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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仿佛是场幻觉。小说 好天气也是,不过只晴朗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便开始落雪。
公西吾有意让无忧与易姜多接触几日,没有急着走,被安排住在西角的偏殿里,这之后便没再露面,吃饭也是息嫦送过去的,原本他政务也繁忙。
无忧一直待在易姜身边,玩了一整天,与她越来越亲昵。然而到了要就寝的时候,易姜就必须得送他走了。她的风寒还没好,担心传染给他,便要息嫦带他去睡。哪知无忧死活不肯,哭闹着要跟她睡。他回到公西吾身边后脾气已渐渐有所收敛,只不过认人这个习惯可不容易改掉。
息嫦哄了他许久,他还是不肯跟她走,委屈地瘪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易姜:“母亲不带我睡……”
易姜见他这模样,心都要揪起来了,指着脸上的布巾柔声安抚他:“母亲病着,怕将你也弄病了,你跟息嫦姑姑睡好不好?”
无忧撅着嘴便朝外跑:“我要去跟父亲睡。”
易姜连忙追上去,他的小脚步倒是飞快,好一会儿才叫她追上。他还是坚持要去找父亲,说父亲一定会带他睡的。
易姜朝西角亮灯的偏殿看了一眼:“每晚都是你父亲带你睡的吗?”
“嗯!”无忧用力点头。
这倒让易姜没想到,公西吾居然会亲自带孩子,他哪里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我要找父亲。”无忧摇着她的手央求。
雪还在落,一直站在外面怕会冻着,易姜将他仔细抱在怀里:“好,我送你去。”
聃亏守在殿外,见到她抱着孩子过来,眼睛都直了,连忙进去禀告,又匆匆出来迎接,“夫人怎么来了?”他神色讪讪,自然是又想起了当初那险些射中她的那一箭。
“叫秦相。”公西吾自他身后走出来,衣裳单薄,夹带了一层炭火的热气,手中搭了件披风。
聃亏愣了愣,一时无言。
易姜抿着唇将无忧放下来,无忧便立即跑去了公西吾身边,抱着他的腿抽着小鼻子。
公西吾弯腰将披风披在他身上,一边系一边问:“怎么哭了?”
“母亲不带我睡。”他瘪着嘴抽抽搭搭,一面朝易姜瞄。
易姜又不舍又无奈,叹息道:“我病着呢,你带他睡吧。”
公西吾看了看她的脸色,她伸手揭去脸上的布巾,那病态的潮红在双颊上还未退去。“既然病着就别站在风里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无忧见易姜转身要走,连忙伸手拽住她衣角:“母亲不走。”
公西吾拍拍他的小手:“让母亲去歇着,你也早些睡。”
无忧摇头,一手抱着他腿,一手扯着易姜的衣角:“一起睡一起睡。”
易姜不禁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公西吾,他也有些不自在。白日里刚刚把话说清楚,可要如何对这么小的孩子说清楚?
“乖,母亲明日一早再来看你。”易姜轻轻拨开他的小手,脚步匆忙地转身走了。
公西吾一直目送她远离至不见,才弯腰抱起无忧回屋。
聃亏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原以为带无忧来会缓和关系,没想到竟会这样。本想追问一下,看了看公西吾的脸色,他还是闭上了嘴。
易姜回屋喝完汤药,本要忙一会儿政事,但想起因为自己病着无法陪伴无忧,又干脆躺去床上休息,早些病好也就好了。
大约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她觉得无忧可爱又机灵,躺着也满脑子都是他小小的身影。
然而想起那张脸又不免会想到公西吾。他白日里说的那番话着实叫她震惊,公西吾的决定从未轻易更改过,可他现在居然就这样放弃了。当时那一个拥抱算什么?不舍得?难道他对自己动了真情?
易姜合上双眼,要一个根本不知情为何物的人动真情,这根本不可能。
大约是生病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极沉,第二日她是被人弄醒的,一睁开眼就见到无忧趴在床头边,穿着厚厚的袄衣,戴着兽皮软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
易姜第一反应依旧是找布巾,但没找着,摸了摸脸颊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便放心了一些,一边穿衣一边逗无忧:“你居然偷偷跑进来,小心母亲打你。”
无忧抱着她的胳膊,小腿蹬着想往床上爬,口中哼哼唧唧,也不知回了什么,反倒将她逗笑了。
息嫦端着热水进来伺候,笑道:“小郎君在就是好,主公多了许多笑脸。”
易姜闻言却笑不出来了,将无忧抱进怀里,叹了口气:“可他不能天天在这儿。”
息嫦讪讪笑了一下:“是啊,若是少鸠还在多好,她要是看见亲手接生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一定很高兴。”
被她这话一勾,易姜越发惆怅,裴渊应当已经到韩国了,可至今也没送来消息,也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了。少鸠嘴上说不怪她,可模样却是带着怨气的,这样负气离去,实在叫人担心。
息嫦说完这话便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连忙提醒她梳洗。
梳洗完出卧室转入外殿,期间无忧跟着易姜一步不离。外殿的桌案上放着饭食和汤药,门口却站着公西吾。
枝头担了雪,宫苑里景致又多了几分看头。他站在门边,玄青宽带的深衣,瘦削白净的侧脸,映着廊下的白雪,倒像是人也入了景。
无忧又迈着小腿跑到他跟前,他低头看了孩子一眼,转头才注意到易姜出来了,对无忧道:“既然母亲起来了,你便跟着母亲吧,为父先去忙。”
他是特地送无忧来的,以为易姜还未起身,不放心小孩子乱跑便没急着走。
无忧这会儿倒听话,又滴溜溜地跑回了易姜身边。
公西吾朝易姜点了一下头,算是见过了,便转头要出门。息嫦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见这原本一对夫妻这样生疏客套,神情说不出的怅惘。
东郭淮恰巧从外进门,与公西吾擦肩而过,连忙见了个礼,又赶紧往易姜而去。
公西吾见他行色匆忙,料想是韩国那边送来了新的战事消息,便停下了脚步,门边守着的聃亏也不禁探了一下脑袋。
易姜不等东郭淮开口便问:“可是少鸠有消息了?”
