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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二郎在玉润的撺掇下去了厨房,周氏知道他的心意,怕他弄伤自己便特意遣了两个婢女跟去。
玉润则对文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盯着那两个婢女。自己则坐到周氏身边,笑吟吟的开口:“舅母,昨儿个三舅他们回来晚了,接风宴是不是要今日补上?”
周氏自然点头:“有你二舅母来安排,且放心吧。”
玉润其实早就知道,现在提起,不过是为后面的话做铺垫。
只听她娇嗔道:“其实玉儿来的路上已经闻到了饭香了,”说到这里还特意吞了吞口水才继续,“舅母要不要同玉儿一块儿去瞧瞧菜色?”
“你啊!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小馋鬼的性子。”周氏的语气带着宠溺,她昨日已经见了郗三爷,今日本不想拖着病体去惹大家担心,但是被玉润这么一搅合,精神倒好了不少。
“舅母偏心,以前二哥没回来的时候,您可是从来不嫌弃我的。”
“你这孩子,还争上宠了。”周氏不禁莞尔。
“不是我争宠,实在是二哥一回来,家里人都惦记着他呢。”
她这一句“惦记”包含了几层意思,周氏不是傻的,稍稍寻思便明白过来,旋即神色也多了几分肃穆。
“说起来我也有些饿了,莺儿,今日就不必让他们送饭了,我要领着表姑娘去前堂用膳。”
“夫人您的身子?”名唤莺儿的婢女还有几分迟疑,却被周氏凌厉的目光堵了回来。
她病得太久,二郎又太过年幼,是时候出面,让那些有心人看一看,长房并非无人。
玉润长舒一口气,起身扶着周氏向外走去。
腊月的风阴寒如旧,但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玉润却莫名的有些血脉沸腾。
前堂里,郗家老少都已经到齐了。
其中,郗二爷同郗三爷皆向东而坐,左右手边的榻几后分别是二房和三房的两位夫人,再往下则是少爷同小姑。
郗家本就人丁不旺,如今即便是人到齐了,偌大的厅堂也是空荡荡的。
玉润垂下眼睑,想到自己在王家时所见热闹非凡的情景,眸光不由黯然。
即便是郗二郎日后能与王万、桓茂远这样的名士齐名,只怕郗家积重难返,也会如上一世那般逐渐没落。
所以她前世主动提出要回王家一方面是因了三夫人的话,另一方面也是大势所趋。她那会儿很看重郗家的每一个人,不想他们因自己为难。
见到周氏来了,郗二爷同郗三爷都赶忙起身请周氏上座,相较之下,二夫人竟是惊讶的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那句:“您怎么了来了。”就停在嘴边,却还不等说出口,就被三夫人抢白道:“大嫂是该出来走动走动,这人在屋子里呆的久了,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三夫人就是这样,声音柔柔,语气真诚,怎么听都觉得是为你着想。
周氏欣然点头:“是啊,明个儿就让二郎陪我逛逛园子,他同三叔出去了这么久,怕是好些地方都不熟悉了,日后做事也不方便。”
如此说来,郗二郎这次回来,竟然是要渐渐接手家族内务?
二夫人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想当初郗家大爷同族长相继重病过世的时候,她还欢喜了好一阵子,可谁知好容易熬掉了两个老的,又来了个小的,偏生这小的又是族长钦点,地位谁也撼动不得。
她正怨念的想着郗二郎,就听到门口有人来报,说是小郎到了。
除了周氏同郗三爷,其余人的笑容都带着几分刻意,玉润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率先开口道:“没想到二哥这么快就做好了。”
其实是她来的路上故意拖延了时间,还特意计算了脚程,让文妪带郗二郎抄小路过来。
“母亲,叔父……”郗二郎恭敬行了一礼,文妪就从他身后走出,手中还拖着一个罐子。
解开盖子,白灼的热气就升腾起来,粥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众人本就饥饿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
“这是?”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玉润也不在乎,只管笑吟吟的开口:“二哥果然是个能干的,如今我们也沾沾大舅母的光,尝尝您的手艺。”
郗二郎听了这话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母亲不会来赴宴,谁知后来却被人告知来了前堂,幸好文妪那个老奴是个有经验的,特地叫多准备了这些。
听到玉润这话,郗二爷则皱起了眉毛,不悦的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行这妇人之事!”
玉润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她只知道这位二叔是迂腐的,却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
“二哥错了,”郗三爷捋了捋下唇上的胡须,笑道:“古有鹿乳奉亲的美谈,如今二郎所作所为也不过出自一个‘孝’字,妇人之事又如何,丈夫之事又如何,百善孝为先,二郎强过你我多矣。”
郗二郎面皮薄,一番夸赞下来已是先红了脸,他轻咳一声,刚想说要多谢玉润的提醒,却见文妪已经在玉润的授意下,给坐在西边的三位长者先盛了一碗。
郗三爷哈哈大笑,打趣郗二爷道:“二哥,不如我们也一道尝尝?”
