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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声嚎叫,惊惧中,间有羞愤难当。
“不是我……不是我……”房中,马维捂住被子,喃喃出声,脸色臊红。
一连三日,沐东和马维都睡得很沉,但是,清晨醒来,又感觉头昏脑胀,困意未消,还以为生了病疾,不过,到中午时候,困顿之意又全没了。
马维的神经粗大,即便那日醒来衣衫上有一脚印,察觉到了异常,而在检查了房中物品未失一物后,便未再多留意……结果,终究惹出了事。
沐东正侧躺塌上,面上尴尬非常,心中有几分猜测加暗恼:“那疑似贼子忒的可恨,不窃一物,又连日几番来作恶,来就来呗,干嘛要把人迷晕?”
当然,疑似便是没有证据,只能暗骂几句,而此时听到马维自语,沐东更觉羞愧。
他可以肯定,夜半湿了被褥、在塌上印出那地图,绝对是他梦中做下的,要是以马维的年岁梦中尿了,能印出如此之大的篇幅,那才耸人听闻。
“维兄,对不起!是我把褥子弄湿了……我……”沐东的坦白很难为情,毕竟他不同于一般的童儿,记忆中已经至少有许多年没干过此事,又如何能淡而言之?
“啊?是吗?我就说嘛!哈哈哈!童儿,没事儿,维兄唤使女来收拾便好!”这一刻,马维由大悲至大喜,颇有喜极而狂之状。
收拾床榻的果然是牧玥,由此,沐东足足避了一整天,直至次日天明,被一整个黑夜洗去了赧然之感,才自在了些。
冬雪悄然来临。
雪米和着冷雨飘落大地,洒落向落叶沙沙作响,沐东站院外屋檐下,静静看梅林中各色花簇在冬日雪雨里争奇斗艳,涤荡穿越时空的孤独。
“驾!”
一骑快马,自梅林中驶来,离去近半年的张角回返了。
“童儿,想为师了没?”提缰下马,抱起沐东,张角作亲昵状,有仆役迎上接过马,进了院中禀报。
“咯咯咯!”沐东无奈附和笑笑,颇为不屑:为师?谁特么嫌命长拜你为师?
且不说早知张角的弟子结局已定,也不说其心性为人,单就是两番欲夺他性命,以沐东的性格,可以伪装寻求庇护,可以心中默默记下人情得失,但绝然不可能拜其为师。
古人重名分,师徒之名非同一般,如此枷锁牵绊,非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给自己套上的,而且,他还想放声高呼:“在如今这时代里,谁人可为吾师?”
“师父(张叔父)!”马维和许继齐齐赶来见礼。
“嗯!”张角面色黯然,点点头道:“进屋里说。”言罢先行起了步。
随行进入里间,屏退下人,张角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递于许继,而后三人跪坐塌上,半响无声。
许继看着书信,眼泪悄无声息滑落了。
“哎,阳明兄性刚烈!”张角长叹一声道:“官军甚众,半月前我走时,已渐成围困之势,我军粮少,军心浮动,阳明兄决意战定生死,不外乎舍身成仁!估计也就在这三两日……”
气氛沉重,许继痛哭许久,马维似乎也被勾起了某些记忆,面上亦有悲伤。
“自古先行者,皆需披荆斩棘,身家性命多半已置之度外,成败得失亦没有视之太甚,咱们痛则痛矣,切不可沉沦!”张角语声悲悯,却格外有一种无形力量,感染两个后辈目光中渐渐变得冷厉而坚强。
许继猛然走到张角身前,跪地磕头,行了父子大礼,而后咬牙切齿道:
“义父!请助孩儿报仇!”
“嗯!你父亲在信里都说了?”见许继点头,张角沉声道:“记住,不是报仇,而是继承先驱们未竟之志!你可准备好了?”
“师父——”未待许继回应,马维率先惊呼出声。
张角眼光一扫,凌冽看着两人道:“你二人父亲,无不是有志高士,心怀苍生大众,于****之下奋起反抗,均怀‘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大气魄,而今舍身成仁,我——你师父——你义父,也是昂藏八尺大丈夫,又岂能再无作为?”
