的一等丫环晴纹和二等丫环青檀。
晴纹知道楚常喜在害怕什么,却又不敢说什么,只是顺从地给楚常喜检查了一遍屋子这才算完事。
楚常喜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怎么都觉得今个儿的事情似乎哪里出了纰漏,否则楚清欢那贱人绝对逃不过的。她想得头都大了却也没个结果,最后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常喜忽然觉得屋子里漏雨了似的,滴滴答答的黏嗒嗒的水似的滴在了自己脸上,她伸手抹了一把脸,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个人头就在自己眼前悬挂着,脖子里的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因为害怕,屋子里的烛火并没有熄灭,楚常喜只觉得那空洞洞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看,她顿时吓得一声尖叫,一下子昏了过去。
“好戏落幕,二小姐觉得这出戏如何呢?”
“夜半惊魂,流言四起,精彩的很,精彩的很。”若是自己,也会选择这办法来教训楚常喜的,她楚清欢可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姬凤夜胳膊伸了过去,揽着楚清欢的腰肢道:“本督如此费力演出,也不知二小姐要如何打赏本督呢?”
赏,打赏你个大头鬼!楚清欢只想敲晕眼前这家伙,然后自己可以睡个安稳觉,奈何……
等她能安稳下来睡觉的时候已然是子时末了。
清晨。
“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耳边,画眉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楚清欢蓦然惊醒,看着床榻上只是自己一人,就连那中衣都穿戴整齐,这才不由松了口气。
那妖孽昨晚折腾自己许久,以致于她实在忍不住睡了过去,却不料这一下子便是睡过了头……
“老夫人可是起身了?”看画眉并没有受风寒,楚清欢便知道姬凤夜昨晚定是做了什么安排的。好在,也不是一个没心的人。
画眉连忙道:“还没,只是奴婢刚才听说昨个儿三小姐夜里似乎受了些惊吓。”
受了些惊吓?这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楚清欢轻声一笑,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不过就算是如此,这消息也不能传出去,毕竟这后山厢房里住的可都是相府千金,若是说一人受了唐突,怕是这其余几人也免不了嫌疑的。
楚常喜这一次怕是真要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咽了,只是楚清欢却知道这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这事别再打听了。”
画眉顺从地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这事若真是如此,传出去怕是对几位小姐的闺誉都有所影响的。只是……画眉总觉得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可是一时半会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直到看着楚锦芙来寻小姐一同去给老夫人请安,她才蓦然惊道:“小姐,你昨晚上怎么回来……”她声音越来越低,还有自己不是在院子里等小姐吗,为什么一大早却是在床上醒来的?
“二姐姐,你昨晚离开的早,没看到一场好戏,可真是遗憾。”
楚清欢微微一笑,楚锦芙是在给自己洗脱那莫须有的罪名,以致于向来磊落的她如今神色却怎么看都有些躲闪似的。
“温泉水滑洗凝脂,芙儿可是越发的楚楚动人了。”
楚锦芙闻言脸色一红,嗔道:“二姐姐你拿我开玩笑,看我待会儿不向祖母告你一状?”
楚清欢看她小女儿姿态,不由更想要戏弄一番,却听到朗朗之声,“二小姐所言属实,五小姐用什么告状呢?”
楚清欢眉眼一转,瞧见来人不由神色一变,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见过大皇子,见过三皇子,见过六皇子。”
皇甫镜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扶起两人,可是想到礼教却只是伸手虚扶了一把,“两位小姐不必多礼,出门在外不需讲究这些。”
“是呀,宫里面天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跪来跪去的,在这佛门圣地只需要跪拜佛祖便是了。”六皇子皇甫煜再度开口,颇是有些厌恶这些礼节似的。
楚锦芙听他开口,却不由想起刚才那质问自己的话,顿时脸色又是一变,分明是不愿意接皇甫煜的话。楚清欢见状不由莞尔,适才皇甫煜拿楚锦芙调侃,却是分明把楚锦芙当做了刁蛮任性的女儿家。她们姐妹间的玩笑话,他实在不适合参与进来的,况且,他还是楚锦芙的堂兄,尽管是出了五服的。
“几位皇子也是来与弘一法师辩论佛法的?”
皇甫镜闻言点头却又摇头,“父皇原本打算来灵隐寺上香祈祷国泰民安,奈何朝政繁忙,我等身为臣子自然要替父皇分忧,便来这叨扰一番。弘一法师佛法无边,我等又岂敢与之辩论佛法?二小姐言重了。”
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是探索,又似乎在回忆,让楚清欢感觉犹如骨鲠在喉,难受的很。偏生,皇甫殊却是在一旁静默不语,时不时打量这边一眼,更是让她觉得脊背生津。
“听闻小沙弥说老夫人带着几位小姐来礼佛,我等晚辈,自然是先来拜见一下老夫人,还望不曾打扰两位小姐。”
打扰的很!楚锦芙冷冷瞧了大皇子一眼,虽然他似乎很是温和,但是却让她很不爽!而看到大皇子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二姐身上时,她顿时恼火了起来!
“二姐,我饿坏了,你快陪我去吃些东西吧。”
说着,拉着楚清欢便要离开。身后皇甫煜却是找到天涯沦落人似的,大发感慨,“唉,寅时就从府里出发,本皇子现在肚子也是在唱空城计。五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能不能也捎带着本皇子一同去寻些吃食?”
分明,是要做癞皮膏药缠着楚家小姐的意思。
楚锦芙横了他一眼,刚想要拒绝,却有温和声音响起,“锦绣见过几位皇子殿下,不知皇子殿下大驾光临,锦绣有失远迎,还望诸位皇子不要见怪。”
楚锦绣一身鹅黄色的广袖留仙裙,眉间的花钿勾勒出的红莲给那张仙女下凡般的面孔平添了几分妖娆。而话音一出,是说不尽的魅惑,就连楚清欢都不由暗赞一声,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
这般有备而来,怕是刚才就瞧到了几位皇子大驾光临吧?
楚清欢却不知,自己这次是真的猜错了,楚锦绣费尽心机这般妆扮,却并非为了几位皇子,而是为了另一人。
见楚锦绣只身一人,楚锦芙笑了起来,“大姐,怎么没见到三姐呢,她不是一向随着你的吗?”
楚锦绣眉宇间有淡淡的担忧,“三妹昨个儿着了凉,我正想去佛殿里礼佛为三妹求福,不巧刚好碰到了诸位殿下。”
皇甫煜闻言不由赞了一声,“大小姐果真是菩萨心肠。”
楚锦芙闻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拉着楚清欢就要离开,“把三姐孤零零丢在厢房里多不好呀?我有个法子能让三姐顿时活蹦乱跳,二姐姐,你跟我去给三姐治治毛病。”
楚锦绣闻言想要制止,却见楚锦芙竟是已经离开了,她不由无奈一笑,解释道:“殿下,我这五妹向来任性的很,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一双妙目似乎在深情地望着大皇子,却又是对三皇子表达着歉意,就连六皇子都觉得楚锦绣分明是在向自己解释。
大皇子却是目光留恋在离去的两人的身影上,皇甫殊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倒是皇甫煜觉得楚家大小姐似乎被自己的胞妹抛弃了一般,刚想要安慰自己肚子却传来一阵不雅的声音。
他颇是不好意思地看向楚锦绣,却见她有些歉意,“是锦绣疏忽,这边的素斋已经准备好了,几位殿下若不嫌弃……”
后山的厢房分布的零零落落,原本就要到老夫人的住处,却又要看望楚常喜,楚清欢无奈地摇头,楚锦芙分明是生气了。
“见到那几个人恨不得就贴上去,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廉耻,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教女儿的。”楚锦芙低声怨念道,却又不曾遮掩似的。这个她,却是大夫人无疑了。
楚清欢闻言并不吱声,只是遥遥看到守在门外的人不由愣了一下,那人似乎也看到了自己,连忙折身进屋,不久却是另一人走了出来。
“二小姐,五小姐,我家小姐身体抱恙,还在小睡。”
楚锦芙瞧着晴纹那一脸的精致妆容,狐媚模样不由啧啧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最近夜里不安生,还是低调做人些好。”她本来就只是来看热闹的,既然楚常喜不想见人,想来这热闹便已足够精彩了。
晴纹妆容险些破损了去,只是强撑着笑脸送走了两人,这才慢慢走进屋去回话。
“小姐,人走了。”
楚常喜倚在墙角,整个人都瑟缩成一团。任是谁经历了这一夜的惊魂之事也会花容失色,再无半点精神的。她虽是向来为大夫人出些狠毒的主意,可是从来不曾见过这般惨死的人,只觉得周遭都是那人不甘的眼神!
“晴,晴……你个贱婢,谁让你打扮的这么狐媚子的,你想勾引谁?”楚常喜勃然大怒,这丫头定是想趁着自己没精神去勾引八千岁的。
一声干脆的巴掌声响起,晴纹委屈地捂着脸,水杏般的大眼睛满是泪花,“小姐,是您让我……让我这般妆扮的。”
她们主仆三人,昨晚一夜未曾安眠,清晨起来人人都是神色憔悴。楚常喜生怕别人察觉什么,硬是要晴纹打扮的花枝招展,却因为此刻的惶恐而又忘了。
“胡说,分明是你想要对八千岁投怀送抱!”楚常喜又是一巴掌挥了下去,她可没忘记,昨个儿夜里瞧见八千岁沐浴时,那满屋子人的表情。
“你就一个贱婢,竟然还想妄图勾搭八千岁,也不好好照照镜子!”
拳打脚踢的楚常喜发泄了好一阵这才松开了手脚,晴纹只蹲在地上委屈地哭泣,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对,八千岁,八千岁一定会救我的。青檀,死丫头给我进来梳妆,我要去见八千岁!”
