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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儿。”
时隔多年,卫玠重新听见纪慕庭口中再次提起这个名字,心头不由的一惊。纪慕庭今日能重新提及起娴儿,既在意料之外,但仔细想过后又觉得实在情理之中。
卫玠心中明了,娴儿对于纪慕庭来说,可谓是一个消散不去的梦魇。
他眉头紧锁站起身子,从腰间取出折扇,扇柄直指纪慕庭的肩膀,沉了嗓音肃然道:
“慕庭,娴儿她已经死了。”
其实在纪慕庭的心中,他比谁都清楚,比谁都还要确定,娴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在刀剑之下怎么可能活得下来,这是他的命,也是娴儿的命。命中注定,他们做不成一世的兄妹,注定要阴阳两隔,此生诀别。
纪慕庭轻皱眉首,眼底如深不见底的黑渊,陷入往事的悲怆中。
御景十二年,黎国国君因恶疾猝,当夜黎国皇宫烧起了一把通天大火,火光直至天际,烧了整整一夜。
相传,这把火是黎国国君生前最宠爱的妃子月贵妃亲手放的,只为了用一把大火烧了自己寝宫与君同去,自此碧落黄泉,生死相随,伊人化作灰烬随烟波缥缈,一双儿女却从此下落不明,有人说他们母子三人一起,都丧生在了那场火海当中。
所有人都将月贵妃殉情看成了理所当然,却从来未曾有人去质问,是否对月贵妃的两个孩子公平。她不仅是黎国的贵妃,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难道她真的忍心,就这样轻易的也夺去自己孩子的性命么?
亲眼看着母妃在火海中倒下的那一日,他只有五岁。
三日后公子挚登基,皇后缪珏为皇太后,他登基的钟声传遍整个王城,经久不息。
“卫玠,你说...王位对于那些人来说就那么重要么?”
纪慕庭含着冷冷的笑意,内心苦楚涌上心头,就是为了那个位置,他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至亲,成了一个终日被人追杀的亡命之人。
师父曾对他说,‘生死有命与他人无由’。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母妃不会死,娴儿也不会死。他想起幼时他摇着妹妹的小床,卧在母亲膝下听她轻轻吟唱黎国歌谣,想起父王带他在猎场策马乘风。
那时候,他清楚地记着,父王站在山头,指着他们脚下黎国的城土对他说:“你是最像我的儿子,也是这片国土未来的国君,我会给你留下最好的黎国,让你和你的母亲能够在这片土地上,幸福安稳的生活下去。”
整整十六年过去了,他身边再没有任何的亲人。
没有父王,没有母妃,没有妹妹。
而这世上也再没有黎皇,再没有宠冠后宫的月贵妃,再没有黎皇的掌上明珠公主娴,再没有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公子庭。
“你早该知道,宫廷险恶,有些事情并非你我所愿,你又何必总要将它从心底挖出来,伤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卫玠收回指着纪慕庭肩头的折扇,拎起桌上的水壶,重新取过了一个干净的茶杯,斟了花茶,递与纪慕庭。
“有些事情,如何是我想忘就能忘记的。卫玠...我这一辈子,注定不可能肆意而活,萧然洒脱。”
纪慕庭心底的伤痕太重,他将满腔的怨恨封锁起来,压抑在心底,化作愧疚,自责,他最恨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终有一日,他会再也承受不住,到那时,纪慕庭大概会变成他自己最痛恨的样子。
卫玠第一次见纪慕庭时他才六岁,不过还是个孩子,却眼如死灰毫无生气。有一个满身是血,穿着银色铁盔的男人送他来找师父,但那个男人却因为伤得太重,失去了脉息,就连师父也回天乏术。
从那一天起师父日日夜夜带着卫玠守在纪慕庭的身边,寸步不离,生怕这个年幼的孩子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纪慕庭很安静,既不说话,也不哭闹,就像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任人摆布的布偶。
卫玠后来每日陪着他习武,读书,与他一同入睡。整整两年的时间里,这个孩子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因为采药而差点跌落悬崖的纪慕庭拉上来的那一刻,他才终于从纪慕庭的口中听到一句生涩而又迟疑的话语,他说“师兄,谢谢你。”
“人生在世有千万种活法,只能看自己的选择,你的母妃之所以请秦将军把你送到师父身边就是为了你能安逸的平凡的生活,这才是她所愿的。”
“大概是我的执念太深,师父说的都对,然而我还是看不透。这些不提也罢,我今日来找你还有另一件事要对你说,我是来恭喜你的。”纪慕庭收回空洞的眼光,神情不再似方才那般痛苦,他端起身前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看着卫玠的眼睛说道。
“怎么?昨夜宴会上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卫玠似有些得意,神色轻松,看起来心情愉快的很。
纪慕庭笑了笑,用手指尖点了点茶桌,慢慢悠悠的说道:“太后娘娘下了懿旨,为卫王府世子卫玠和乔大人的长女指婚,这样大的事情,我如何能不知道?师弟我先这里恭喜师兄,恭喜师兄你终于能够抱得美人归,也不枉师兄你苦苦相思了那么久。只不过前路遥遥,还望你和乔姑娘是真的能守的云开。”
“你这是在真心的恭喜我?”
“真心实意,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我且就将你的这份恭贺收下了,只不过你这语气听起来,似是话里有话。”
纪慕庭挑了挑眉眼,讪讪道:“我这一是在恭喜,二来嘛,是想给你和乔姑娘提个醒。”
“提什么醒?”卫玠停下动作,皱起眉头问道
“我知道,你很看重乔府的那位大小姐,既然是你重视的人,我也并不会轻看了她。日前,太后寿宴,她在御花园内,被一名小宫女骗去了宫内的一处荒凉之地,好在她机警,所以没有出什么大事。我想她大概也是到宫闱内算计重重,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所以也就把此事自己生生压了下去。”纪慕庭挑起一边的眉头,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又道:“我猜她以为不声张这件事情就能过去,但我想,既然有人盯上了她,必然不会就这样轻易的罢手。”
卫玠听纪慕庭告知此事,脸色立刻暗沉了下去,眼眸中透出冰冷的戾气。
“寻容不过是初次进宫,你可知道是谁?”
“我猜,不用我说你也能知道是谁。从来因为算计只为了相同的几件事,利益的冲突,权力的斗争还有...爱情的归属。”纪慕庭知晓,宫中有人对卫玠倾心已久,那个人得不到的东西,如何会愿意轻而易举的让给乔寻容?
卫玠知道纪慕庭说的是谁,无非就是齐禹薇。那个女人,往日里一份矫揉造作的模样已经叫他十分反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会对寻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以前,齐禹薇要使什么手段,他就算是看得出也懒得去戳穿她,然而如今却是牵扯到了寻容,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乔寻容对卫玠而言,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如果有人敢做出丝毫会伤害到乔寻容的事情,那么卫玠会用他的方法,千倍万倍的还回去,他会叫那个人在痛苦的深渊里苦苦挣扎而又永世不得翻身。
女人的心思,最是可怕,嫉妒,会叫她们变得疯狂。
可不能忽略的,疯狂的嫉妒抵不过真心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