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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一念晨起用了早膳,便将自己关进了香室之中,整整一日,入夜方才走了出来。
将用了整日所配制出的香饵递给千御看,她笑着说:“也许对于配香这件事,我还是有些天赋的。”
“这是何物?”千御拿在手中,不似于其他香饵的香气,反而有些许淡淡的苦涩的味道。但却也让人闻着舒心清气。
庄一念略显疲惫的一叹道:“你可还记得我那日对你说,有一种香饵可以增加男子对其的吸引。”
千御颔首。
庄一念继而道:“昨日入宫之时想到一件事,李夫人恐怕是将从我这购置的香饵给了李皇后,皇后又将这东西用在了皇上那里。
虽是无害之物,但若此事被有心之人编排,难免对我们天香楼不利,所以我便配了这么一个东西。”
“此物可以抵消那香饵的作用。”千御明白了她的用意,这也是昨日春宁所说的,她自有办法。
庄一念点了点头:“我还需进宫一趟,将这东西给他。”
说着话,千御见庄一念提起笔写着什么,近前一看,原是几味药草的名字:“这是什么。”
庄一念边写边道:“是这香饵中所用到的各种药草香料。他自可命御医去查验。”
“他会不信你么。”
庄一念将纸张上的墨迹轻轻吹干:“他信我便用,不信也罢。反正那种香饵我暂时不会再配制出售。即便李皇后用香的事情被闹大,我也不怕。”
千御并不会为这些在他看来的小事而担心,只是听了她的话不禁一笑,曾经灵山寺中的小女孩当真长大了。已经学会了未雨绸缪。
千御从庄一念手中将写满药名的纸张拿了过来,代她装在了信封之中,同时道:“近日我会离开洛阳几日。”
“离开?去哪?”庄一念闻言惊讶。
近几日,对于离开这样的词汇,她总是会过于敏感。
迦南离开了,生如一离开了,庄明月永远的离开了……
千御似是知她心中所虑,淡笑道:“只是去办些琐事,几日就回,不必担心。”
“那明日我将这东西送去宫里,然后陪你一起去吧,这天香楼有春宁照看,平日里也不必我操心的。”
千御却并未同意,只说:“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我快去快回就是,你若同行,我反而要分心的。”
庄一念虽知他必是有正事要办,但还是略有不甘心的嘟哝一句:“现下都已经嫌我是拖累了。”
“胡说,怎会。”千御笑着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我回来之前,将自己吃胖些。”
二人之间相互信任,却不会去窥探逼问对方不愿多说的事情、
庄一念很清楚,千御并不似如表面这般简单,只是一个闲散无事的茶楼东家。
若是当真如此,春宁那样身谐武艺的女子,天香楼那些训练有素的护院,还有办起天香楼最初的那些金银又从何而来。
他不说,她也不会去刻意追问。
……
翌日晌午。
以免夜场梦多,庄一念便带着昨日配制好的香饵再一次入宫。
御书房外林直见到庄一念依旧分外惊讶,许是未想到她会连着两日入宫。
比起昨日的冷淡,庄一念今日略显客气,她对林直颔首一礼:“林公公、”
林直赶忙低身一礼,抬首一笑:“未曾想莫姑娘今日还会入宫。”
庄一念也不予多言,只问:“不知皇上这会儿可有空闲?”
