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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间谷所住不过数日,灵越已觉度日如年。
她在慧娥的指引下,已将这南诏王的古行宫逛了数回, 发现逃脱实在是不易,不但重重关口有人把守,在看不见的暗处,还隐藏着许多武功高强的暗卫。
难道就此困在这行宫之中了吗?
她心中焦急,又怕那少年回来对她不轨,越发夜不能寐,脸上冒出几个火星来。
慧娥立刻如临大敌,深恐主人回来见怪,急急请了人来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流云殿中被少年所斥的少女阿幽。
“阿幽见过无忧宫主。”她今日穿着天蓝色的衣裙,静静地立在长乐宫中,长发如泉,姿态如竹,没了芍药之态,十分清新动人。
“阿幽不必多礼。”灵越坐在镜前,看着自己脸上的红点,“不过是上火罢了,吃些清热败火的东西就好了,慧娥真是小题大做了……”
“宫主大意了……”阿幽仔细看过她的脸,正色说道,“主人对你如此珍爱,若是见到玉容被毁,自会雷霆震怒,到时这宫中的人只怕都会受到牵连……”
慧娥和旁边的两个小丫头的脸果然一白,刹那如雪。
“啊……我未曾想到这一层。”灵越一怔,那少年性子琢磨不定,阿幽说的,极有可能如此。
“那怎么办呢?这一夜之间恐怕也好不了。”
阿幽淡淡地一笑,“宫主不必担心,阿幽刚刚调制出一瓶玉女神仙露,宫主内服外敷,明日就会消失无痕。”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蓝色琉璃瓶子,瓶中湛蓝的汁水晶莹剔透,“这神仙露是用苍山的雪水、雪莲配合十多种秘方精心制成的,本欲献给主人,如今主人恩宠无忧宫主,阿幽便献于宫主,还请宫主日后照拂一二,在主人面前为阿幽美言几句……”
这几日主人不曾召见与她,她的脸清减了不少,淡淡粉红,更显纤秀。
灵越吃够了那少年的苦头,可不敢贸然就用,所以将神仙露接过来只是含笑道谢:“谢谢阿幽……若是见到你的主人,我一定为你多多美言。”
阿幽的唇角荡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水纹即将到岸的余波。她娇柔地躬身行礼:“多谢宫主。”
淡蓝色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帐幔之外,慧娥便端来备好的干净的棉布和净水,要为灵越敷药。
“等会睡觉之前再敷上吧……”灵越止住了慧娥的手,“这会我还不想睡呢。”
“这……”慧娥有些迟疑。
“等我睡下了,用纱布侵湿敷在脸上,会好得很快的,不用担心。”灵越宽慰她,“若是主人责怪,我会求情的。”
她想起从前云府的姨娘们闲聊,说什么男人眼中,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她那时年纪小,自然不懂男人的心事,却也知道求而不得最是磨人。
慧娥心下稍安,提起一把长嘴银钳将宫灯剔得透亮,明亮的烛光透过琉璃灯盏,显得十分温和。
“宫主既无睡意,那做些什么好呢? 可要奴婢陪你玩投壶?”
“那你可得输惨了。”灵越微笑,她虽然武功被制,手上的准头还是有的。
“那我们打双陆?”另一个丫头见灵越毫无架子,大着胆子说道。
慧娥连连摇头。“不好玩,这个不好玩……我老是玩不好。”
灵越斜倚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如银,夜风轻轻拂过,薄纱清扬,窗外温泉池水水气氤氲,随风飘荡。
“如此良夜,若是有琴,抚琴一曲,倒是不错。”灵越轻轻感叹,自从离开云府,她颠沛流离,早已不摸古琴。也不知道东方先生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小丫头却拍手道:“巧了,巧了,我前几日洒扫长乐宫,翻出来许多旧物,其中就有一张古琴,好似烧焦了一样。我想这长乐宫里的东西自然珍贵至极,赶紧上报给阿娜依姐姐,阿娜依姐姐说,那琴叫什么什么尾……”
“焦尾琴?”
“是了,是了,就是焦尾琴!阿娜依姐姐说,不是琴被烧焦了,而是制琴用的桐木本来被烧焦,所以叫焦尾琴。她是在中原的一本书看来的,她不懂弹琴,叫我将琴收好……”
“那制琴的人名叫蔡邕,乃是一个旷世的才子。他有一日在房中看书,厨娘在隔壁的灶间烧火做饭,她将木柴塞进灶膛里,火星乱蹦,木柴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蔡邕听到一声脆声跳起来就往灶间跑,也顾不得火势正旺,伸手就将那根正在燃烧的桐木抢了出来!蔡邕精雕细刻将这块桐木做成了一张琴。据说此琴音色美妙绝伦,盖世无双……”
“想不到这根梧桐木如此幸运,从柴火一举跃为名琴……”几个丫头赞叹不已。
“是啊,这正是‘灵帝无珠走良将,焦桐有幸裁名琴’。那琴如今在何处?”
