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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许多年前,无头女鬼肆虐。星球军队尽了全力,保卫家园。怎奈这只无头女鬼的力量超乎想象,天鹅座的星球军队竟全军覆没了。军人们的孩子,许多就成了孤儿。他们的父母兄姊如今都是为国捐躯的英灵,不过孩子们却成了游荡城中的小乞丐。
趁452b星球的军事疲弱,有一群勇士发动内战,造成大/饥荒。幸存的人类只能靠废墟中残存的食物和少量喜阴植物维持生命。与饥荒对应的,黑市交易反倒泛滥起来。这颗星球,既便在正午时分,也昏然如傍晚。这里永远没有白天。因为,天空被浓厚的战争灰烬覆盖,这灰烬毫无减弱的趋势,大部分动植物早已灭绝了。
有火光的地方就像星星。一片废墟中,从一座二层高的楼里,便映出了这样一点火光来。
小楼的一整面墙已经消失不见,所有房间都像敞开的百宝格。碎裂的锅炉和管道上长满霉斑。有一根废管挂满了尺把长短的尸体。凑近了看,竟然是一具具成年人的骨骸,只是这些成年人只有一尺高,似乎因为什么神奇的力量而急遽皱缩了,数一数,死者足足有两百多个。废弃的餐具和残破的骨骸散布在泥灰中,偶尔会发现一组巨大的手骨,足有一张方桌大小,但细看之下的确是人类的手,只是干燥如腌菜。
楼顶有间屋子,地上画着一副巨大的奇怪符号,中间燃着一小堆火,有两个少年跪在符号边角,正在窃窃私语,一边说一边望着没有墙的那边黑漆漆的废墟,仿佛担心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那边冲过来。
这间火光摇曳的屋子,墙上画满了奇怪的符号和图形,还挂着许多武器,有黑色的钉头链枷,绞杀棒,长长短短的刀和斧头。墙角立着一副巨大的盔甲,像个钢铁巨人。
两个少年是一男一女。穿的都是大人的军服,上衣当大衣穿,都已经很破烂了。他们衣服的后背,都刺绣着人的头像和名字。
这里,孤儿的外衣后背普遍都刺绣着头像,是他们在战争中死去的最重要亲人的头像和名字。这样一来,如果有人知道他们找寻的军人的信息,便会主动告诉这些孩子。少年的身后刺绣着他父母和哥哥,全家福似的;少女身后则刺绣着她母亲高傲迷人的半身像。
少年有一双聪明而狭长的眼睛。少女有一双美丽而阴郁的大眼睛。少女比少年略高一点。
少女手里紧紧攥着一根蜡烛,护在自己胸前,显然怕被少年抢去。
这根蜡烛像一长条熏火腿,要不是摸起来是蜡质的,真让人恨不得把它一口吃下去。
少女低声说:“那个臭和尚对咱们说,完全因为咱们穷,他才把这蜡烛送给咱们。所以我才不许你点燃这蜡烛。那臭和尚说,点燃了蜡烛,就能变出一桌好饭菜和金币。哪有这样的好事儿!你如果非要点燃它,那我必须陪在你身边,要是变出了饭菜,我一口都不吃,金币我也一块不要。可蜡烛出了状况,我随时可以救你。”少女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更加忧郁,她低低地叹了口气。“不过,要我说,还是把蜡烛扔了的好。”
“行!你扔了它吧。”少年冷冷说。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她急忙起身走到没有墙的缺口,轻轻跃下楼。然而,她刚要走,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黑影,将她拦住了。
“咱们把它点了吧。”少年嬉皮笑脸地说。“金子给你一半。饭菜呢,咱们就去黑市卖掉,还能换更多金子。”
少女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这小孩!”
“你再叫我小孩,”少年怒道。“我就打你屁股!”
