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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修养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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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太后已经卧榻很久,忽然得知赵重骄回到了邯郸,竟从床上坐了起来,特地命人给自己描眉添妆,在宫中等候。

    赵重骄顾不得规矩,进了宫门一路狂奔到她殿门前,一进门,母子俩谁也没说话,各自眼中都有了泪光。

    “吾儿,”赵太后唤他至跟前,仔细看着他的脸,哽咽道:“你长大了。”

    其实赵重骄变化并不大,不过身子结实了许多,这一年来在质子府里太无聊,虽然吃喝玩乐一样没落下,武艺却也没荒废,每日都要练上几回,还是有效果的。

    赵太后泪光盈盈:“桓泽没有骗我,果然将你迎回来了。”

    赵重骄乖巧地伏在她膝头,闻言一怔:“这是她的计策?”

    赵太后点头,仿佛知他心中所想,叹息道:“她这一年也不容易,你错过了个好姑娘啊。”

    赵重骄想起城门口见她的模样,哼了一声:“绝色美人我见的多了,错过一个她有什么好可惜的。”

    赵太后失笑,当他少年心性,不予计较。如今母子团圆,她真是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易姜迎接赵重骄时碰了一鼻子灰,回府路上还在哀叹那失去的血本。

    差点赔个人给他,没赔成又赔了这么多钱给他,结果就换来一句“哼”?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聃亏在外面叫她,易姜探身出去,已经到了府邸门口,公西吾立在门边,似在等她。

    “师兄怎么不进去?”她跳下车,衣摆险些被绊住,有些尴尬。

    公西吾上前扶了她一把:“听闻你将长安君迎回来了,怎么没让我帮忙?”

    他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易姜笑了一下,心绪复杂。她是觉得牵扯到自己的私事才故意没告诉他,他却依然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这感觉说不上太好。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做好,师兄不用担心。”

    公西吾怔了怔:“也是,我大概是习惯了。”

    “习惯?”易姜不解。

    “没什么。”公西吾请她进门,一边道:“我今日来是想请你与我去一趟蔚山,此行与国事无关,是鬼谷内部的事,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去。”

    易姜还是第一次听说鬼谷派内部有事,这个学派的学生那么少,全天下加起来才几个同门,能有什么大事啊?

    公西吾看她脸色便猜出她心中所想,自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递给她。

    易姜接过来细细阅览,上面写了见面的地址,时间,落款是鬼谷,附带紫草标记。

    “这是哪个同门?”

    公西吾道:“你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出发,路上再与你详说。”

    “这么急?”易姜在脑中仔细布置了一下,看地点蔚山在鲜虞城中,离她的封地仇由不远,倒不用担心安全的事,只是也不知此行有何目的,心中始终不太踏实。

    长安君府里又有了人气,只是冷清了许多。

    赵重骄倚在厅中,想着这里曾经进进出出的身影如今已自立门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听了赵太后所言,他已决定暂且原谅桓泽,只要她再低头上门认个错,把他撂在临淄足足一年的仇就算是揭过了。可是等了足足三天也没等到那白眼儿狼上门道歉!

    两个美人儿娇滴滴地偎在他怀里,齐齐撒娇:“长安君为何不高兴嘛?”

    赵重骄脸色铁青:“我可高兴了。”

    正说着,仆从进来禀报说,已去暗中看过了,桓泽先生没来是因为随公西先生去鲜虞城了。

    赵重骄本就看公西吾一百个不顺眼,见桓泽与他走的这么近,恼恨地撰紧手心,决定还是不原谅她了。

    “哎呀长安君,你弄疼人家啦……”一个美人儿对着被他撰紧的手腕猛呼气,眼泪都要下来了。

    鬼谷一派弟子稀少,但个个都是满腹谋略的人物。有本事的人眼界自然高,同门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多的是。

    此代鬼谷先生本名犀让,有个师弟,年轻时也曾与师弟一样游学列国,施展抱负,但人到中年时,不知怎么忽然抛下了所有,返回山中专心教学去了,只留了个师弟还在山下世界大展拳脚。

    公西吾告诉易姜,此行要见的就是老师的这个师弟。

    鲜虞城距离邯郸大概有四五天的行程,不过公西吾与易姜二人骑马快行,速度也快。

    护送的队伍都在暗处,二人装作普通士子,一路进了鲜虞城,很是顺利。

    赶了一路,身心俱疲,易姜原以为会在城中休息一晚再前往蔚山,哪知公西吾并无停顿,带着她直奔城东山脚,到达时已是午后。

    易姜翻身下马,累得说不出话来,公西吾这才注意到她的状态,一手揽住她,将她搀上山去。

    “师兄,要这么赶吗?”易姜说话时注意到山道旁似有人埋伏,不禁拽紧了公西吾的衣袖。

    “我们已经来迟了……无妨,这些人只是护卫,今日只谈学术,不会有危险。”

