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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拖延的情况下,负剑而立的少女选择了退却,这是一个既聪明又愚蠢的选择。
她聪明地保存了自己的实力,却忘记了对面的小方也仅仅是筑基圆满,就算能够将那个恐怖的术法施展完全,又能够击败几个傀儡。只要她撑过最开始的艰难,之后肯定能够得到一些足以交代的成果。
可惜了,世人大多是聪明而多疑惜命,愚蠢而果决勇敢,她也是其中之一。
看着小方已经愈发虚弱苍白的脸色,常明知道这是灵力役使透支的结果。对于她而言,像这样毫无保留地输出,恐怕也是第一次。
淡银色的灵光幻化成手掌,凭空一握,常明没时间擦去额角的汗珠,骤然轻喝道:“撒手!”
小方虽然不解,但依旧照着常明的意思去尝试了。她的术法是基于幻术的变种,只要神思变化,就可以大体上进行控制。话虽如此,可是这个术法的规模还是超过了她所能控制的极限。毕竟无论是谁,想要心神始终安稳如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令小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放弃控制的那一瞬,那些剑气立即暴走肆虐,犹似狂野风暴,如同末日降临。
怎么会这样!小方浑身僵硬,已经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地剜在依旧平静的常明的身上。
“万事万物之间,无不有虚实之分,金丹亦是如此。有人是虚丹,有人是实丹,而有人则虚实皆备,包容万象。”
淡然挺立着,常明忽略了自己那只虚握的手掌上的淋漓的鲜血,就像一尊亘古未有变化的神明。
没有嘶吼。
没有怒喝。
没有呐喊。
没有律令。
他的淡然贯彻身心,只像是抽回自己刺出的佩剑一样轻易,硬生生将肆虐的风暴抽回手中。
!如果说之前的小方还有心情对常明的平静愤怒斥责的话,如今就只剩下怒涛翻卷的惊叹,她从未想过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将触地的覆水收回,还是这般轻易,简直就是神迹。
然而,常明骤然长吐一口绵延的云烟,云烟其上镌刻着他清俊的面容,像是不堪重负之后的释放,又像是酝酿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新术法。
“知道什么叫做二段法术吗?”常明淡淡地问道,却不等小方回答,就握紧了她的右手,像是做好了什么准备。
“你……”
一瞬腾云,化光而去。常明竟然将那些剑气压缩收聚,封存其中的暴虐,然后驾驭这样化虚为实的剑气飞驰,好似远古时勇猛精进的剑修。
耳畔尽是嘶吼着的怒风,疾驰的剑光看似是在遨游,实际上只有常明自己知道,他玩这一出,只是为了奔逃。
“不愧是常明。”
路旁观望许久的人终于散去了身上的笼罩的山势,骤然叹息着。他的面容肃穆坚毅,似乎蕴藏着山般厚重的愁苦。
他是履岳道宗的巡山使,如果常明还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位就是当初在华胥与他交易过的那个管易武。
然而为了保险起见,就算知道躲藏着的是履岳道宗的人,常明也是选择了果断地离开,他并不想暴露自己如今的软弱。
“你不去追吗?身为巡山使,竟然放任宗门的敌人离去,这可是大忌。”荀冰蝉不知何时也到了,冷冷地问道。
管易武的表情并不因为对方的冰冷而变化,他目光坚定地回答道:“碧落剑宗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敌人,常明也是一样。”
“恐怕你们的司徒掌教不是这么想的,他可是带着整个宗门投靠了星君呢。”
荀冰蝉不置可否地嘲讽着,她可不会放过这样名正言顺嘲讽宿敌的机会。禅月宫和履岳道宗从来都不是相安无事的好邻居,他们之间的争斗从创立宗派开始就没有停止过。
可是管易武依旧没什么改变,语气还是一样的平静坚定。他开口说道:“履岳道宗的立场从来都不是区区掌教可以决定的,没有巡山使的同意,谁也不能拿宗门做赌注。”
“哦?是这样吗?”