“琴就放在殿中的一个房间内,我就为宫主取来。”小丫头说着,忙急急转到殿后去,不到片刻,便笑嘻嘻抱着琴来,放在长案之上。
这焦尾琴直白无华,古纹斑驳,静静放在琉璃灯下,谁能想到这竟是一张古老的名琴呢?
“宫主,给我们弹一个曲子吧……”几个小丫头齐声央求起来。
灵越微微颔首,整顿衣衫,在琴案前坐下,思忖片刻,素手轻抚琴弦,果然声色澄亮,清雅至极。她多年不弹琴,初时手指生涩,不成曲调,渐渐手指如飞,琴声时而如月照华江,流光溢彩,时而如春风绿过田野,自然曼妙,时而如雨过竹林,清新怡人。一曲终了,众人皆醉。
慧娥双手托腮,忍不住道:“宫主你弹得真好……能再弹一曲吗?”
灵越兴致正浓,当下应允,“那便再弹一曲吧。只是弹什么好呢?”
她蓦然想到被少年劫走的那夜,正看到古诗十九首,一时悲从中来,莫非那是首句谶诗不成?
心境变了,她的琴声也随之变得无尽地惆怅,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她如魔怔一般,弹了一遍又一遍,只觉满腔的情思如同那兰泽的芳草草,缠缠绕绕,弥漫心头,一时如梦如幻。
众人一时凝神屏气,不知身处何地。
“呜呜……”风中传来幽幽的哭泣,惊醒了一室沉静。
“好像有人在哭?”几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哗啦……”又传来一个声音,极像是水花翻腾的声音,在黑夜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好像是窗外……”灵越听得分明,奔了过去。外面的温泉池边,风卷起帐幔,哗啦啦地响。温泉水也是哗啦啦的响,闪动的波光之中,灵越看到一个浅浅的影子消失在水花之中。
“是鱼吗?”小丫头们也跑了出来,温泉已恢复平静,看不出什么动静,只有银波闪烁不已。
“也许是吧……”她喃喃地说。
可是……可是什么呢?
灵越的心头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她说不上来是什么。
冬日的阳光暖暖照进长乐宫,一瞬间流辉将宫中的一应物件柔柔镀上了一层金色。
——金色的窗棂,金色的镜台,金色的悬帐,还有金色的美人。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此刻却从云端,踏过漫漫绿水栖息在床,一把乌黑的青丝随意倾泻在粉色的鸳枕之上,双目微闭,长长的睫毛卷曲,动人至极。雪白细嫩的面颊,赛过最为柔和的白玉,娇艳欲滴的红唇,羞煞夏日里最骄傲的玫瑰。更不用说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若有如无的阴影……
灵越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地身边的美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啊!
她的声音直冲云霄,却未引来慧娥,不但慧娥没露面,那两个昨日听琴听得如痴如醉的小丫头也不见踪影。
一只纤长的手疾如闪电封上了她的嘴巴,手上的芳香沁人心脾,还故意在她的唇上按了一按。
“美人不睡觉,何故扰人清梦?”慵懒的声音软软地响起,消失了几天的少年翻了一个身,睁开一双蛊惑人心的双眸,斜倚在枕上,含笑望着灵越。
“你!你这个妖精,什么时候跑到我床上来的?”灵越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去,顺带在那倾国倾城的脸上再踩上几脚。
“无忧为何总是对我这么凶?”他捉住灵越雨点般落过来的拳头,更可恨地是,还在上面亲了亲,“我赶了一夜路,都不舍得睡觉,便急匆匆来看你。这世间还有谁比我更怜惜你?”
“你……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灵越涨红了脸。
“做什么?”他装聋作哑,目光扫过她粉白色齐整完好的中衣,好像生出了无数把刀子,将她的衣服割得粉碎,“你是希望我做了什么,还是希望我没有做什么呢?”
“你混蛋!你这个死妖精,放开我!”灵越极力挣扎,那少年却微微一笑,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灵越不可抗拒一般落入他的怀中。他的怀抱带着锦被的暖意,还带着一种独特的香味。
“美人,你越是挣扎,我越是辛苦呢!”他暧昧的笑容,令人想到一只蓄意等待进攻的猫,“我若是你,此刻就安安静静的,以免我一时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灵越心中惧怕,只得依言,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那奇特的香味,似乎越发香浓,她只觉得全身燥热,一颗心突突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