此时,八千岁却正是在弘一法师的院子里与一小沙弥对弈。
“千岁爷,虚灵认输。”犹豫再三,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棋坛中,小沙弥合十为礼,脸上却没有半点懊恼神色,似乎对这输赢并不以为意。
任谁都看得出,黑子大势已成,只将白子杀的无还手之力,指尖微微一动,黑子落入了棋坛之中,“你倒是比那老和尚还厉害几分。”
虚灵闻言羞涩一笑,看着前面的大雄宝殿,一脸神往道:“千岁爷谬赞了,虚灵若能学到师父的千分之一,也不枉此生了。”
倒是……没那老和尚有趣,真是个死板的小东西。姬凤夜唇角扯出一丝笑意,“也罢,你陪本督下了一个时辰的棋,本督就陪你去听一遭佛法。”
虚灵闻言不由一喜,可是旋即想起弘一法师的交代,脸上顿时一阵苦色,“可是师父不许虚灵去……”
姬凤夜摇了摇头,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虚灵那光油油的小脑袋,“有本督护着,你怕什么?”
弘一那老和尚还真是煞费苦心,只是这虚灵一心向佛,怕是早就没了半点心思。不过这世道倒也真是可笑得很……
老和尚红尘外的高人担心自家徒儿入了佛门。
小和尚身在红尘却又一心向往佛法。
还真是矛盾、可笑得很。
“千岁爷,你真是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虚灵羞涩一笑,旋即屁颠屁颠地跟在姬凤夜身后前往前殿。
姬凤夜脚下微微一顿:好人?自己这还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是好人。
虚灵并没有注意到姬凤夜的异样,只是遥遥听见前殿的争辩声,脚下不由快了几分……
“佛家常说众生平等,可是无边佛法却只渡有缘之人,这难道便是佛祖眼中的平等?”
虚灵打眼望去,却是一袭青衫磊落,饶是这问题有些尖锐,其人却也是温润如玉,单是望去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千岁爷,那是谁呀?”
“君子如玉世无双,沈家儿郎,舍他其谁?”
虚灵正诧异千岁爷什么时候声音变得这般女人气,却扭头看见两个天仙似的女施主正站在自己身后。
“本督倒是不知,二小姐对沈潜这般熟悉。”
楚清欢微微一笑,世人都说太史令独子沈潜真真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只是却是谁也不曾想到,京城万千闺秀心中良人的沈公子却是活脱脱的一个烂好人,以致于最后被枕边人算计去了性命都不知晓。
“沈公子才华横溢天下皆知,何况能与弘一法师一较高低的,又舍他其谁?”沈潜从十三岁起便四处游学,如今弱冠之年已然跻身天下第一才子,六国之中无人不知沈家儿郎。这灵隐寺中能与弘一法师辩证佛法的,除了他又能有谁?
弘一法师宝相庄严,“诸位施主,且看这尊佛,不知诸位看到了什么?”
正殿中央,那是一尊金漆包裹的佛像,金光闪闪夺目,香火缭绕下竟有几分大慈大悲怜悯众生的意味所在。楚清欢微微一笑,神色间诸多嘲弄。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老夫人悠然一叹,目光落在弘一法师身上,良久才又说道:“大师,老身朽木之质,还望大师不要见怪。”
弘一法师微微一笑,“老夫人慈悲,是有福之人。”
沈潜目光落在老夫人身上,旋即又顺着楚锦绣等人一一望去,各人脸上不同表情,眼底目光迥乎不同,他却是忽然笑道:“大师佛法高深,沈潜拜服。”
虚灵不懂,不由抓着楚清欢的胳膊问道:“女施主,为何这位施主拜服了呢?”
瘦小伶俐的虚灵让楚清欢不知为何想起了留在府中的哥哥,温声道:“每个人心中对佛的定义不尽相同,有的认为佛光普照神圣之教,有的认为佛乃虚无荒诞之说。你念佛,佛念你,世上本没有天上掉金子的事情,你又怎么能指望一个巴掌拍得响?”
她声音本是低低的,只是那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寂静无声,以致于这低声解释却响彻了大殿,扬长而要离去的沈潜更是停在了楚清欢身侧,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眸盯着楚清欢道:“那姑娘认为这世间有佛还是无佛?”
一时间,这殿内殿外气氛几乎凝滞,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楚清欢身上,唯独姬凤夜唇角微微勾起,一副似笑非笑模样。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诸法空相,沈公子何必执着一念?”
这世间,就算是有佛又如何?这佛没有半点慈悲,这佛任由奸邪横行,她楚清欢经历了地狱烈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楚清欢的答案不算答案,可是沈潜却是忽然大笑起来,“执念,姑娘果真是目光如炬,沈潜受教了。”
他躬身一礼,扬长而去,却是惊呆了殿内的楚锦绣以及三位皇子。
谁人不知沈潜大周第一才子盛名之下却也是带着几分倨傲的,就连方才对弘一法师也不过是一句“拜服”而已,如今对楚清欢却是这般躬身一礼,这其中固然有沈潜的特立独行所在,可是更多岂不是他对楚清欢的钦佩?
“二小姐还真是好运气,太史令向来教训儿子总是一句执念,今个儿却被你歪打正着了。”沈潜表面上并没有那些酸腐文人的心高气傲,可到底是冠之以第一才子的名号。
他少年成名,太史令沈相蔺对独子严父慈母教诲,却独独对爱子的执念奈何不得。前段日子,锦衣卫每每玩笑都是仿照太史令训子的口气,自豪却又无奈,姬凤夜无意间听到,却不料楚清欢竟是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点明了沈潜最大的缺点。
姬凤夜这话是在为楚清欢掩饰,只是到底几人看出来却又不好说,反正楚常喜惨白着一张脸,却是对楚清欢的好运气颇是不服气,只是奈何八千岁在场,却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两声。
沈潜向来执着,当年长公主府上偶遇皇甫无双,对她一见钟情,不惜违背家训迎娶皇族之女,他一心宠爱皇甫无双,却不料自己的枕边人心心念念的却另有其人,而围场秋围之时,沈潜无意间坠马以致于右腿有疾,后来更是缠绵病榻英年早逝,却不过是因为“执念”一词而已。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弘一法师说自己是执念之人,沈潜何尝不是?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却因为所谓的爱人而惨死在皇族争斗之中,楚清欢慢慢阖上了眼睛,遮掩了那一丝泪光。
“这灵隐寺的桃花向来最负盛名,本督想去赏花,不知有幸能与诸位殿下同行否?”
姬凤夜忽然开口,以致于大皇子等人这才注意到斜倚门旁的慵懒而立的那人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当朝八千岁姬凤夜。
“太傅有如此闲情雅致,我等自然奉陪。不知几位小姐可是赏脸同行?”皇甫镜语气温和,目光在楚清欢脸上微微逗留,而后落在了楚锦绣眉心。相府诸位小姐,自然是以楚锦绣为首的。
楚锦绣还未说话,老夫人笑道:“要你们在这里胡闹,我也不必诵经念佛了,罢了罢了,去游玩吧。”最后,老夫人却是狠狠瞧了楚锦芙一眼,似乎告诫她不要惹麻烦似的。
几人正要离去,弘一法师却是忽然开口道:“虚灵,你随着几位施主去四处看看。”
虚灵心底里正庆幸自己没被发觉,想要蹑手蹑脚离开,却被忽然点名,顿时小脸通红,求助似的望向了姬凤夜,无辜的眼神似乎在喊着“千岁爷救命”。
姬凤夜淡淡一笑,剑眉流转朱砂微动,“大师不怕本督吓煞了这小和尚?”
“人间天堂,婆罗地狱,他心中有佛,又何须惧你?”
楚清欢落在后面,看着楚锦芙和虚灵一刻钟不到便混得无比熟悉不由暗暗摇头,楚锦芙这性子活脱,只是爱憎分明,却不知这会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二妹,与沈公子相熟?”楚锦绣落下几步,目光却是紧紧追随着前方的几位皇子。
到底是气不平呢,楚清欢心底一笑。似乎占了京城第一美的称号,这大周千千万万的子民便该臣服于她楚锦绣的石榴裙下似的,她还真不知道楚锦绣哪来的信心。
“这是小妹第一次出门,之前并不认识沈公子。”
楚锦绣点了点头,颇是几分长姐关怀用心良苦道:“沈公子才华横溢,凡夫俗女哪能与之匹配?我听说皇上有意尚其公主,二妹还是注意些好,毕竟八千岁也在这里的。”
楚清欢闻言不由点头,果真是大夫人的女儿,一句话里那么多弯,真是机巧的很呢。这话一来是夸赞沈潜,暗讽楚清欢身份卑贱,别妄想攀高枝。二来则是说自己消息灵通,沈潜并无意与你,他是要尚公主的人。三来却是说当着八千岁的面她楚清欢勾引沈潜,未免有些出格。
只是这敲山震虎未免用错了地方。沈潜再才华横溢却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他沈潜看不中我楚清欢,你怎就知楚清欢就会硬贴上去?
再者,沈家家训不得与皇族通婚,沈家乃是史家世家,向来都被历代君王敬重几分,且不说如今宣武帝的诸位公主之中并没有适龄的,就算是当年沈潜要迎娶皇甫无双,那也是沈潜先有了这心思,宣武帝不好拒绝,最后才玉成的那婚事。
楚清欢想着这事,无心去搭理楚锦绣这敲山震虎。
只是看楚清欢低眉顺目,楚锦绣却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她是听了进去的,便慢慢提快了脚步,追上了前面的几人。
楚清欢顿时兴趣缺缺,刚想要停下脚步离开,却听到身畔有人道:“二小姐是累了吗?可需要歇息片刻?”
迎上皇甫镜那关怀的目光,楚清欢微微摇头,“有劳大皇子关心,无碍的。”
她脚步微微加快,身畔皇甫镜也加快了步伐,她顿了一下,皇甫镜却也是微微停顿,几乎是与之同进退,楚清欢不由心中迷蒙了一团,浑浑噩噩地随着前面皇甫殊和皇甫煜一同向前走。
忽然,一声破空声响起。
皇甫殊大声喝道:“小心!”
一行十余人之中,除了三位皇子和姬凤夜,便是相府的五位小姐,还有一位便是虚灵。
没想到这灵隐寺竟也会出现刺客,皇甫镜等人根本没有携带护卫,顿时便与那突然冒出来的十多个黑衣人打作一团。
楚锦绣、楚常喜和楚常乐三人因为地势之利,被皇甫殊和皇甫煜保护在身后,皇甫镜护在楚清欢身边,姬凤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闲庭散步一般站在那里,倒是虚灵人虽是和楚锦芙一般个头,却是护着楚锦芙。
黑衣人的目标似乎是皇甫镜,原本就苦于招架的皇甫镜余光瞥见又有三个黑衣人向楚清欢攻去,顿时心中一急,脚下的石子纷纷滑动,坠落到一尺外的山崖之下,良久不见回声。
“清欢小心!”
