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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
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侬软缠绵,令人酥到骨子里的腔调仿佛就回荡在玉润的耳旁。
只要一提及桃叶这个名字,玉润就即刻想到她初到王家,大病一场的时候,那飘入她院落中,日日夜夜从不止息的歌声。
这首词本是他父亲一时兴起,为宠妾桃叶而作,却差一点成了她的催命符。
玉润敛眸,遮挡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厉色。
“去叫你大嫂二嫂过来。”郗氏头一回流露出对陈氏的不耐烦,陈氏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忙点头应是。
她这是……触到太夫人的逆鳞了啊。
本以为太夫人天生凉薄,对娘家的那个侄女并不怎么看重,但现在看来……她得谨言慎行才是。
打发走了陈氏,太夫人的话便不由自主的多了起来,反复追着玉润问了好些问题,从衣食住行到师从何人,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玉润耐着性子一一应了,郗氏却也不肯放开她,仍是固执的抓着她的手,玉润便也由她念叨。
院门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不多时,便听见有婢女来报。
“四夫人并其他几位夫人同姑娘一道过来了。”
“这个宜兰,手脚倒还挺快的。”太夫人展颜,笑得连面上的皱纹都柔和了几分。
宜兰是陈氏的闺名,听太夫人这样的称呼,旁人便能感觉出太夫人待她非比寻常。
偏生,却是个不安分的。
玉润暗暗叹息,再抬头时,只听到一个女子微微颤声道:“这便是阿茂的女儿,玉润?”
她的语气虽是有些激动,但吐字却是无比清晰,语速也是不急不缓,仿若潺潺流水,直淌入人的心坎儿里去。
玉润循声望去,只见来人简单披了一件貂绒对襟小褂,乌黑的青丝被一根样式古朴无华的白玉簪挽着,举手抬足间自有一股风流优雅的气韵。
这便是二伯父王凝之的发妻,她母亲生前闺中好友谢道韫。
嘴角不禁挂起了盈盈笑意,她这位有咏絮之才的二伯母,虽说过去未曾同她有多亲近,但自父亲同五伯父相继过世后,教养自己的重任便被她主动接了下来,只是嫡母尚在,谢道韫想过很多法子却都不能将自己留在她身边。
但这份情谊,也足够她铭记两世了。
“这是你二伯母,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们最是亲近的。”太夫人一把拉过玉润的手放到谢道韫的掌心里。
谢道韫修长有力的手指反握住她,手指指节处微微粗粝的触感和她娘亲一样,有着常年握笔所留下的薄茧。
玉润的心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排解掉异样的情绪,应道:“我知道,玉润小的时候便听母亲说二伯母是惊世才女,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你这傻孩子,闺中悍妇一个,哪里就不同凡响了。”谢道韫释然一笑,语气也多了几分轻快。
世人赞她有林下风气,可她本人却以悍妇自居,不愧是率性洒脱的谢道韫!
玉润不禁莞尔,心中敬意更深一层。
相比之下,大夫人李氏则一如既往的淡漠,见到玉润行礼,也只微微点头。
玉润又一一同其他的几位姐妹问了好,其中却没有常陪在晋陵公主身边玉萱。
她正暗自忖度,忽听门口有人道:“七夫人到了。”
玉润的神经霎时就紧绷起来,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刚刚抬眸,就见到罩着绛紫色貂裘,气度雍容的华贵妇人走了进来。
在她身后,婢女正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那小娃娃野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乌溜溜的盯着玉润。
玉润眼底汹涌澎湃的情绪在对上那双明眸的刹那归于平静。
无怨无恨,无波无澜。
贵妇皱眉,看着玉润一副低眉敛目的乖顺模样,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面上却仍旧堆笑,亲切的握着她的手道:“没想到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快来给我瞧瞧。”
她一边说一边轻抚上玉润的面颊,手指上头带着的绿松石指环硌的玉润面颊生疼。
妇人却仿若毫无所觉,只管感慨着:“你父亲叨念了这些年,如今可算是给你盼回来了。”
玉润勾唇,虽是她今生提早进了府,可她这位嫡母说的话却是跟当初一模一样!
一字不差!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气愤的甩开这双握着自己的手,顶着面上还未干涸的泪痕吼道:“娇妻美妾在旁,他哪里还记得到我呢!”