林直看了眼御书房道:“莫姑娘今日怕是要稍待片刻了。皇上今日召了庄国公,正在里头说话呢。”
庄国公。
那个庄一念曾经名义上的父亲。
“原是如此,那我在这里等一等。”庄一念并未有何动容。
“若不老奴送姑娘到偏阁等候可好?”林直问。
“不必麻烦了。”庄一念淡淡摇头。
见此,林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陪着庄一念在廊下等着。
时不时的,二人说上几句话。
林直虽平日里在宫中的下人面前端着总管的架子,但他一直感念庄一念当时身子还未痊愈,便亲身前往灵山寺将生玄隐劝回宫的事情,所以对她也一直极为恭谨客气。且二人也算是有过接触,说起话来也不会太过生分。
“近来老奴虽未得出宫,但是听闻姑娘的天香楼在洛阳城办的有声有色。”
“托皇上与王爷的福,琅环不过一届女流又哪有那样的能耐,不过都是仰仗着皇上与王爷而已。”庄一念谦虚道。
林直笑了笑,想是知道从庄一念的嘴里也掏不出什么话来,便也未再多说此事。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见殿门外的内侍将御书房的殿门打开,遂即从内走出一名男子。
庄国公的身量本就不高,如今年老发福,更加显得身材有些圆滚滚的,他的步履缓慢却还算沉稳,紧蹙的眉心显得愁容满面,鬓边的灰白让他更显苍老。
已经多少年没有见到他了,庄一念已经不记得了。
自从当年她被一顶花轿抬去了端王府,曾经国公府中的人,便已经被她从生活中渐渐抹去。
年幼之时初见这个男人,他那时还算是中年男子中颇为俊朗之姿,他那时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满眼的鄙夷。
他明知道庄一念与他并无血缘之亲,却为了那些荣华权势,不惜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生生的按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且最后却要将这顶绿帽子所带来的内心屈辱全部加诸于庄一念这个无辜的小女孩身上。
他逼着庄一念叫他爹,他说他才是庄一念的亲生父亲,而从前那个在庄一念的幼年一直陪伴着的男人,不过是不知哪里来的卑贱的野男人。
野男人三个字让庄一念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在那样华丽的国公府中,那样被华服美饰捧起的男人口中,能说出这样粗鄙的话来。
许是察觉到了庄一念的目光,庄国公向她看了过来。
庄一念的目光不曾偏移半分,直直的看着他,甚至带着睥睨般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庄国公的眉心拧的更紧了。
林直在旁瞧着,他不知庄一念与这庄国公之间是否有何过节,但见二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凝重,不禁上前打着圆场,对庄国公低身一礼。
但庄国公的注意力却并未被林直转移,依旧与不远处的庄一念对视,此时他的眼中也有了些许审视之意,还有着一丝疑惑。
“林公公,劳烦您代为通禀。”庄一念最后看了看庄国公,淡淡的移开了目光,对林直道。
“自然,自然,莫姑娘稍待片刻。”林直话必,先行入了御书房中。
而此时的庄一念缓步上前,她的唇角含着些许浅笑,但那笑意中并无亲和友好,反而带着戏谑与不屑。
她轻移莲步,来到了庄国公面前的两步远站定,她微笑着说:“不知庄国公在宫中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子看,是什么规矩。”
庄国公府曾荣耀一时,若是没有当年大皇子的宫变,若是先帝没有在乱中驾崩,如今的庄明月又怎会是以一个太妃的位号草草而去。
若是先帝依旧在位,即便庄明月登不上后为,却也早晚是这后宫中的一宫之主。
但是一切都来得太快。
一切还没来得及。
先帝去了,庄明月从荣极一时的庄贤妃变成了庄太妃,移居青穗堂,再也无法插手宫中内政,庄国公府的荣耀,也随着庄明月移居青穗堂的那一日开始,渐渐走向了衰败。
但即便如此,庄国公的荣耀虽然不及从前,却也并非是可以任人屈辱的身份。而庄一念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显然未将庄国公的身份半分放在眼里。
看着面前的庄国公脸色从阴转为更阴,庄一念忽然觉得心里万分舒畅。
“莫姑娘,皇上传您入内。”林直回禀而来,见庄国公的脸色铁青,紧咬着牙似乎怒急了一般,却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庄一念颔首应了林直,欲要转身入御书房之时,却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对依旧愤愤的瞪着庄一念的庄国公说:“您年岁也不小了,仔细气急了伤身,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话必清浅一笑,不再理会身后庄国公那要杀人一般的目光,移步进了御书房。
“妖女放肆!”背后的庄国公终是忍不住一声怒喝。
林直正在关殿门,闻声手中的拂尘差点落了地,回身赶忙比了个“嘘”的手势:
庄国公这是做什么,莫要惊了圣驾才好。”
庄国公虽然初见庄一念,但是关于庄一念的传闻早已听过不少,加之昨晚三夫人还曾与他说起此事,若是攀附上此女,说不准就可以让自己的五女儿入宫为妃,重振国公府的荣耀。
但是今日相见,庄国公便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从那一双寒凉幽深的眸子里,庄国公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身着喜服在出嫁之日对他说“今后的庄国公府是死是活,都与我庄一念没有半分关系”的女子。
那个贱婢生的不孝女,他千辛万苦的将她送进了万人羡慕的端王府,她却翻脸不认人。
想起从前,庄国公更加气的心口发堵,一口气差点未能提上来,独自站在那宽阔无人的宫道之上,背影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