没有继续回应,管易武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多了,他也不想继续和这个看不透深浅的女人废话,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是一个坚毅果断犹如山岳横断的男人,不仅仅荀冰蝉是这样想的,就是管易武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遁去的剑光并未如同那些人所想得那般顺利,实际上,当那些人放弃了追踪的时候,常明就失去了气力,没有继续坚持了。
这本来就是一种虚张声势,所以,他们又一次被他欺骗了。
抱着常明的小方随风飘然落下,她并不明白常明为何要这样逞强,但是并不妨碍她了解常明如今极度危险的处境。
青色的长衣包裹住了常明如今瘦弱矮小的身躯,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曲光的幕布,隐藏了他的存在。小方身上这件青衣,就是蝉宗的镇宗法器之一,能够遮蔽因果存在的“天苍幻法衣”。
这是蝉宗放心小方入世历练的倚仗,也是小方与荀冰蝉之间血脉联系的证明,只有那个传说中的族群才能穿上。
“可惜,你藏得有点慢。”
缥缈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像是天魔的浅唱低吟,自然而然地魅惑着一切生灵。
小方有些疑惑,呆滞的目光凝望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并不能分辨对方的意图。她真的不擅长去考虑这些问题,因为她见识过了太多不可琢磨的人心。
有时候会是朋友,有时候又会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人心善变,心猿最难定,所以惫懒的小方完全不懂如何去应对,难道真的就没有可以一以贯之的方式吗?
“把他交给我吧,反正你们也是刚认识不是吗?你有自己的路,何必为一个陌生人做到这地步呢?”
魅惑的声音在循循善诱,似乎很擅长挑逗人性的弱点,毕竟不战而屈人之兵总会是聪明人选择的方式。
可惜小方并不聪明,不知道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的眉梢微挑,细眯着的眼睑更加尖锐细长,像是无形的刃锋。
她或许无法理解那些复杂多变地人心,但她至少明白如何把握自己,如何坚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就是,不要让自己犹豫。
犹豫只会让人停滞不前,只有坚决果断,才是真正无悔的坚持,有些时候,斩断所有的后路,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
“幻心如剑!”
细碎的剑气割裂了虚空,或者说那是小方锐利目光的延伸,似实还虚,透着刺骨的冰霜寒意。
天魔无本无形,面对同样无形的剑气,似乎比小方过往所遇到过的那些人更加擅长,甚至不需要暴露形迹就能够轻易避开。
哼!
微微皱眉,小方所控制的剑气一瞬间有些微不可察的凌乱,似乎因为之前的大招而有些难以维继。
也是,她毕竟还只是凝液期的修为,能够撑到现在还没有神思恍惚也实属异数了。
对面的魔物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游刃有余地消耗着,一点儿也没有心急,在他看来,时间拖得越长,自然对他越有利。
但是他似乎是小看了那个已经昏迷的曾经是世间传说的男人,就算透支了神识,但是那个男人从来都不只有一个意识。常明是陷入了沉眠,可是鬼依旧可以出现不是吗?