就是因为这一句赌气的话,她被冠以不知礼数,没有教养的俗物之名。
时过境迁,现在她对上新安公主这伪善的笑容,却是能心平气和的应上一句。
“女儿不孝,牢母亲和父亲费心了。”
新安公主面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旋即吩咐婢女上前,将一个蚕丝织就的轻薄小袄递给玉润。
“知道你远道而来,带的东西不多,所以临时给你准备了这些,过些日子等府里请了裁缝,再为你赶制全新的衣裳。”
真是贴心啊!
玉润心中冷笑,不必看也知道那蚕丝袄的袖口上有一小节儿金线绣的锦鲤,是新安公主吩咐婢女绣上用来遮挡被刮破的地方。
她前世虽然千般厌恶,却被别人连哄带骗的穿过一次,谁知道就只一次,便染上了重病,瘫在院子里大半月,药石吃了一大把才终于挺了过来。后来四夫人因新安公主的占了她看中的田地赌气,才故意泄露给自己那绣补蚕丝袄的婢女是得了重病殁的。
玉润抬起头,看也不看便命人收起来,对新安公主谢道:“多谢,贺家姨母来接的匆忙,我也来不及准备太多衣裳,幸亏您想得周到。”
“贺家姨母?!”
太夫人充满疑惑的声音瞬间将众人都吸引了过来,新安公主面色一变,强笑着开口:“这是我应当做的。”
可惜她这句话并没有成功岔开话题,太夫人还是冷声问道:“玉润,你说,是谁去会稽接的你?”
玉润转头,脆生生的应道:“她们说使我六伯母的姐妹,还说是家族派她们过来的,只是舅舅们舍不得,想多留我几日,便要我和谢氏同行了。”
太夫人的脸霎时阴沉下来。
“你六伯母的亲戚?还说是家族派去的,我怎么不知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回荡在堂中,一时间众人都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四夫人陈氏壮着胆子上前安抚:“六弟妹如今同六叔在任上,许是六叔临时决定了什么还未来得及告知咱们呢。”
她这句话看似是在为新安公主开脱,可是谁不知道五六七三房的关系最好,接七房嫡女回来这么大的事情,怎地七夫人半声都没吭。
玉润看着她这位落井下石的四伯母,敛眸轻笑。
这个家啊,从来不缺戏。
她以前傻,只会让别人看好戏。
重活一回,她不仅要做个看客,还要让前世看好戏的那些人全都自食其果!
“太夫人!不好了不好了!”福叔突然仓皇的跑了进来,将众人吓了一跳。
太夫人面露不愉,要知道这堂内全是女眷,福叔怎地都不通报一声就进来了,她转念一想,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起身对众人道:“你们先去后堂候着。”
“是。”大夫人带头撤了下去,玉润却是迟疑着的不肯迈开步子。
要知道福叔最懂规矩的一个人,现在却是这般慌张不知礼数,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她正兀自猜想,却感觉到香气扑鼻,旋即少年便出现在身侧,牵着她的手道:“你且去吧,有什么我来帮你听着就是。”
还真是难得的贴心。
玉润有些感动,便回了他一个微笑,这才放心的去了。
不多时,阿绝再度出现,一脸凝重的看着她开口:“是你五伯……”
他的话不等说完,玉润就急急的问道:“五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莫要着急。”阿绝安抚揉开她紧蹙的眉心,不急不缓的开口:“好似是说王爷来你们府上做客,点名要见你五伯,而且还勒令他交出一幅画。”
王爷?画?
说的莫不是……
玉润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再同阿绝深聊,便以出恭为借口跟大夫人请辞,出门便直奔会客的前堂。
月亮此时的被薄雾般的云层笼着,昏黄的光线将周遭的景物映照出一种不真实的朦胧之感,玉润才转过游廊,就见到一个男人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华贵的衣袍却难掩他臃肿的身材。
只是一眼,她辨认出了这便是琅琊王司马道子!
此时此刻,琅琊王正美滋滋的打开画卷,接着朦胧的月光和灯笼微弱的光线欣赏着上头的美人。
夜风徐过,玉润恍惚间竟是见到他身旁似有片片桃花飘落。
这可是腊月隆冬啊!
她呆怔的看着琅琊王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又狠狠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他的身后,为何似乎跟着一个一袭红衣,身形窈窕,仪态翩翩的美人儿?
似是察觉到背后灼热的视线,美人儿蓦然回首,如雪般白皙的面容上菱唇红的娇艳。
更然让玉润眸光一闪的,是在她眉心,那如火般热烈盛绽的桃花图腾。
耳边传来阿绝的一声轻叹。
有美人兮,画中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