皇甫镜这一喊顿时分了心神,右臂上挨了一剑,顿时手中充当武器的折扇落地,黑衣人凑准时机便是一剑刺出,却不料忽然间楚清欢一下子扑到了皇甫镜,黑衣人刺了个空。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黑衣人连忙去补刀,楚清欢又是一推皇甫镜,却不料自己原本就身处路边缘,这一下反弹之力竟是把自己甩出了路上,楚清欢只觉得身子一轻,顿时向下落去。
“抓住我!”
衣袖被人抓住,楚清欢抬头望去,却是皇甫殊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一声闷哼,他脸上陡然出现一滴滴豆大的汗珠,那眼眸中的神色似乎极为隐忍,是她曾经最为熟悉的模样。
因为出汗,皇甫殊手中的衣袖向下滑动了一分,他刚要再度开口,却听到有人娇呼,“殿下救我!”
是楚锦绣的声音呢,那般的无辜,那般的可怜。饶是这人方才第一时间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可是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却还是神色一动,那手中的衣袖又向下滑动了一分。
若是自己把皇甫殊也拽了下来,是不是就能报仇了呢?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这一想法,最后楚清欢却是缓缓张口,无声道:“晚了。”
皇甫镜甚至没来得及分辨她到底说了什么,却只听到一声裂帛声,他手中一轻,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神色,“二小姐!”
虚灵保护下的楚锦芙听到这一声,顿时四处望去,眼前闪过一道闪电似的,或倒或立的众人之中却没有楚清欢的身影。
“二姐姐!我二姐姐在哪里?”
这厢黑衣人似乎也完成了任务,纷纷往后退去,皇甫镜却是杀红了眼一般。方才楚清欢正是为了救他才会滚落悬崖的,他武艺并不高超,只是杀红了眼,一身孤勇只吓得那黑衣人再无招架之力,眨眼间便只剩下一堆尸体,再无半个活口。
楚清欢坠落悬崖?
这个认知让在场诸人一时间不能接受,虚灵不能想象刚才还和自己说话的仙女似的女施主竟会坠崖,只抱着楚锦芙做团哭。楚常乐倒是没受伤,只是听到这消息却是愣在了那里,宛如一根木头,楚锦绣和楚常喜却是先是不能置信,而后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却是不约而同的喜悦起来。
皇甫煜看着恍然若失的大皇子,再看了眼皇甫殊背上的刀伤,开口道:“眼下之计是赶快回去疗伤,二小姐她坠崖,生……不对,八千岁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无不面面相觑,楚锦芙忽然间想起适才眼前一晃而过的闪电,惊呼道:“八千岁,也跳崖了!”
这山崖万丈,可是楚清欢却也是想了退路的,她松开皇甫殊的手,不外乎是不想欠他半点人情。她楚清欢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何况皇甫殊又岂会弃了楚锦绣这帅来保她这车?
只是她刚想要借着悬崖峭壁的势来缓冲自己的下坠之势,却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银光,整个人却已经被揽在了他怀中。
“下次再这么自作主张,本督可是要打你屁股的。”
楚清欢刚想要反驳,却看到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压近了自己,下一刻那凉薄如刀削的唇落在了自己唇瓣上。
犹如绝世的画师,细细描绘她的唇形,是前所未有的的温情,以致于楚清欢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坠崖。
深深一吻,姬凤夜薄唇微笑,“小心了。”
悬崖深谷,越是接近下面越是雾岚缠绕,只是楚清欢却发觉眼前这人的容貌是这般清晰,以致于她不禁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凭他身手,这悬崖峭壁却也为难不了他,只是怀里抱着一人无疑加重了下坠趋势,以致于借力之时他的乌金匕首只在那峭壁上留下了长长的划痕,却未能深入半寸!
刀尖与峭壁之间划出的火花四射,却未能缓解两人下坠急势,楚清欢见状不由开口道:“放开我吧。”这次,她还真是失算了。
姬凤夜却浑不在意,妖娆一笑道:“本督可否理解我二小姐这是为了本督好?”
身下一片雾蒙蒙,看不清到底是何等情形,也许下一秒他们便会坠落到悬崖底,也许崖底还很远……
楚清欢并不答话,只是环着她的臂膀却是紧了几分,“本督要的人,就算是死,也是要带走的。”有马失前蹄的经验在前,这次他一定不会松手的!
楚清欢想问,那柳枝簪,那莫名其妙的帮助,那夜探相府的举动,到底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以致于时至今日姬凤夜这般举动……
还未待她想通,耳畔刺耳的声音中忽然夹杂着金玉断裂之声,楚清欢只觉得下坠趋势竟是愈发厉害,下一刻她只听到一声闷哼,头脑似乎饮了陈年佳酿一般,阵阵眩晕。
依旧被揽在怀中,铁臂一般紧箍着自己,姬凤夜却是唇角溢出一丝鲜血,脸色一片青白。
“姬凤夜,你怎么了?”
她慌忙想要挣脱开来,可是人却是依旧趴在他胸口上,只见他笑容惨淡,鲜血顺着唇角流淌到脖颈,浸入了地面,“这,这是你……第一次……”
声音越来越低,饶是楚清欢却也只听了一半,她尝试着再度起身,生怕自己再度给他雪上加霜,只是这次那铁臂也是昏厥过去一半,任由着她挣开,没有半点阻碍。
楚清欢更是一惊,跪在那里却不敢去探姬凤夜的鼻息。
师父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仿佛回荡在耳边:人死如灯灭,你怎么能指望灭了的灯再带来光亮?就算是再绝世的高手,亦是如此。
姬凤夜,就真的这样死了?
悬崖低,楚清欢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却不知整个灵隐寺如今已然兵荒马乱……
“去找,她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的!”
皇甫镜再没有半点温文尔雅,只是守着他身边的侍卫却一言不发。这次三位皇子前来灵隐寺本来就带的侍卫不多,如今这为数不多的侍卫也都被派下去寻找八千岁和楚二小姐的踪影了,他是诸位皇子身边唯一的侍卫,又岂能离开去寻人?
“大哥放心,太傅他武艺高超,绝不会有事的。”皇甫煜低声安慰道,卧在床上的皇甫殊闻言却是忽然抬起了头,然后又是慢慢垂下了眼眸。
皇甫镜闻言一怔,旋即看到弘一法师和灵隐寺主持玄灵大师联袂而来。
“大师,可是有太傅和楚二小姐的消息?”不止是他们的侍卫,就连灵隐寺的和尚都尽数前往崖底寻找姬凤夜和楚清欢,可是两天来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几乎崖底已经被翻了一遍,可是却像是尘封多年的旧屋舍,没有半点人留下的痕迹。
灵隐寺主持玄灵大师轻轻摇了摇头,“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吉人天相,自有佛祖保佑的。”
一旁,弘一法师却是一言不发。
皇甫镜得到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答案,只觉得心中更是焦急了几分,眼见得自己的护卫匆匆赶来,不由连忙迎了上去,“如何,可是找到了她……们?”
那护卫单膝跪地,声音已然沙哑,“回殿下的话,卑职们沿着崖底的水路湖泊一路向下寻找,最后在一百里处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奉上,却是一件染血的手帕,上面绣着一茎修竹,皇甫镜连忙抓了过去,“那还不赶紧再去寻找!”
那护卫哪曾见过这般失态的皇甫镜,闻言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几分,“那里是一处百丈瀑布,再往下处便是岷江。”
岷江!
岷江三险,暗礁不断,水势湍急,就算是行船也是万分危险,何况是人!
皇甫镜顿时脸色一白,一个踉跄,若非皇甫煜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怕是就跌坐在地上了……
“那,大哥,现下我们把消息传回去吧?”
之于皇甫煜,楚清欢的死无关紧要,只是姬凤夜却是个要紧的人物。父皇如今对他宠爱有加,这两天来他们隐瞒消息,如今再要遮掩下去怕是怎么也瞒不住宣武帝了,何况还有那无孔不入的锦衣卫。
更有甚至是那岷江是通向大海的,若不加强人手去寻找,怕是大周的八千岁便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到那时锦衣卫还不得闹翻了天?
皇甫镜没有半点反应,似乎失去了魂魄似的。皇甫煜不由一叹,求助似的看向了卧床的皇甫殊,“三哥,我……”
“眼下这情形我下山却也是不方便,大哥这模样,还要劳烦六弟你亲自去禀告父皇,一定要找到八千岁的尸身!”
说完,皇甫殊忽然咳了一声,一痕鲜血便挂在了他嘴角,皇甫煜原本想要拒绝却不得不点头答应。
事态紧急,皇甫煜安排了一应侍卫之后便折身离开,皇甫镜依旧浑浑噩噩的模样,前来询问情况的林妈妈见状不由有些担心,看卧床的皇甫殊那般模样,心中更是不由自主地惶恐了几分,待听闻姬凤夜和二小姐的“死讯”后更是浑身一颤,良久都站不直腰。
楚清欢坠崖后,府里的四个小姐莫不是都守在佛堂里,齐齐念经祈祷,只是各人几分真心却又不好说,反正连楚常喜都是一脸悲恸,宛如死了亲娘一般模样。
看到失魂落魄的林妈妈回来还险些被门槛绊倒,楚常喜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旋即又低下了头去。
“大小姐,二小姐她……她去了!”
“不可能!”楚锦芙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林妈妈道:“嬷嬷你骗人,二姐姐怎么会?”只是说着,她已然热泪盈眶,显然是相信了七分。
“二姐姐不会的,不会的……”
楚锦芙浑身无力,被司棋抱在怀中,楚锦绣见状不由柔声宽慰道:“也许是讹传,二妹福大命大,有老夫人保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大姐,这消息要禀告老夫人吧?”楚常喜轻轻扯了扯楚锦绣的衣袖,眼角是不带掩饰的喜悦。她可真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打算毁了楚清欢的名声,如今楚清欢却是自己坠崖死了,还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楚锦绣瞧了她一眼,眼中满是责备与伤痛,看向林妈妈道:“老夫人向来疼爱二妹,如今五妹这般模样,还是由我去告诉老夫人吧?”