“无相心魔?看样子,诛魔十道还是留下了一部分余孽,我当初倒是有些高看他们了。”似乎是因为刚刚醒来,鬼有些迷茫地呢喃自语道。
然而,那位天魔并没有因此而退却,纵使面前的是无人可及的传说,他也不会因此退却。如果不在这个最好的时机除掉他,那么魔道就再没有崛起的机会了。
这是道路之争,总会有所牺牲。
没有再多说什么,鬼推开旁边的小方,踉跄地起身,长锋自虚空冷峻地出现,一如他的性情。
小方并不明白,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争斗本就没有多少必要,纯粹的无谓的挣扎。世间一切不过虚妄,皆是幻境中的无边虚像,所以,这种挣扎本就是愚蠢而无谓的。
“呵呵,就算你曾经无人能敌,可是如今呢?就算一个个曾经只能算做蝼蚁,卑微到尘土之下的人,也能够威胁到你的生死……”
天魔的威能在于蛊惑人心,可惜鬼的性子因为情感太过强烈的影响,本就偏激到了极致,这些言辞,都太过轻易,不够份量。
冷厉的长锋好似亘古不变的星河陡然翻转,动荡了无尽的时空,也荡出了一片皲裂的黑缝。这样的反击迅猛而酷烈,就像是鬼早已看穿了对方身在何处,一抬手便能直捣黄龙,摧敌首脑,尽显霸道。
一道浓烈的黑烟遁出,可是鬼却丝毫不曾在意,他非常明白无形无相的天魔怎会有这样符合魔道的外相,这只是他的障眼法。
真正的天魔只会是以最纯洁的外相蛊惑世人,只有纯洁才值得被引诱。
将横斩换为直刺,鬼的剑术从来都没有什么难度和花样,速度、力量和无与伦比的直觉,才让他将这份平凡的剑术转化为吞噬一切的暴烈凶兽,在他的驾驭之下摧毁一切敌人。
他在凡人的基础上做到了极致,自然也就成为了凡人的极致。
剑影带动着一片片虚空的碎裂,无数危险并且锋利的黑色蛛网不断生长延伸,缩减着天光。
鬼在泄愤,他不是常明,不会去考虑什么因果纠葛。
楚怀沙死了,他很愤怒,若不是因为自己必须沉眠以压制魔性,恐怕那些散修不会是那么平安的结局。
而魔道的不断挑衅,终于给了他最好的一个借口,一个完全可以说服常明的借口。
无形无相的天魔确实不会因为实质的攻击而受到伤害,但这有三个前提。一是这天魔已经彻底炼化了自己的形迹,二是这种实质的攻击没有附加别的特殊的属性,三是对手的神识修为在自己之下。
可惜的是,这只天魔太过倒霉,三种例外都刚好存在,让他只能在不断崩裂的虚空中被那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缝消磨,备受煎熬。
“给他一个痛快吧。”小方有些不忍地开口,但是她并不是单纯的不忍,于是继续解释道,“他本来就是为了拖住你的,你继续这样,只会正中他的下怀。”
“我就是在等,等那些自己找死的人。”鬼的眼角泛着魔性的血光,一脸狰狞地冷笑道。
他似乎已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完全凭着那一股诛杀万物的杀性支配着自己,放逐了自己的本心。
小方被那样狰狞的笑容冲击了心神,不由得愣住了,可是她的幻术修为出自那个老妖怪的传授,转瞬清醒过来,却终究什么也没做。
鬼并未真正理会身后的小方,好像那句话是一种宣示,宣示曾经的那只鬼又回到了世间,就如同过去一样,只会带来无尽的死亡与杀戮。
血红的气息从鬼的身上溢散而出,不停地吞噬着被那些裂缝消磨提纯的天魔精华,然后反补自身。
这是绝对是魔道的修行方式,可是在出现在誓要灭绝魔道的常明身上,不得不说,分外讽刺。
鬼看着那些从天魔精华中吸纳的情绪,嗤之以鼻,但是看了看小方有些不满的神色,淡淡地解释道:“我又不是常明,对于我而言,万物皆可为我所用,无分道魔善恶。”
略显懵懂地点点头,小方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十分牵强的解释,至少在她看来,这个解释是鬼最真实的想法,没有欺骗她。
有时候,人的好恶并不会因为善恶而变化,更多的是因为自我。譬如小方,她对于这个虚幻的世间,唯一认为真实的只有她自己,这才是她幻术修为的基础。
鬼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会用虚假去欺骗,他也从不会用虚假欺骗,最真挚的真实才是鬼,才是他费尽千辛万苦留存下来的灵魂。
只是这一点,许多人难以参透,他们把这个才叫做“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