“师父(义父)!”马维和许继呆愣了片刻,随即,均大喜过望。
年岁太有欺骗性,张角不会想到房中的幼童沐东看着这一幕,暗地里感叹加佩服,皆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许继是‘越王’幼子,而号‘越王’者,会稽郡许昭也,起事于熹平元年,历三载,熹平三年十一月事败,被官军斩首于会稽郡辖内句章四明山……张角曾说‘机缘在前’,而后有冒险外出百余日,现今知道是去了‘越王’军与官军交战之地,想来是去先行打下伏笔,等那‘越王’事败,便能顺手收下一方残余势力。
夜深,张角四下转了一圈,四周寂静一片,唯余寒风呼啸,进屋掩上门,定定看着屋中火盆中炭火苗一闪一闪,良久,瞧了塌上的沐东一眼,再转向一旁恭候聆讯的马维,意味深长道:
“此次为师冒险去会稽,和你许伯父作了深谈,他留下了几员大将,还有一众钱货,以作曼成日后安身或再起之用,然以为师所见,这般谋划格局太小,不伤朝廷根本,终归是自取灭亡之道。”
马维点头,忽感师父目光如剑,直慑向他而来,只听得张角话锋一转:“元义,你随为师在一起有六年了吧!”
“是的师父,弟子当年和曼成如今一样,是父亲把弟子交给师父,到如今,跟随师父学文习武已整整六年。”马维忙回道。
“嗯!你是为师的首徒,咱们虽无父子之名,却有胜过父子之情——”张角捋须,顿了顿道:“为师欲带曼成北上,而你……过几日,那几员大将押送钱货到来,你就带着他们在这江南之地扎下根,待为师北上诸事计毕,你可进而密谋荆州以致司隶,为师从北谋幽、并、冀、青、衮、徐、豫等诸州,是时,天下十三州有十州同起烽火,整个关东连成一片,继而成席卷天下之势,大事可为也!”
张角的激昂言辞中,思路行进得太快,马维一时惊愕不已,呆滞了思维。
“果然是枭雄心机、枭雄手段!”沐东不知是不是张角突然来了灵感,因而亢奋过头,不由自主将心底的远期谋算都暴露于前,可是他却清楚:张角带走许继,留下马维,实际上是把许家残余势力完全控制到自己手中。
这个晚上,张角师徒二人谈性很浓,房中的沐东做噩梦了,他梦见了血——好多的鲜血!染红了地,染红了天。
说不出的危机感萦绕心头,到第三日,大雪突至,沐东心头那危机感越来越重。
“玥儿姊姊,今天你就一直陪我好么?”
“哦,好的,小公子放心,玥儿姊姊今日别的什么都不干,只陪着小公子一起玩儿。”
“好哦!好哦!玥儿姊姊,我要香香!”
“啵……咯咯咯!”一串银铃笑声。
偶有童儿卖萌,的确是对付女孩儿的杀手锏。
连续两日两夜未见到张角,其实这几日庄里也似乎有些怪异,沐东未曾留心,不过今日上午,他恍然大悟。
常在后宅的许娘子来了,那眉梢存留的春意未去,又有羞涩不堪。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为师中年娶得贤妻,未能知会亲朋故友,现下也不好操办,实为憾事,但你得记住,影娘就是你师母!”张角对马维说道。
“见过师母!”马维忙执后辈大礼,躬身而道。
院外忽有吵闹声,随之有家奴进来禀报:来了一队人马,赶了几辆大车来寻张先生。
闻言,张角神色一变,道:“走,我们去迎迎他们!”
随着几辆大车驶入院井,血杀彪悍之气扑面而来,十余彪形大汉随张角步入房中,待下人们备好餐席,很快,气氛热烈……
屋外,雪如鹅毛般飘洒,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积雪压下,林中梅枝几欲弯折,紧邻梅林之外,震泽湖边的官道上,远远一队数十人的骑军正冒雪疾驰而来。
打头一人广额阔面,虎体熊腰,神情中满是意气风发,他双目炯炯望着前方,猛然一挥手示意,随即,身后诸人皆缓下马速。
“大兄,这都快到了,咱们为何反而要慢行,天气寒冷,弟兄们多受点冻无所谓,要把朱使君和城里迎接的一众上官冻着了,却是要落下埋怨,指不定何时便被穿上了小鞋。”说话的骑士面容稚嫩,面容和打头之人有六分相像。
“哈哈哈!幼台多虑,为兄就是故意让那些人多等等!哈哈哈!”领头之人傲然大笑。
“是啊,怕什么,而今孙司马立下平叛大功,等朝廷论功行赏下来,假司马最少就得变成真司马,怕得谁来,再说咱们出生入死,就让那些大门大阀出身的上官们多等等,又能如何?”有将官深得上意,跟着附和。
“什么真司马,我觉得咱们孙司马很可能会做县令。”
“县令算什么,我说,即便不是郡守,最少也得是郡尉!”
“……”
听着属下们讨论他的官职越升越大,孙司马自己也忍俊不禁,不经意转头看向左后方,平日最冲动的便是他这个便宜二弟,今日却闷不做声,
那马上的骑士,正是几月前曾在梅林中和许贡比斗受伤的孙强,此时,正看着官道一侧那无边无际的梅林,面色冷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