自从得闻楚清欢坠崖的消息,老夫人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面,平日里也只是林妈妈伺候着,就连楚锦芙都不曾见老夫人一面。
林妈妈自忖老夫人的脾气,最后点头应道:“那就麻烦大小姐了。”
小佛堂里一片灯火,楚锦绣被那烛光刺了一下眼睛,只见老夫人坐在蒲团上,背对着她,小佛堂里只有念珠转动的声音。
“老夫人,刚才传来消息……”楚锦绣声音哽咽,眼中一片湿润,倒映着满室的烛火一片灿烂,“二妹怕是凶多吉少了。”
念珠声骤然消失,楚锦绣慢慢上前,跪倒在老夫人身畔,向着端坐着的观音菩萨跪了下去,字字虔诚,“若我家二妹能平安归来,信女楚锦绣愿折寿十年以谢菩萨大恩。”
老夫人闻言瞧了她一眼,只见楚锦绣正缓缓磕头,玉洁的额头抵在了花岗岩的地面上。
“老夫人,孙女儿就说了大姐是最疼爱我们的,只是这十年阳寿,礼物未免太重了,清欢怕是受不起。”
一道声音响起,楚锦绣猛地直起腰来,却不见这小佛堂内有其他人,一旁老夫人淡定自若犹若参禅,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你,是人是鬼?”为什么她会听到楚清欢的声音,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和八千岁那妖人一同坠崖身亡了?
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笑若银铃,“我自然是大姐用十年阳寿换来的人,怎么大姐不认识清欢了吗?”
没有!楚锦绣四下打量,却依旧没有楚清欢的身影,她看向林妈妈,却见林妈妈正诧异似的望着自己,老夫人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嗔怒,“什么是人是鬼,怎么在菩萨面前这般放肆?”
楚锦绣猛地抬起头去,却见那大慈大悲的菩萨一脸笑意,却十分诡异,就连面容都像是楚清欢的模样了。
“鬼呀!”向来言行举止乃是京中仕女楷模的京城第一美楚锦绣慌不择路闯出了小佛堂,一路疯疯癫癫跑了出去没有听到佛堂内传来的一声轻叹。
“老夫人放心,千岁爷这般行动也只是为了引蛇出洞,否则怕是有碍相府声誉。”
跪坐在蒲团上的老夫人点了点头,万般无奈,“我佛保佑。”
楚锦绣疯疯癫癫离开了佛堂,贴身大丫环的抱琴连忙追上去伺候,楚常喜一脸的诧异,看着缓缓退出来的林妈妈问道:“嬷嬷,大姐她怎么了?”
林妈妈一脸的惊魂未定,想起方才小佛堂内那鬼魅般的声音竟是不住的打颤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嘴里喃喃道:“二小姐,二小姐显灵了……”
显灵了?楚常喜皱着眉,忽然间想通了什么似的,死人才会显灵吧?楚常喜顿时一扫眉间疑惑,恨不得能大声喊道:“楚清欢,她终于死了!”
看了眼高高在上的菩萨,楚常喜不由笑了起来,菩萨果然显灵了,自己那静心谋算没能毁了楚清欢,却不料竟会有这意外收获。
“林妈妈,林妈妈,你怎么了?”楚常乐有些害怕,惶恐的去搀扶林妈妈,当她目光投去想要找楚常喜帮忙时,才发现楚常喜竟是并不在佛堂里了。
“小姐,难道二小姐真的……”晴纹连忙迎了上去,灵隐寺传的沸沸扬扬,说在悬崖瀑布处找到了二小姐的遗物,怕是凶多吉少了。
晴纹和青檀都守在厢房里,看着楚常喜竟是一脸喜意归来,心底里莫不是都确定了几分这消息。
楚常喜感觉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笑道:“可不是?她楚清欢那般张扬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老天有眼!”
晴纹听了也是笑了起来,倒是青檀有些忧心忡忡,忽然间想起昨日她陪着二小姐去温泉那边泡澡,听二小姐诉说心事,忽然间觉得心头有些犯酸。
“青檀,怎么?难道还在为那贱人的死伤心不成?”
楚常喜眼尖,玩笑的语气中带着冷意,可惜青檀并没有听出来。
“小姐,奴婢想去菩萨面前磕个头,毕……”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楚常喜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滚,反正楚清欢需要陪葬的丫环,我看你去最是合适!”
“小姐,奴婢不……”
“不敢?”楚常喜冷声一笑,一脚踹在了青檀胸口,“怕死了是吗?晚了!晴纹,把这吃里扒外的贱婢去送给画眉,就说是我送给二姐的祭拜品!”
楚常喜盛怒之下,晴纹也不敢劝阻,半拉半拖着哭哭啼啼的青檀去找画眉自是不提。一直在礼堂求神拜佛,虽是只做个面子上的事情,可是却也让她累极。刚想要唤晴纹伺候自己去温泉泡澡,忽然想起她被自己打发出去了,楚常喜自己收拾了两件衣服便去了温泉那边。
这两日姬凤夜和楚清欢的失踪让整个灵隐寺都如临大敌,整个后山莫不是一片萧条,平日里总是丫环陪同着来这边,今个儿独身一人,不知为何楚常喜竟是有些害怕。
直到置身于那温热的汤泉之中,才觉得安全了些,她刚阖上眼睛想要小憩一番,却听到一阵悉率声,似乎是从隔壁的温泉传过来的。
“唔,唔,三……你想要干什么?”
压抑的声音分明是楚锦绣的语调,口气中莫不是惶恐,好像方才念叨着闹鬼的张皇失措一般。
“姬凤夜死了,二小姐死了,大小姐你觉得父皇会放过我们?”
楚常喜死死咬住了嘴唇,这声音分明是三皇子的!大姐、三皇子?他们怎么会勾结在一起?
“你胡说,二妹出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楚锦绣慌忙辩解,生怕脱不清干系似的。
三皇子却是冷声一笑,“相府的二小姐无关重要,可是那里面折了的可是他最宠信的八千岁,大小姐觉得自己有几条命能去赔?”
温热的汤泉却也不能让楚常喜觉得半点温暖,只觉得后背上满是冰寒。是呀,他们一干人等都安然无恙,唯独八千岁身亡,宣武帝若是龙颜震怒,那……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大小姐如今觉得,与我合作如何?”
哗啦的水声忽然响起,似乎有人在挣扎着,水声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传来的是有规律的水声,外带着一丝丝低喘,楚常喜不由脸红,却是趁着隔壁水声遮掩连忙悄声从温泉里爬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便跑了出去。
隔壁的温泉房舍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女子的声音哪有方才的孱弱和纠结,反倒是带着一阵清朗,“若是大夫人知道千岁爷给爱女赐婚,怕是会喜极而泣的呢。”
女子扬手又是制造出一阵规律的水声,与刚才的如出一辙,只是她人却是坐在温泉池沿上,毫不羞涩地看着温泉中的人,眼中的笑意中却带着几分警惕。
“长幼有序,若不能把她嫁出去,那二小姐岂不是要待字闺阁?”
说话的两人正是楚清欢和姬凤夜,传说中已经死了的两人。
话说那日落到悬崖下,姬凤夜为保护楚清欢而身受重伤,楚清欢无奈之下只好将他带到树下,看着昏厥不醒的姬凤夜,她四处走了走去寻找些药材和出路,却是刚巧碰上了朱沅。
原来朱沅看到姬凤夜坠崖后,当机立断带着几名隐卫下来寻找主子,他们有备而来自然是毫发无伤,只是看到姬凤夜那重伤模样,朱沅当即变色,袖中匕首出鞘,直指楚清欢咽喉!
“住手,处理痕迹。”
刚巧不巧此时清醒过来的姬凤夜下了这两条命令,朱沅愤怒地瞪了楚清欢一眼,然后开始处理姬凤夜交代的第二件事。
锦衣卫动作犹如雷霆,楚清欢总算见识到了。而当他们回到灵隐寺时,探子回报那几名皇子的护卫也才刚刚找到去崖底的路而已。
姬凤夜昏迷不醒,行刺一事还没有半点眉目,朱沅着急姬凤夜的伤情似乎并不想管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以致于和楚清欢吵了起来。
“若非是你,千岁爷岂会受伤?你不过是个相府小姐,凭什么指挥我等?”朱沅也知道,这个相府小姐与旁人不同,千岁爷看重她一分,她就比皇家的公主还要金贵。可是看到自家主子前所未有的羸弱模样,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教训楚清欢!
朱沅明显是在针对自己,楚清欢不由笑了起来,“你既然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便该清楚,我有没有向他求救?我是什么身份,他们不清楚?”看向旁边的三个隐卫,楚清欢又是一笑,对着朱沅低声道:“难道你还不知道?”
在场的四人都知道,是千岁爷自己跳下悬崖的,目的大概也是为了救眼前这人,只是饶是楚清欢压低了声音,那三个隐卫却也是听得清楚,何况虽然朱沅是千岁爷的贴身侍女,可是他们三个也是隐卫,一些该知道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朱沅忿忿不平,她不明白眼前这丫头不止是牙尖嘴利,更是不要脸极了,可是为什么千岁爷偏偏就喜欢上了她?她想要再争辩,却被拦了下来。
“不知道二小姐有什么主意?”
“卫三!”朱沅不满地低吼了一声,却是并不理会与她,只是看着楚清欢的目光多少也带着几分试探。
楚清欢自然知道,能做到姬凤夜这妖孽的隐卫自然不是寻常之人,她目光落在姬凤夜身上,“谋定后动,然后才是捉鬼的好时机。”
这场刺杀,来的这般突然,看似目标是皇甫镜,可是最后却是把自己逼下了悬崖,既然碰了她楚清欢的楣头,管这人到底所为何故,她定要让他为之付出代价!