东郭淮摇头:“尚未收到少鸠的消息,是却狐,他出了事。”
“什么事?”
“他误入墨家机关阵,受了重伤,还不知能否救活。”
易姜一怔。前几日还收到却狐的来信,他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得了老师白起的信任,正要领军率先赶往韩都新郑。正是因建功立业而意气风发的时候,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
东郭淮又道:“是武安君白起送来的消息,他说却狐是主公的人,该告知你一声。主公可要回复?”
易姜皱眉想了片刻,点点头:“稍后我写再写信,你派人关注着些,有新消息再立即送来。”
东郭淮抱了抱拳出去了。
公西吾立在门边听到此时,未免觉得自己多余,看了一眼易姜忧愁的神色,转头出了殿门。
聃亏立即跟上,小声道:“夫人对那个却狐如此上心,先生就这样看着?”
公西吾没有回应,走在这穿风而过的廊下,风灌进衣袖,似乎也钻入了心里,倒将那点酸涩给麻木掉了。
然而回到偏殿,他依然是理智冷静的齐国相国,一连发了几道命令回国,叫田单准备点兵攻燕。
聃亏也就不再多言,公西吾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子,他无可奈何。
韩国那边的战况随之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白起以暴力手段驱逐了墨家,如今他们已经退往新郑。那里不是韩国最后一座城,却是心脏所在,一旦新郑陷落,韩国便成了秦国的囊中之物。
易姜去信询问了却狐的伤势,尚未收到回复。她故意没有去关注战事细节,因为战争必然是残酷的,能不知道的过程最好就不要知道。
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每日只安心陪伴无忧。纷杂的政事,少鸠和却狐的安危,这些事情仿佛只有在无忧软糯的笑声里才可以得到抚慰。越与他相处就越贪恋这时光,想到要分离也就越发觉得难过。
无忧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大雪落了又停,阳光隐了又升。他每日都穿的跟个毛茸茸的小球一样,从父亲的膝盖滚下来,骨碌碌转到母亲的怀里,又咯咯笑着跑到父亲屋中,往返不断,来来回回地当做一件好玩的事,乐此不疲。
这晚终于是易姜带他睡,无忧窝在她臂弯里听她讲故事,其实也没怎么听懂,但是很高兴的样子,拽着她的手道:“母亲再讲,天天讲。”
易姜捏捏他的小脸:“等你回了齐国,叫你父亲给你讲吧。”
话说到这里她不免好笑,且不说公西吾会不会讲故事,真讲出来只怕也是一本正经严肃非常的典故,他应该更加听不懂。
天亮后公西吾便收到了易姜要返回咸阳的消息。她的病已经好了,不能再继续逗留下去。公西吾便明白自己该回齐国了。
聃亏收拾东西时,易姜抱着无忧进了偏殿,与公西吾依旧疏离客套地点了个头,将无忧放了下来,看到聃亏已经在忙,就知道自己不用多言了。
公西吾看易姜视线总时不时落在无忧身上,便知她是舍不得,开口道:“不用挂念,待再有机会,我会再送他来见你,你若有机会也可以入齐去看他。”
易姜没想到反倒叫他安慰起自己来,垂眼道:“我知道。”
公西吾点点头,便没话说了。
易姜看了看无忧,又看看他,沉吟了许久才道:“你放心,以后无忧回到我身边,你也可以定期来探望他,我绝不会不让他见你。”
现代夫妻离了婚也没有说不让父亲见儿子的,父母双方和睦一些对孩子成长也有好处,既然公西吾已经改性,她也不想将局面弄得太绝。
公西吾垂眼,牵起无忧的小手,朝她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多谢师妹。”
“应该的。”易姜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无忧,这才离去。
聃亏早已听出不对,停下手中的事看向公西吾:“莫非我方才听错了?公子要将小世子送还给夫人?您这是不打算和她和好了?”
公西吾的视线盯着自己跟自己玩的无忧:“她因我吃了太多苦,我们不可能再和好了。”
聃亏急了:“那……那您要是将小世子交给了夫人,那些老家臣们知晓该如何是好?他们一心支持您复国,不会允许您放弃世子的。”
“他们的事我自有计较,那是我的责任,与无忧无关。”
“可公子如何舍得?您这样做,以后岂不是要成孤家寡人?”
公西吾盯着无忧的小脸看了又看,移开视线:“我原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回到过去,又有什么好惋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