    山腰上有间荒置的竹屋,门前洒扫一净,像是早有人安排过。公西吾扶她进去休息,让她吃些东西,自己出去转了一圈,片刻后返回,带她继续向上攀登。

    天气渐渐炎热,正是茅草繁盛的时候,公西吾在前开道,白衣上沾了青草泥土却浑然不觉。易姜在他身后跟着,忽然觉得他对此行极为重视。

    到山顶时日头已微微西斜,茂密的树林间设了一盘棋,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棋盘旁,高冠华服,双眼细长,白面短须。

    “二位可算到了。”他抬了一下手,示意二人就座。

    公西吾朝他施了一礼,坐去他对面,易姜在侧面坐下,扫了一眼那黑白分明的围棋,心道不会是来让他们下棋的吧?

    中年男子捏了一枚黑子,看向公西吾:“我先行,你续犀让的白子。”

    公西吾抬手:“请。”

    黑子落下,他口中道:“陈兵渭水,剑指安邑,阁下如何救魏?”

    棋局上黑子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如肃杀的铁骑,静默无声,严阵以待。

    公西吾执起一枚白子,眼观棋局,缓缓落下:“兵横赵韩,洛阳断后,三路夹击,主守韩国。”

    白子顷刻连接一气,如三路大军,合围而去,西南方却还要更密集些,士气如虹。

    “嗬,好棋,竟然看得出我意在韩国。”中年男子口中赞叹,眼中却不以为然,又执起一子落下:“兵退楼烦,绕道屠何,阁下又如何救赵?”

    黑子如大军退守,环饲左右。

    “燕赵心不齐,临燕攻赵,这才是好棋。”公西吾落子,不慌不忙:“围于代郡。”

    白子忽然化守为攻,只一子将优势尽显。

    中年男子脸色忽变,凌厉地扫了他一眼,这次斟酌许久,才放下一子:“陈兵河西,背倚西平,阁下又该如何?”

    公西吾没了声息,手指微微摩挲着白子,眉头轻轻蹙起。

    这盘棋是以前老师犀让与他之间对弈后的残局,后来犀让退隐,无疾而终,如今他忽然提出要和他们比试,公西吾自然明白来者不善。

    易姜到此时才明白他们不是在下棋,而是在以棋做兵,征伐天下。从来不知道毫无兵戈的对阵也能叫人如此紧张,甚至连她这个不懂棋的人也忍不住屏息凝神地思索对策。

    “西平……”公西吾幽幽看了对面一眼:“手段未免狠了些,却最为有效。”

    中年男人嘴角泛着冷冷的笑意,目光忽然扫到易姜身上:“这便是我师兄收养的那个女婴?不知是不是也如你一般继承了他的谋略呢?”

    公西吾眼珠微转:“你不妨试试。”

    易姜皱眉,耳中听见那中年男人已经开了口:“若我攻破赵国防围,兵围邯郸,你要如何化解啊?”

    易姜听他口气就知道他看不起自己,称呼公西吾时尚且是“阁下”,到了自己就只是一个干巴巴的“你”了。

    她仔细思索,如果赵国防围被破,那么必然已经是全国主力受创的情况下,要救邯郸难上加难,唯有拖延时间,等待救兵。

    “我会大开城门,在楼台恭候大驾。”

    中年男子一怔:“什么?”

    易姜笑了:“你是入城呢,还是不入呢?”

    对方皱眉不语。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对我一无所知,我却可以通过我师兄了解你,你敢贸然入城吗?”

    “哈哈,这可是兵家之道。”对方抚须而笑。

    易姜耸肩:“那又怎样,只要有用,管他什么学派,都可以拿来用。”

    公西吾点头:“诸子百家,各有所长,取众家之长方能成经天纬地之学,是为鬼谷。”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易姜:“说的不错,我对你的确不够了解,至少我三年前见你时你可没这么聪明,想必你对我必有遮掩。”

    易姜一愣。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他随手抛下手中黑子,站起身来:“胜负于我本也不重要,我倒是很佩服师兄,我一直想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学生都未能如愿,他却有两个,可惜你们不在秦国。”

    公西吾道:“我们不在秦国,你该觉得庆幸才是。”

    “哈哈,说的也是。”他又扫了二人一眼,拂袖下山。

    待眼中彻底看不见他身影,易姜转头问公西吾:“他到底是谁?”

    公西吾正在安静地收拾棋子:“范雎,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他是老师的师弟么?”

    “秦国相国范雎?”易姜此时方觉心惊肉跳,“那他为什么说……算了……”

    她原本想问为何他会说以前的桓泽不够聪明,这根本不对吧?但又怕问多了自己也不好圆话,还是作罢。

    公西吾手下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敛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