楚清欢只交代了三件事,可是卫三听后却是收敛了起初的不屑,看着楚清欢的目光甚至带着些敬意。不愧是千岁爷瞧上的人,果然与他一般手段!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灵隐寺反倒是最适合藏身所在,依照相府老夫人的性子,怕是这几日都要为本督和二小姐拜佛烧香了,自是无暇泡温泉。何况本督受了内创,温泉泡澡是最佳方法。”
楚清欢唇角微扬,笑意迷岚在温泉水雾之中,弥散开来犹如波纹。
“一方手帕,本是说明不了什么的,只是落在有心人眼中可就大是不同了。本督死讯一旦传出去,依照皇甫镜那小子对二小姐你的痴情定会神情恍惚,怕是不能主事了,三皇子身受重伤怕是也不能下山,只好麻烦六皇子跑上这一趟了。半路里拦截六皇子,死讯变喜讯,却不知最后却是会惊讶了谁呢?这一招,三皇子怕是从今往后再难利用六皇子了。”
宣武帝对姬凤夜的宠信六国皆知,是个人都知道去通传姬凤夜死讯会触了宣武帝的逆鳞,偏生“兄有事弟服其劳”,于公于私,皇甫煜都无法推脱此事。皇甫殊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借刀杀人,皇甫煜不一定会看不出来,只是这却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事情了。水珠在手中滑落,楚清欢笑意弥漫,整个人忽而扎进了温泉之中。
“至于二小姐服侍本督,这个荣幸本督赏你了,不必谢恩。”
“噗”的一声,楚清欢冒出水面,墨玉青丝之上有几瓣桃花,愈发显得她人面桃花,娇艳动人了几许,“那么清欢的伺候,千岁爷可还满意?”
宽敞的广袖衣襟因为浸水而紧紧贴在她身上,曲线毕露,竟是比脱去了衣服还多了几分风情,姬凤夜见状不由一笑,不愧是楚思远的女儿,这般算计。如今自己想要冲她发火,都没了念头。
“本督现下的确不会对二小姐发火了,只是二小姐莫非不知?如今这模样,本督只想泻火呢。”
这厢温泉里一片火热,那边厢房里却也是兵荒马乱。
楚常喜思前想后决定去找楚锦绣问个究竟,可是楚锦绣房间里却空无一人,楚常喜越发笃定方才那人便是楚锦绣,心里不由有些怨念。
“让我动手去处理楚清欢,原来大姐你也还留下一手……”
她正嘟囔着,碰巧楚锦绣从外面归来,脸上带着一阵潮红,眼神恍惚不定,哪有平日里的半点仙女模样?
“原来仙女跌入凡尘,也就是这模样而已。”楚常喜暗暗念了一句,问道:“大姐去哪里了,让小妹好找。”
楚锦绣心里都是小佛堂里楚清欢的声音,哪里注意到楚常喜异样的神色,浑不在意,“三妹找我何事?”
楚常喜搀扶着楚锦绣,只觉得她浑身燥热,想起方才那温泉里听到的声音,不由心中一羞,“我刚才遇到了一些事情,想和大姐说上一说,不知大姐方便不方便?”
楚锦绣不疑有他,挥退了抱琴往里走去,“三妹有话直说便是。”
在外面呆了一个多时辰,楚锦绣口干舌燥,也没那么多讲究,倒了一杯水就要喝,却见水面上倒映着一张脸,被零星的茶叶切割的支离破碎。
“鬼呀!”茶杯落地,楚锦绣小心抬头望去,哪里有楚清欢的影子?
楚常喜被那茶水迸溅了一身,刚想要发火却见楚锦绣神色有异不由问道:“大姐,怎么了?”
感觉有冰凉的手抓住了自己,楚锦绣猛地打掉那手,回头却见楚常喜一脸无辜且郁闷,她不由又觉得心安,小声道:“三妹,我看到楚清欢了。”
“那是因为你做贼心虚,害了她性命,于心不安吧?”楚常喜腹诽了一句,脸上却露出诧异,“大姐,你看错了吧?不是说她死不见尸吗,你放心,就算是化作厉鬼,二姐也只会找她的仇人报仇雪恨的。”她不止会找你,还会找三皇子,到时候相府里可便是她楚常喜的天下了!
楚锦绣摇了摇头,四下环顾道:“没有,她就在这间屋子里的。”她语气森森,饶是楚常喜也不由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和楚锦绣一同四下打量。
两人打量了一圈,刚想要松一口气,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道:“大姐,三妹在找什么?”
门前亭亭玉立,背对着午后日晖的不正是楚清欢吗?
“鬼呀!”
异口同声!
两人莫不是花容失色,楚常喜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举起了一个板凳朝着楚清欢掷去!
“胡闹!有你们这般对待姐妹的吗?”楚清欢及时躲开了那板凳,只见那板凳散落在地上,支离破碎。楚清欢身后却是传来了老夫人严厉的声音,“什么鬼不鬼的,青天白日里说什么胡话?”
楚锦绣犹是不能相信,“可是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明明,那方手帕在悬崖瀑布……
楚锦绣忽然明白过来,脸上恐惧一扫而尽,强挤出笑容道:“二妹福大命大,真是上苍保佑。”
变脸比翻书还快,楚清欢对楚锦绣不由佩服了几分,不愧是大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转眼间就明白了,不过她目的已然达到,也不怕她明不明白。
楚清欢虚弱一笑,眼眸中带着感激,“许是菩萨听到了大姐的祷告,这才护佑我平安的。”
果然,楚锦绣脸上笑容破裂,若我家二妹能平安归来,信女楚锦绣愿折寿十年以谢菩萨大恩。
“是二妹福大命大。”楚锦绣笑意十分勉强。一旁楚常喜此时也明白过来,楚清欢没有死,那么……
“二姐,你知道千岁爷如何了吗?”
楚清欢闻言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哀伤神色,“千岁爷被刺客伤了,此刻还在昏迷中。”
楚常喜不由有些遗憾,心想着这个邀功的机会怕是没了,“那二姐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这个问题老夫人也很是关怀,只是脸色却有些不佳,楚清欢慢慢解释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河边浅滩上,刚想要去求救,却被四处寻找千岁爷的锦衣卫遇上了,听说怕皇上担忧,所以便把我们送回灵隐寺了。这些日子孙女儿下落不明,让老夫人担忧,是清欢的不对,还望老夫人不要怪罪。”
老夫人伸了伸手让林妈妈扶起了楚清欢,“你也受苦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楚清欢回到灵隐寺的笑意很快传来,得知楚清欢和姬凤夜平安的消息,皇甫镜顿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她绝不是福薄之人。”
皇甫殊闻言不由打趣道:“大哥说的是,八千岁有父皇保佑,定会长命百岁的。”
皇甫镜不由脸色微微一变,旋即道:“我去看太傅伤势,三弟你安心养伤。”
皇甫镜旋风似的离开,不曾察觉皇甫殊脸上一闪而逝的狠戾,以及遗憾。只是他没想到,在姬凤夜这里,他竟是碰到了楚清欢,当然楚锦绣等他也是看到了,却没放在眼中。
“清……二小姐,可有受伤?”想到当时楚清欢是为了救自己而被黑衣人逼下悬崖,皇甫镜就觉得自己的心在钝痛,如今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这才觉得心安,只是另一种情绪却油然而生。那种情愫,是他这二十多年所从未有过的,有个词来形容才最为恰当,情愫暗生。
“回大殿下的话,臣女无碍的,有劳殿下挂心了。”恭敬有礼的声音,甚至连礼仪也挑不出半点毛病,皇甫镜见状心中却觉得自己距离楚清欢十分遥远,以致于他想要缩短这距离,他想要搀扶起楚清欢,可是却听到里面轻轻的笑声,一如其人,带着邪魅,这让皇甫镜骤然醒过神来,看着楚清欢闪躲的姿态,他顿时明白,楚清欢并非对自己无意,只是因为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意思罢了。
想通这点,他整个人又好了起来似的,恭声问道:“太傅身体可好?”
竹帘隐约,他只看见姬凤夜卧在床上,却又是别样风情,许是因为重伤的缘故,那张脸几乎没了血色,更加显得苍白。
“不好得很呢,怕是有些日子见陛下龙颜了。”就连声音都沙哑了些许,皇甫镜不由一怔,抬头望向了姬凤夜,却见那双眼睛饶有兴趣的正看着——楚清欢!
皇甫镜顿时想起京城里的一些谣传,无外乎是八千岁对相府二小姐青睐有加之类空穴来风的传言,可是此时却由不得他不相信。
“太傅,不如我留下来照顾太傅一段时日,待太傅伤病好些了之后再行回京?”
姬凤夜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因为扯动了伤口而引发了一阵低咳,“怕是本督想要留下大皇子,皇后娘娘不答应呢。”
闻言,皇甫镜脸色一变。楚清欢也不由皱眉,柳皇后对皇甫镜管教甚严,前世柳皇后便是不准许皇甫镜迎娶自己的,只是最后却不知为何答应了,可是却也不曾给过自己好脸色看便是了。
“千岁爷,大皇子,我家老夫人说菩萨保佑,使得我二姐平安归来,许愿要在寺里礼佛一段时日,正好我们姐妹几个要陪伴老夫人也得空,不时照顾千岁爷一番,也算是报答锦衣卫对二姐的救命之恩不是?”
楚常喜的突然开口震惊了众人,就连楚清欢也不由刮目相看,楚常喜却似乎瞬间宠辱不惊了一般,神色淡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衣袖下她指甲深深刻在了掌心之中。
“倒是个好主意,本督听说三皇子受了点伤,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小伤小病就喊痛不已婆婆妈妈的耽误了正事,回头还是赶紧回京为陛下分忧才是。”
自己受伤要卧床休息,三皇子受伤却是不能喊痛需要即刻回去,这是哪家道理?