少女愣了愣,秀丽的脸慢慢变红了。两人闷声不语,少年默契地跟在少女身后,走回楼边,一起沿着消防梯熟练地爬上楼去。少女不时不放心地回身瞟他一眼。她每次这样,少年就瞪她一眼,而她便把眼睛转开,回过身去。
“还是把你家的盔甲穿上……”少女说。少年立刻狠狠瞪她。少女慌不迭把眼睛转开了。
她不情不愿地把蜡烛递给他。这根蜡烛平淡无奇,跟熏火腿一样可爱,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也似乎不存在什么奇异的能力。
少年气哼哼地一把抓过蜡烛,看到她依然关切不安地注视着蜡烛。他心里升起一阵酥暖:“从今天起,我一定拼了性命不活,也得保护她!”他想到了未来,想到望不见尽头的贫穷,少年满是彷徨。他连忙在心里大笑一声,驱散这些:“我要去黑市买……性感胸兜和长筒丝袜送她,不知道……她有胸了没。哈,能有什么危险呢,兴许还有更巨大的惊喜?嘿嘿嘿,我就等我的金币了!”
他故意装出恼恨的样子,往远离少女的方向挪了挪,这才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枯枝,点燃了蜡烛。少女的脸吓白了。
蜡烛静静地发出柔和的光。
少男少女的脸浮现在烛光中,苍白肃穆,像两张瓷菩萨的脸。
“不用害怕得像只小松鼠一样。”少年温柔地说,伸手碰碰她的指尖。“我看,八成是被老和尚骗了。”他失望地笑了笑,驱散绝望和彷徨。“和尚看咱们穷,拿咱们寻开心。什么金币、大餐,统统都没有嘛!哈哈。不如就废物利用,来个烛光晚餐!今天我来烤牛芩薯,给你做顿好吃的。你笑一笑,不要老是板着脸。”
他一边柔声安慰着,一边举着蜡烛,到盔甲边上,取他们藏在盔甲里的牛芩薯。少女急忙皱眉摆手:“我昨天的牛芩薯还剩大半个。你不用给我烤,我吃这半个饱饱儿的了。”他们存储的牛芩薯只剩四个了,少女这段日子常常谎称自己吃饱了,把口粮省给少年吃。
话音未落,烛光陡然变亮,整间屋子都亮如白昼,让人无法睁眼。
少年正愣着,看到一个人朝他猛扑过来。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翻滚出去,撞翻了沉重的盔甲。而扑向他的人仿佛一团破布轻轻落在了地上。
蜡烛掉落在地,骨碌着,熄灭了,屋里又恢复了昏暗,只有摇曳的柴火噼啪发光,跌落墙边的盔甲忽明忽暗。
少年站起来,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他有点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脑袋懵懵的,眼睛还未适应目前的昏暗。他木然地走向火堆,险些被绊了个跟头。他低头看,绊住他脚的竟然是少女。
他急忙跪在地上,抱起少女。她身体软软的,已经人事不省了。
少年使劲摇晃她,发疯似的喊她的名字:“温倩玉!你他妈快点醒过来呀!醒醒……小倩!你怎么了?”
少女温倩玉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捂在胸口。少年失声笑道:“你醒过来了!”却看见红颜色从娇嫩的指缝间冒了出来。温倩玉望了望少年,她秀丽的脸上露出了讥笑之色:“端木东,小屁孩儿,我想我恐怕是有一点喜欢你。”她说完就没有声息了。
名叫端木东的少年用颤抖的手抓住温倩玉苍白的手,慢慢移开,发现她心脏那里出现了一个洞,蜡烛粗细,血喷涌而出,而这少女已经死了。但伤痕却犹如腐蚀般,又像一支血红的蜡烛,竟还往深里去,直到将她后心都穿透了。
然而,蜡烛还在延烧。端木东疯狂地要扑灭它。直到少女温倩玉化成了乳白色的一滩人形蜡油。她手腕上用丝线绑着从前她家的钥匙,火烧到钥匙熄灭了。她只剩下了一只手。
端木东失魂落魄地嚎叫着,想把温倩玉抱走。可他的双手只是沾满了还未凝固的蜡。
这时,那根掉落在地的蜡烛突然通体发亮,发出银色辉光。辉光中,出现了两个人。