方才被驳了面子,郗二爷有些赌气似的拿起汤匙就要舀上一口,一向沉得住气的三夫人破天荒的咳嗽一声,二夫人则是脸色剧变。
“夫主!”她声音从未有过的尖利,众人都被这刺耳的声音惊的皱起眉头。
玉润眉梢一挑,鱼儿果然上钩了。
“食不言寝不语,郑氏,你的教养呢。”郗二爷本就有些不悦,现在妻子又是这般聒噪,也不理她,只管干脆利落的尝上一口。
二夫人霎时面色惨白,也顾不得仪态起身冲上前想要去夺碗,玉润趁机撒了一些粥在榻上,二夫人情急之下果然没有站稳,一下子将郗二爷面前的榻几扑翻。
清粥洒了郗二爷一身,他不禁勃然大怒。
“你这是要做什么!”
二夫人张了张口,死鱼一般的眼睛瞪了瞪,愣是没敢吐出一个字来。
玉润则在一旁道:“二舅莫要生气,应当是二舅母也想尝尝,你说是吧?二舅母?”
二夫人侧眸,看向这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小姑子,第一次,觉得她用眼神锋利如刀,仿佛将自己洞穿。
二夫人的额角霎时就爬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周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今日的玉润很是反常,二夫人的反应更是奇怪,她虽病着,但脑子还清楚,这里面,定然有事。
郗二爷对着发妻发火也有些后悔,见到玉润主动给台阶下,便顺势道:“既然如此直说就是了,文妪,给二夫人也盛一碗。”
这一回,不仅是二夫人,众人都分摊到了一些。
看着摆在自己夫主以及子女面前的毒粥,二夫人只觉得两眼发花,贝齿紧咬着薄唇,眼见着就要出血痕。
若是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将一切全盘托出。
三夫人知道她这二嫂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急中生智道:“不知二郎用的是什么米?今年雨水多,之前库房被淹过,听说里面有些粟米被水泡了,不可食的。”
不愧是冯氏,都这个节骨眼上,都能想出来这个法子。
若非是这么多人在场,玉润都想拍手称赞她一番。
幸而,她做了两手准备。
不等郗二郎回答,就听到外面传来婢女急切的禀报。
“不好了二爷!”
这声音显然是出了大事,众人忙叫她进来,这才明白来龙去脉。
原来是灶房的老妪将锅里剩下的稀粥拿去喂了养在后院的狗,谁知道那狗吃完了粥,不多时就口吐白沫倒地而亡了。
这一回,傻子都知道二夫人刚刚那般激动是为何,年纪还小的姑子同小郎如避蛇蝎般将粥碗推翻在榻上,有的甚至嘤嘤啜泣起来。
玉润失望的看着郗家人的反应,这粥其实是她叫文妪煮的,来的路上悄悄掉了包。
郗三爷脸色很难看,厉声道:“都给我闭嘴!”
看看,这就是他们郗家的未来,郗三爷失望的扶额,先命人将这粥撤了下去。
事已至此,这饭局算是无法进行了,郗二郎还有些害怕,但是长辈却都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真相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玉润跟着其他的小辈都返回了各自的院落,除了二郎随同长辈们留了下来。
直到傍晚,她才听文妪送来消息,说是二夫人同三夫人二位明日要回娘家。
这原本并不在她们的行程上。
家丑不可外扬,郗三爷这样做,也算是最大程度上给了她们脸面。
得知这个消息,玉润才长舒一口气,解衣上榻。
负责守夜的杏儿吹了等,也和衣躺下,倦意却陡然袭来,使她疲惫的阖上眼帘。
这时,月华自窗户的缝隙流入,凝聚在漆黑的室内陡然升起一道华光。
光芒中,少年灼灼而立,青丝如墨,白衣胜雪。
他飘然而入室内,直奔榻上的玉润而去。
芊芊素手在几乎触碰到玉润面颊的刹那却急转直下,摸向被玉润无意识丢开的被子。
然而那削葱根般苍白的手指却轻而易举的穿透过去。
俊美绝伦的少年涩然一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见长进。
思及至此,他瞟向四周,看到外室睡的已起了轻鼾的杏儿。
华光蓦地窜入她眉心,旋即,杏儿梦游般的起身,走到玉润榻前准确无误的替她掖好被角。
这一夜,玉润睡的从未有过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