可明明是一番歪理,却是皇甫镜却无从辩驳,只得应道。
离开姬凤夜这边厢房,皇甫镜喊住了楚清欢,“你的情意我记得,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与你的。”
楚清欢还没反应过来,却觉得手心里多了一个东西,她摊开手,上面躺在一个牡丹花纹勾勒的青瓷小瓶。
楚清欢知道,这是当初柳皇后为皇甫镜求来的雪灵丹,能固本培元。皇甫镜幼时体质虚弱,多亏了雪灵丹的调节才让他如今这般文成武就的。
而这青瓷小瓶里便是最后两颗了,前世她曾向皇甫镜讨要,可是皇甫镜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搬到她面前来,却独独不将这雪灵丹送与她。
如今却是这般得到了手,楚清欢反倒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悬崖上救皇甫镜,不外乎是因为前世自己为所谓的爱蒙蔽了双眼,以致于害了这无辜之人的性命,今生想要有所补偿而已,却不料无心插柳柳成荫,倒是让皇甫镜误以为自己对他有情……
“二姐姐,大皇子说了什么呀?”以致于自己看了她好久,二姐都愣神没发现似的。
楚清欢笑了笑,“没什么的,只是交代我回头好好照看千岁爷。”手指微微蜷曲,青瓷小瓶却是再度收入了手中。
楚锦芙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拉着楚清欢道:“二姐姐,你都不知道你可吓死我了,下次再这样,我可就不认你了。”
楚清欢应着与其一道离开。她们刚离开不久,一道红色身影闪进了姬凤夜的房间,恭声道:“千岁爷,那群黑衣人身份已经查出来了,是刺客楼的,只是主顾却是死了。”
“死了?”拖着长长的尾音,朱沅知道姬凤夜此时的心情并不愉悦,连忙道:“是,溺水死了。不过那主顾千岁爷也认识,是陈府的大小姐。”
“是吗?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呢,本督好歹是食大周俸禄的,就为民做主拔了那些毒刺吧。”
“是!”
房内又恢复了平静,姬凤夜懒懒地卧在床头,神色缥缈,“小丫头,不知你还有什么本事呢?”
他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忽然突兀地响起,“老衲还以为千岁爷不久于人世,看来是老衲想多了。”
忽如其来的人却并非在姬凤夜意料之中,弘一法师为他断脉,只是脸色却慢慢有异,“这,你还真是命大。”
“本督也觉得,因祸得福功力更上一层,老和尚你如今可还是本督的对手?”
弘一法师笑了一笑,“参禅悟道,千岁爷依旧非老衲敌手,又何须自取其辱?”
姬凤夜闻言大笑,指着弘一法师道:“若是世人知道这闻名六国的得道高僧是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人,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千岁爷不是牙齿健在吗?”弘一法师合十礼道:“我与他多年未见,却不料今日竟是有幸再遇他,阿弥陀佛。”
姬凤夜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老和尚,你误会了,救我的不是唐隐,另有其人。”
“怎么可能?”弘一法师骤然色变!
弘一法师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番回到灵隐寺的消息迅速传开,京城不少人都有心去聆听佛音,却只是听闻弘一法师远游离去的消息。
“得道高僧不愧是得道高僧,大师云游四海,普渡众生呀!”
“只可惜尚未来得及聆听大师佛法高深,真是遗憾。”
“你有什么好遗憾的,没听说大皇子他们特意去灵隐寺拜访都没遇到弘一法师吗?说来还是丞相府的小姐幸运,竟然能得了弘一法师的青睐,由他老人家亲自点名抄写佛经……”
京城里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丞相府里大夫人宋氏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起来。
“再去给大小姐书信,给我查清楚灵隐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妈妈将养了一段时间,胳膊手都好了,摩拳擦掌想要办好宋氏交代的事情,连忙应了下来。
宋氏坐在那里喝茶,家里老夫人和灵隐寺素有交情,只是却也不至于偏偏自家的小姐留在山上抄写经文。
难道是常喜那事情办成了,老夫人为了隐瞒消息才把她们都扣在那里?
不对!宋氏眯了眯眼睛,若真是这样的话,不至于几位皇子都听老夫人吩咐。可若非如此,那又是发生了什么?
手里的茶慢慢凉了下去,宋氏正要开口之际,赵妈妈忽然开口,“夫人,奴婢听说沈公子前些日子也去了灵隐寺,许是他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宋氏扫了她一眼,将茶杯递了过去,“那你去沈府打听一下。”
赵妈妈应了下来,亲自去偏厅倒茶。大夫人却是看着她背影出神,良久又说道:“沈府只有太史令父子两人,打听的时候小心些,别落了人口舌。”
沈家虽是世代的太史令,沈潜又是当世第一才子,可是配她家锦绣,却还是差了些。对此,大夫人自然谨慎了几分。
宋氏派去的几拨人马在锦衣卫的阻拦下自然是无功而返,宋氏为此越发担心爱女在山上受了委屈,偏生这消息半点传不出去,楚锦绣亦是苦恼。
灵隐寺里,楚锦绣也的确受了她从出生到现在十四年来最大的折磨,而折磨她的对象显而易见便是身份超然的八千岁姬凤夜是也。
“千岁爷感念上苍有好生之德,许愿要抄写《心经》遍布锦衣卫儿郎,奈何千岁爷病体抱恙,实在是有心无力。得闻楚大小姐一手簪花小楷得尽了卫夫人真传,不知楚大小姐能否代劳?”
楚锦绣怎么敢拒绝,又怎么能拒绝!
“千岁爷又吩咐,锦绣岂敢不从?清欢你们正好闲着无事,也陪我一起去抄写佛经。”
锦衣卫人数何等之多,《心经》虽是短小精悍字数极少,可是也奈不住蝗虫般数量的锦衣卫,何况这等磨人工夫的事情,楚锦绣自然不会放过楚清欢的。
楚清欢笑了,要她抄写经书也不是不可以,她本来字就写的一般,趁机也可以练习一下书法,可是就这么让楚锦绣得逞,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清欢姐姐你真让我好找,师父请你去品茶论经。”
楚清欢尚未开口,虚灵小跑着过来,一脸的着急模样。虽然外面传言弘一法师已经外出远游,可是却是瞒不住灵隐寺中诸人的。那不过是一个假消息罢了。
楚锦绣脸色一变,她一个乡下来的弃女,竟然让弘一法师派关门弟子来请,好大的面子!这一笔账,她楚锦绣记下了!
楚清欢自是看到楚锦绣那一闪而逝的愠怒,安抚了虚灵这才慢慢道:“既是如此,大姐、三妹、六妹,那我便先告辞了。”
因着老夫人身体不利落,楚锦芙便在老夫人身边守着,并没有来佛堂里。
眼睁睁地看着楚清欢离开,楚锦绣绞着手中的锦帕,良久才道:“麻烦准备纸张,我这便抄写《心经》。”
朱沅一身红衣,一如既往的嚣张模样,唇角带着讽刺的笑意道:“千岁爷还有吩咐,听说三小姐手艺了得,最是会熬参汤,我等熬得参汤千岁爷都看不在眼里,还要有劳三小姐伺候一番了。”
这话却是正和楚常喜心意,熬参汤不过是个细致活,可是这抄写经文可是个耗时耗力耗费心神的活计,她巴不得摆脱这活计,何况她若是能近得了八千岁的身,岂不是就能将那消息亲自告诉八千岁?也不枉费当初她说的那番话了。
楚常喜面上一喜,忽然看到一旁楚锦绣脸色微恼,顿时弄出个为难模样,“承蒙千岁爷瞧得起,只是常喜想为千岁爷还愿分忧,不如常喜先抄写些经文,而后再去为千岁爷熬制参汤?”楚常喜清楚,自己固然要把握住八千岁这棵大树,可是楚锦绣却也是不能得罪的,起码现在不能。
楚锦绣闻言脸色才微微好转,略带责备道:“三妹说什么胡话呢,你这份心意八千岁定是知晓的,只是到底千岁爷身体金贵,岂能耽误一二,还不快随朱沅姑娘过去伺候千岁爷?”
楚锦绣开口道,已然是领了楚常喜这份心了。
“至于六小姐,身份配不上这纸笔,还是不要浪费的好。”朱沅的有一句话让楚锦绣黛眉紧蹙,楚常乐原本伸手去磨墨,却是僵硬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委屈。
“既是如此,六妹你去陪着老夫人说话去吧。”楚锦绣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这两句话的,朱沅闻言唇角笑意更浓。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大小姐了,告辞。”
楚常乐、楚常喜也随着朱沅一并离去,楚常喜喜不自胜,却不料这并非她幸福的开始,而是一切磨难的开端。
“本督可是久闻三小姐思京城第一美最心疼的妹妹,却不料三小姐这擅长熬制参汤,弄出来的味道却是连本督府上的狗都不屑一顾的?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三小姐这般徒有虚名,本督可真是不好处置呢。”
楚常喜端着参汤的手微微颤抖,面皮已经紧发到了极致,这碗参汤是她耗费一个时辰熬出来的,眼睛都被那炉火熏得生疼,只是她刚端过来却是被八千岁也呵斥退后三步,那参汤八千岁连看到没看一眼。
她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似的,“多谢千岁爷关怀,常喜这就去重新熬一碗参汤。”
锦被软卧的八千岁闻言点了点头,眼看着楚常喜依然走出了内间,忽而唤住了她,“三小姐可是觉得委屈?”
楚常喜浑身一颤,小心应答,生怕这千岁爷再闹出些什么,“千岁爷玩笑了,千岁爷这是在指导常喜,是常喜三生有幸能蒙千岁爷看重。”
“啧啧。”姬凤夜忽然起身,只是他重伤之下竟是又倒在了床上,发出一声痛呼,房内并无他人,楚常喜不疑有诈,连忙上前小心搀扶住他,柔声道:“千岁爷小心。”
姬凤夜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脑袋干脆搁在了她肩头,呼吸都尽数洒落在她的脖颈上,“无碍的,本督身体好的很,三小姐若是不信,本督倒可以证明给三小姐你看。”
感觉到那轻如兰麝的气息落在自己脸颊下,楚常喜不由俏脸微红,侧头想要躲开,却不料脸颊一凉,竟是一片柔软和冰凉擦过了自己的面颊,她向来养在深闺,何曾这般被人捉弄,顿时跪倒在床前,“千岁爷恕罪!”
她猛然起身,以致于姬凤夜毫无准备,竟是狼狈地趴在了床上,伤处更是吃痛,一下子便叫了起来,刚巧朱沅进来,见状当即一把掐住了楚常喜的脖颈,“大胆,竟敢伤了千岁爷!还不一死谢罪?”