端木东近乎疯狂了,可还是被这片光吸引了注意力。看清这其中一个人时,他几乎跳起来。这人生着一对巨大的招风耳,显得憨态可掬,没有一根眉毛,眉心却有颗玫红痦子,眼神很女人气。这人虽然身着华丽的袍服,不再穿那黑色的长斗篷,但端木东认出,他就是送给他们蜡烛,并且向他们许诺点燃蜡烛就会出现金币和大餐的那个僧侣。
等认出了另一人,端木东吓得一呆。这人穿着朴素的军袍,脖子到肩头缠着黑布,身披毡斗篷,头戴羔皮帽,佩戴着一枚荣誉团勋章。正是贵族院的总贵族长,号称天鹅座最伟大的战略家、格斗家、美人豢养家和食品收藏家,本次内战伊始,便被奴隶军派出的刺客刺杀身亡了。透过了衣衫,他散发出绿幽幽的光,是伟大的贵族长的鬼魂。端木东不敢相信,死者能以鬼魂形态复生。
“烛光大餐好吃吗?”胖僧人微笑问端木东,语调近乎慈爱。
端木东的心中充满仇恨,他浑身颤抖,悲愤和屈辱让他说不出话了。
贵族长的鬼魂说:“你赢了,国师大人!”优雅地把一枚金币丢进了胖僧的手心里。
僧人则谨慎地将金币收进了自己的锦袍,仿佛不只是一块钱,而是一大笔巨款。
端木东惊骇地想,鬼魂怎么还能丢金币。
僧人不慌不忙指着端木东,好像这少年是实验室的白鼠,说:“贵族长大人,你不妨看看这个贱种。贱种但凡捞到了投机占便宜的机会,哪怕一丁点,就冲上去,你要他要我也要,不考虑背后有没有风险。就为了吃一口香酥虾,命也不要了。你看他这会儿吓得哆嗦。”
端木东咬紧槽牙,悔愧交焚,恨得浑身颤抖,他低着头,眼泪默默地流。
贵族长依言斜睨着端木东,优雅地摇摇头,说:“国师大人,你对这些奴隶的了解,还是比我深。这实验很有趣!这一块钱的赌打得好玩儿!我愿赌服输。国师大人,你赢了。”
僧人冷冷说自己不在意输赢,却忍不住伸进锦袍兜里,摸了摸刚赢的一块钱金币。
贵族长轻蔑地歪嘴笑着,通身都更绿了:“世上好玩儿的,脱不开输赢二字。泱泱宇宙只有这颗小星的奴隶,趁女鬼作祟的时机,推翻了我们。可是奴隶掌权了,而结果呢,星球比我们掌权还糟糕。终归是奴隶输,我们赢。这个小奴隶不就是证明么?喂,”总贵族长突然威严地盯着端木东。“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就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大同世界吗?”
两人光辉灿烂地站在银色辉光里,一位是鬼,另一位不知是人是鬼,都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不远处的贱种,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操/你俩的妈。”端木东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胡乱擦泪水。
两位贵人几乎同时微微皱了皱眉头。贵族长闻见了屁一样捂住鼻子,转向僧人说:“这小子口气好大,还真让人尴尬呢。”
僧人苦笑了一下:“没受过教育的人,总爱拿别人母亲说事儿。贵族长大人,你母亲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老僧低声下气地咳嗽了一声。“我曾亲手做过活体实验,小贱种比成年人更贱,骨髓、肝肺和小脑中的贱蛋白含量高。咱们贵族避开这颗行星,也是好的。”烛光里老僧猛地褪色浅淡了,显然要离去。
端木东突然断喝道:“喂!我有一个比金矿星还值钱的秘密,打折卖你。”金矿星是一颗小卫星,地壳以黄金为主,山脉多宝石。
老僧沉声说:“什么秘密?多少钱?”
端木东转开脸,冷笑道:“你只是蜡烛光里的影子。你赖账耍流氓,我就没辙了。”
小乞丐满身穷相,神态狡黠傲慢,举止邪佞,眼睛里透着股杀气。
贵族长脸有喜色,诧异道:“小乞丐,我喜欢你!国师大人,落到地面再打一个赌!”老僧强行掩饰着不满,嘟哝了一串叽里咕噜的怪话。蜡烛的银辉熄了。他们落到地面,老僧向少年细看了几眼,皱眉沉吟。
端木东笑嘻嘻的,仰脸望着他们。这褴褛的少年本极清俊,这般表情非但不惹人嫌厌,反惹得大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