楚常喜哪料得到情形竟会是这般突发急变?闻言泪水顿时流了出来,泪眼婆娑,“是常喜无礼,还望千岁爷大人大量,不要与常喜计较。”
朱沅手下力气自然是控制极好的,只待她说完便用了力气,偏生又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那么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里,委实将楚常喜折磨地够呛。
“朱沅,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般暴躁,瞧把三小姐吓得,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八千岁一开尊口,楚常喜却哪里敢接受?连忙道:“是常喜失礼在先,不敢当朱沅姑娘这一礼。”
楚常喜一脸小心谨慎,若是寻常人定是心疼佳人竟是如此委屈,定要责骂朱沅羞辱了大家闺秀,偏生八千岁并非寻常人,见状只是挥退了朱沅。
“丫头,过来和本督说说话。”
楚常喜这次学聪明了,谨慎上前,距离床榻一步之远,“千岁爷,有何吩咐?”
姬凤夜忽然叹了口气,颇是萧索,“本督就这么让人望而生畏吗?”
“怎会!”楚常喜立马答道,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又小心了几分,“千岁爷芝华玉树,是京中贵女们神迹般的存在,岂会望而生畏?”
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脸,楚常喜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是能距离八千岁如此之近,以致于一伸手自己便能触及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待她真的碰到了那冰凉的脸颊,楚常喜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跪倒在地,“千岁爷息怒,是常喜唐突了。”
姬凤夜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宛如夜枭啼叫,楚常喜顿时愣在了那里,不明白为何这人竟是瞬息间就变了颜色。
“这些年,碰了本督却活着的只有一人,你可想知道这人是谁?”
锦衣卫何等声名?想要绞杀了眼前之人的不计其数,可是却连八千岁的一个衣角都碰不到,那一人,定是……楚常喜顿时脸色惨白,“求千岁爷饶命,求千岁爷饶命呀!”
“要是饶了你,也无不可,只是……”长长的指甲挑着楚常喜的下巴,丹凤眼角处是一片盛世繁华,“只是本督向来洁癖,污了本督的东西,从来都粉身碎骨的。”
“粉身碎骨?”楚常喜不能置信地抬头,左手躲在衣袖下颤抖着。
“是呢,你说是本督动手好,还是你自己来的好呢?”
楚常喜看着自己被拿捏在他手中的左手,顿时眼泪簌簌下落,“千岁爷饶命,千岁爷饶命呀!”
姬凤夜摇了摇头,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把匕首,闪着锋芒,只让楚常喜哭爹喊娘,却又是挣脱不得!
“本督手艺很好的,定会让你不察觉一丝一……毫!”他话音一重,楚常喜泪眼婆娑只见到银光一闪,顿时只觉得自己左手冰凉。
“千岁爷,这位女施主怎么了?你怎么把她吓哭了?”
虚灵不解地看着两人,为什么八千岁明明连床都下不了,却能把活蹦乱跳的女施主吓得痛哭流涕,真是厉害。
姬凤夜瞧见来人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凤眸中也带了几分温和,“二小姐可是为本督带来了大师烹制的斋饭?”
好一个狗鼻子!楚清欢进门稍早,自然看到姬凤夜手起刀落的瞬间,床前没有半点血腥,倒是有一小截儿指甲落在那里。
“三妹好福气,竟是由千岁爷伺候消磨了指甲呢。”
楚常喜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看了去,却见自己中指上那长长的指甲竟是被削去了一截儿,只留着与手指齐。难怪方才手指一凉,楚常喜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多呆?之前的告状打算也早就被吓得没了踪影,“常喜这就去给千岁爷熬制参汤,不打扰千岁爷了。”
“慢着。”慢条斯理的声音忽然响起,几乎走到门口的楚常喜宛如被点穴一般,僵直的站在那里,声音都在发颤。
“千岁爷还有何吩咐?”
楚常喜何曾这般狼狈过,见到姬凤夜宛如老鼠见到猫一般瑟瑟缩缩,更何况楚清欢还在这里看着。
“也没什么,参汤太过补血益气,本督想吃点儿燕窝粥清淡一下口味,懂了吗?”
楚常喜长吁了一口气,连忙称是,脚不沾地似的离开了。
这食盒内本就是有燕窝粥的,虚灵亲手将斋饭什么的一起装入了食盒,最是清楚无比,他不解,“千岁爷这里有燕窝粥的。”
姬凤夜笑了笑,满是深情一般望着楚清欢道:“无妨,三小姐去熬了,本督等着她的燕窝粥便好。”世人都知道弘一法师的素斋是做的极好的,却很少有人知道弘一法师熬制的燕窝粥却从来是黑黢黢的一片,根本不能入口。
而正巧,八千岁便是这很少的人之中的一个。
虚灵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千岁爷,你确定你无意刁难那女施主?”
姬凤夜轻轻勾唇,魅惑天成,“错了,本督是有心刁难的。”
“哦,这样呀。”虚灵转头看向楚清欢,一脸讨好,“既然千岁爷有了下家,那清欢姐姐你把这碗燕窝粥给我吃好不好?你熬得可是比师父熬得好吃多了。”
楚清欢点了点头,伸手摸着虚灵的脑袋笑道:“自然,小心……”
烫字还没说出口,虚灵甚至没摸到那盛燕窝的瓷盅,只见身前人影一晃,那食盒里的燕窝已经入了姬凤夜的口。
虚灵泪目,指控道:“你说了不吃的!”
味道不错,胃得到了满足的八千岁巧笑嫣然,“小孩子吃多了不好,会坏牙的。”
言下之意,本督这是为了你小和尚好,可不要这般不通情达理哟。
虚灵泪了,“清欢姐姐,他欺负小孩子。”
千岁爷笑了,“小和尚,你欺负病人。”
楚清欢笑了,“千岁爷就不怕,这燕窝是加了料的?”
姬凤夜脸色一变,看着已经见底的瓷盅,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日,潜伏在四周的隐卫们都不得不捂住了鼻子,看着来回在茅厕与房间里奔波的主子投去了同情的一瞥,而看向楚清欢的目光则多了几分忌惮。
“二姐姐,千岁爷可是好些了?”
若说如今这灵隐寺里最闲的人,却是非楚锦芙莫属。
丞相府里的大小姐每日里抄写《心经》为八千岁还愿,三小姐每日里熬汤端水伺候着脾气阴晴不定的八千岁,六小姐则是跟随在林妈妈身边做绣活,二小姐则每日总是被弘一法师请去讨论佛法。
唯独楚锦芙既不用辛苦抄经,也不必听那高深佛法,就连老夫人都怕拘着她,任由着她整日里在灵隐寺四处闲逛,这几日下来都把灵隐寺的大小佛殿看了一遍,这不正无聊着就见楚清欢前来给老夫人请安。
顿时,楚锦芙找到说话的人了。
“好多了,你怎么没去梨花井那里瞧瞧,据说能井水能照出你心上之人的样貌。”虽说相府里也是闷着无聊的,可是如今这苍蝇飞不出去一只的灵隐寺更是令人郁结,何况楚锦芙天生是个讨厌烦闷的性子?
“二姐姐你也取笑我,那梨花井在哪里?我倒是好取一些井水泡茶喝。”
那梨花井,楚清欢笑了笑,“正好虚灵要去那里,你去找他便是了。老夫人还在佛堂念经吗?”
楚锦芙着急去看看那梨花井,匆匆说了一句便离开了,楚清欢见状不由一笑,看见画眉正守在屋檐下,似乎正在绣一方锦帕。
“啊,小姐你回来了呀?老夫人说让你回来后去见她。”
楚清欢点了点头,看着那锦帕上红花绿叶分明不由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好手艺。”
画眉笑了笑道:“是这两日青檀教我的,闲着无事便练了起来。”
楚清欢脚下一滞,楚常喜要青檀给自己“陪葬”,自己“死而复生”之后她也不好再把人要回去,青檀也便留在了她这里。
只是这些日子她并未怎么注意,倒没想到这丫头倒是个多才多艺的。
“好好学着,将来出嫁了也不愁没个生计。”她固然会将画眉保护,可是谁又能料得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有一技之长傍身,到底是不愁将来的。
画眉没想这么深,闻言不由低头轻声道:“奴婢伺候小姐一辈子,不嫁人。”
楚清欢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料画眉竟是真的终身未嫁,尽管彼时她对那人未尝不是没情。
佛堂里烛火通明,木鱼声和念珠声连绵不断,老夫人跪坐在那里闭目念经,楚清欢跪在蒲团上,耳中越发分明。
佛说众生平等。
可是我不服!有些人注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你可以说那是祖辈福荫,可是既是平等,又何须祖辈庇佑?
佛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可是我不服!天意便是让我用鲜血染就他皇甫殊的大宝之路?天意便是让我弑君丧子看着那奸夫淫妇逍遥一世?
大慈大悲的菩萨,你若真是要普渡众生,那便去好了。我楚清欢是恶鬼再世,无须您费心竭力超度!
只是您若挡我前途,我管你是神是佛,照杀不误!
“丫头,你究竟有何委屈,这般戾气?”
毫不隐藏的戾气,饶是她一把老骨头随着老太傅经历了朝堂风云,却也不禁胆寒。
楚清欢转过头去,看着老夫人那慈笑不由轻声笑了起来,“委屈?”她心中所怨所恨,岂是一句“委屈”就能道尽的?
“便是有天大的委屈,有我这把老骨头,也定当护你周全的。”
老夫人慈眉善目,楚清欢却是微微心酸,若是前世老夫人也能这般对自己,是不是她就不会自酿恶果?若是有老夫人提点一二,她是不是也不会陷得那么深,以致于根本无力脱身?
“老夫人可知,小姑母为了拴住姑丈的心,曾经打算将清欢送到姑丈床上去?”
老夫人脸色蓦然一变,手中念珠金线忽然断裂,一颗颗念珠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那时,清欢患了风寒,根本无力抵抗,若不是那日姑丈去外面寻了那戏子,许是如今老夫人已然没了我这个孙女。”
“孽障,孽障,她怎的如此歹毒!”老夫人身形一晃,若不是身后那香案挡了一下,定是昏倒在地。
“第二日,小姑母带着孙女去了云安城,带着孙女置办了首饰和新衣,老夫人可否相信,那一身新衣是清欢那六年来第一身新衣,料子是极其普通的,便是连府里二等丫环的穿着都不如。清欢当时以为小姑母要对清欢好了,却不知她只是为了把清欢卖个好价钱而已。”
老夫人怔怔地看着楚清欢,看着那泪水不知觉间从她眼中流出,心中宛如钝刀在一刀刀地锯着自己的心头。
“若不是因为姑丈在外养了戏子,怕是小姑母将清欢卖与青楼的打算都有,毕竟府里很久不曾给小姑母抚养费用了。”
“谁跟你说的,这府里每年都有三百两银子送到她那里的!”老夫人断然道,这银子是她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去的,根本不曾走府里的账目。
“这是小姑母身边伺候的刘妈告诉与我的,自从我十岁以后,府里便再不与我一分银钱!”这里面,楚清欢自然说了几分假话。只是如今,孙家那边早已经没了任何人,谁也不能指正自己的话了。
“那是她胡说八道,这事情我是交代你……”老夫人忽然闭口不言,只是浑身颤抖的模样出卖了她的心情。
“委屈你了孩子。”老夫人忽然起身,跪倒在楚清欢面前,揽她在胸前,“往后只要有我一日,绝不会再让你受这般委屈!”
饶是这其中半真半假,可是楚清欢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水,那段日子太苦了,以致于她都不敢去想,就算是后来有了转机,可是这段过去,一直是她心中的禁忌。
今日这般说出,一来是顺着老夫人的话题,二来则是因为当日她在佛堂装神弄鬼吓唬楚锦绣已然和老夫人闹了隔阂。楚清欢清楚得很,老夫人帮自己,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楚锦绣有大夫人无尽宠爱,自己孤苦伶仃,她需要利用自己压制大夫人的势头,将来好为归府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打算。但是老夫人宠自己归宠自己,却不会失了公允于楚锦绣面前。那日自己借着姬凤夜的名号,老夫人不得不配合,这隔阂是注定的。
可是,即使如此,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楚清欢如今都还不能失去这个靠山。今日借着这机会说出这些,祖孙俩的隔阂定会消失的,而老夫人对大夫人的印象,也定会差了许多。
不枉费自己流了这诸多泪水,楚清欢呜咽道:“是孙女儿不好,惹得老夫人伤心了。”
老夫人越发心酸,搂着楚清欢越发紧了,“是我对不起你呀。”老夫人老泪纵横,看着那香火缭绕下模糊不清的菩萨,烟火缭绕中竟似看到了那人的面孔。
老夫人害怕再度惹楚清欢流泪似的,之后也没再问些什么,祖孙两人正闲谈着弘一法师的佛法时,楚锦芙拎着一小壶梨花井的井水归来了。
“二姐姐,你可不知道刚才我见三姐也去梨花井那边了,你猜是做什么?”楚锦芙一脸的笑意,透着几分古灵精怪。
楚清欢笑了起来,“左右离不了千岁爷便是了。”
“讨厌呢二姐姐,你都猜出来了。”楚锦芙指挥着司棋去升炉火烧水,自己坐了下来,“这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瞧瞧她平日里多威风,这几日被八千岁折磨的下巴都尖了呢。”
老夫人闻言戳了戳楚锦芙的脑袋瓜,“好歹是你三姐呢,这么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
楚锦芙撇嘴,“那也得她先有个当姐姐的样子。对了,二姐姐你别说那梨花井还真是漂亮,要不是虚灵带着我,我还真是进不去呢。你怎么知道那么个好地方的?”
不待楚清欢回答,楚锦芙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捂着嘴笑了起来,“也真难为三姐了,她那么娇生惯养的,哪能肩扛手提呀?我瞧着今晚儿八千岁也别想用梨花井的井水沐浴了。”
要楚常喜给他从梨花井打水,然后烧洗澡水?楚清欢想了一下,顿时失声一笑,“他倒是真会折腾人。”
楚锦芙却很喜闻乐见,“谁让她话说的那么满,既然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嘛,否则岂不是失信于人?”
“越发没规矩了。”老夫人轻声斥责道。
“是是是,芙儿没规矩,就不打扰祖母清净了,二姐姐,走,我们去泡茶喝,不打扰祖母清净。”
楚清欢被她拉着跑了出去,老夫人见状只是无奈一笑。只是楚清欢刚到了院子里,就见楚锦绣一脸疲倦地站在院中,却不知站了有多久。
“咦,大姐抄完了佛经?怎么不回去歇着?”
楚锦绣笑意淡淡,怎么都扫不去那倦意,“我先来给老夫人请安,二妹和芙儿要去哪里?”
楚清欢淡淡一笑,迎上了楚锦绣那带着挑衅的眼神,“是老夫人念经久了,我和五妹去煮茶。”
瞧着楚锦绣这憔悴模样,楚清欢都有些怜惜了。姬凤夜之所以这般折腾,而且折腾的却是楚常喜,别人不知道是何缘故,楚清欢还不清楚?
楚锦绣到底是楚思远的宝贝疙瘩,何况还有这安平侯府那边的关系,更是有着宫里的依仗。这三方人马对付姬凤夜很麻烦,可是要处置楚清欢却是易如反掌。
所以姬凤夜用楚常喜来敲山震虎,拿着抄经许愿来小惩大诫一下楚锦绣,已经很是妥善地将麻烦都折腾到他自己身上。楚清欢很清楚,所以决定一会儿把这武夷大红袍泡好了,送给那人一壶。
当然,是不加料的。
只是她没料到前去送茶的时候,皇甫殊竟是也在那里。
她愣了一下,旋即才缓缓礼道:“臣女拜见三皇子。”皇甫殊的到来多少有些意外,可是却又是意料之中的。
姬凤夜的“伤势”并未加以隐瞒,宣武帝知晓后三番两次遣人送药,也顺带着催姬凤夜回宫。
而宫里探望的、相府的人马还有几位皇子府上的总管也都走马灯似的络绎不绝,却都是被姬凤夜拦住了。如今,这是拦不住了吗?
皇甫殊没有半点灵隐寺的消息,适才看到楚常喜形容憔悴便知道八千岁不曾给她们几位相府小姐好日子过,只是看到楚清欢依旧那般却也是怔了一下。
当初相府老夫人过寿之时,八千岁相助二小姐他是在场的,只是那人是什么脾气,他多少也知道些,不过是个用的可手的工具,用来对付楚相的而已。
就算是后来安平侯府,他们之间略有些异样,皇甫殊也没放在眼中,以为这不过是八千岁想要借楚清欢的就低伏小来灭灭安平侯府的威风罢了。
可是今天,看到楚清欢那盈盈一拜,皇甫殊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刚才楚清欢只是向自己问安行礼,却不曾问安八千岁。
若是放在朝廷中,怕是这等无视八千岁的早已经被拖出去教训或者下了诏狱了。可是再看八千岁,那神色中哪有半分不满,甚至连刚才的不耐神色都消弭不见了。
“这茶汤,还真是不错,怎么丫头这是你煮的?”
楚清欢微微一笑,“臣女可没这个本事,这是我大姐的绝活。”
相府大小姐茶汤一技师从何人无人知晓,只是声名却是远扬京城的。皇甫殊只觉得鼻息间俱是那茶汤的清香,眼中却全是那清秀佳人。
“果然是好手艺,这般人才可惜本督的锦衣卫中竟是没有。”言下之意,无不遗憾。以致于门外等候的人听到这话,银牙暗咬恨不得那茶汤根本就不是自己煮的!
“瞧本督渴了,都忘了给三皇子留一杯茶水了。本督伤势好的也差不多了,改明儿就回去。”
这却是真真切切下逐客令了。
皇甫殊低眉敛目,似乎没有半点存在感,“是,相信父皇听到这消息后,定会十分高兴的。千岁爷好生休息,我先告辞了。”
凤眸微阖,唇角上扬,姬凤夜淡笑道:“麻烦二小姐替本督送送三皇子,好在二小姐是福星,有你在是不会出现人命官司的。”
姬凤夜的话似有深意,只是皇甫殊唇角的笑意不变,只是看着楚清欢的目光带着几分打量。
一路沉默,出了寺庙门,不曾看到任何行随,楚清欢便欲告辞,“三皇子想必是认识路的,臣女就不远送了。”
鬼使神差,皇甫殊抓住了她的手腕,嘴里的话身不由己吐露出来,“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要去伺候他了?”
楚清欢秀眉一敛,眼眸中透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三皇子怕是将三妹与臣女弄错了。”她用力挣脱,却不料皇甫殊却是越发握紧她的手腕。
“那二小姐这是阳奉阴违?就不怕我去告与千岁爷?”没想到,他最后却是用他最是厌恶的人来威胁这人留下。
楚清欢闻言笑了起来,“三皇子大人大量,怎么会这般小人行径?”他只会更小人而已,这般手段,他皇甫殊是看不上眼的,楚清欢清楚的很,太清楚了。
皇甫殊忽然笑了起来,“我倒是不知道二小姐对我这般熟悉?”只是那笑声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二小姐,这欲擒故纵的游戏,玩够了吗?”
用八千岁来激怒自己,果真,自己真的注意到这个相府庶女了,她楚清欢的计谋也成功了。
“三皇子说的什么意思,臣女听不懂,还望三皇子明……”欲擒故纵?皇甫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尤其是女人!
“明鉴吗?”皇甫殊冷笑道:“果真是楚相的女儿,就算没有安平侯府的血脉,却也是顶尖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用他们两个来刺激我,楚清欢你倒是好手段,只是我倒想知道你是拿什么来取悦我那从不近女色的大哥,还有那人的,以致于他两人都任你摆布!”
一个是父皇最为宠爱的臣子,一个是皇后嫡出,可是这又如何?他皇甫殊又哪里不如这两人?不过是佞臣孝子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她倾心的?
清眸之中越发迷茫,楚清欢皱起了眉,良久之后才笑了起来,“三皇子误会了,臣女什么手段也没有的,臣……”
“够了,本皇子已经注意到你了,够了吧?只是楚清欢,惹了本皇子的话,你就给我本分点,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管你是谁的女儿!”
怒气冲冲甩袖离去,楚清欢看着手腕上的红痕不由轻声笑了起来,“皇甫殊,我倒是没想到你耐性竟是差了这么多呢。你这么早就入局了,这游戏可就不是那么好玩了呢,不过我不着急。”
谁先着急,谁便是输了。请君入瓮,既然你自愿入了这局,你便别想全身而退!
“二姐,你在看什么呢?”怯怯的声音忽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