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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挚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三个钟头前她从玉罗沟加油站离开。按照正常的车程,大约一个钟头就可以返回大茂乡。即便走得再慢,也不可能直到这个时间点还不见人影。
除非……
在第n次被告之“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后,石征再也坐不住了。
暂时把手头的任务移交出去,又嘱托了徐飞几句,他便驾车离开了大茂乡。
路上,石征开得很慢。
天下着雨,夜色被雾气笼罩,他打开了雨刮器和雾灯。即使这样,前方能见度依然很低,且挡风玻璃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层水雾泛起。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用布子擦上一擦。
这为沿途搜寻友挚增加了一定难度。然而,石征不敢有丝毫松懈。
冷不丁,他放在台子上的手机跳了起来,老式的电铃声在静谧无声的车厢内回荡,石征心中一凛。
他抓起手机看了看,是一组陌生号码。
自动转接后,他摁下免提键。
那头没有人说话,只有“兹啦兹啦”的电流声传来。
石征“喂”了句:“哪位?”
片刻的沉默后,那一端终于有了声音:“石征……我是姜友挚。”
石征猛地踩了脚刹车,迎面一辆长城小面包呼啸着从他身旁驶过,飞贱起无数的泥点和水花。
他扶住方向盘,眼睛盯着挡风玻璃,冷声道:“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停顿了有几秒:“我也不知道这地儿具体是哪……”
石征沉下声:“怎么回事?”
“路上遇到点事。”友挚并不愿多说。大约是觉得冷,她吸溜了下鼻子,很快转了话题,“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石征没有吭声,但是嘴角的线条相较之前却柔和了一些。他瞥了眼后视镜,一面将双闪灯打开,车子靠着路边缓缓停下。
友挚以为他不乐意。
因为刚从风雨里来,她身上犹带着氤氲的水汽。抬手抹了把脸,友挚开口道:“你要是来不了,也可以让大米回去的时候顺道给我捎点钱,我现在身无分文……”
石征打断她:“你是在哪给我打得电话?”
从来电显示看,这是来自本地的一组固话号码。
友挚扫了眼玻璃门上贴得“大同旅社”的字样,答道:“大同旅社。”
石征问:“旁边有人吗?”
友挚点头:“有。”
她现在打电话的位置正是大同旅社的前台。说是前台,其实只有一张旧桌并一把塑料圆凳,而老板则是一名肥胖微秃的中年男子。
此刻,这位肥胖微秃的老板正守在桌前入迷的看着电视。
石征道:“把电话给他。”
友挚依言,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然后将手中电话递出。
中年男子接过电话,用方言跟那头的石征叽里咕噜一阵交流。
很快,老板就把电话还给了友挚。
友挚“喂”了声。
石征低沉说道:“我现在就过去,大概一个小时能到。”
友挚松了口气:“你知道地儿了?”
石征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叼出一根到嘴里:“差不多吧,实在不行还有导航。”
友挚问:“要不要我去路口接你?”
窗外大雨如注,石征道了句,“不用。你自己开间房。我刚跟老板说了,等我到那儿再给他付钱。”
友挚:“好。”
眼看通话就要结束,她忙叫了句:“诶诶!”
石征捏着打火机的手顿了下,问:“怎么了?”
友挚吞吞吐吐半天,最后捂着话筒小声道:“那个……你来得时候,能不能帮我买包卫生/巾?”
石征正在点烟,打火机蹭开时发出“吧嗒”一声脆响,结果就没有听清她说的最后几个字。
“你刚刚说什么?买什么?”吐出口烟,石征问道。
这时,大同旅社的前台恰好来了几个客人登记房间,一时闹哄哄。
友挚转过身去,有心要避开众人说话,她声音压得极低:“帮我买包卫生/巾!”
石征皱眉:“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友挚稍微提高了点音量道:“能听见吗?我说,帮我买卫生/巾。”
石征:“你大点声。”
友挚忽然怒起:“帮我买卫生/巾!!!”
话音刚落,顿时——原先吵闹的前台诡异般安静下来。
友挚回身望去,现场七、八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她瞧。吞了吞唾液,友挚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电话那头,石征:“……”
“喂喂,能听到吗?”友挚低头去看脚下的白色地砖,以此掩饰自己发烫的面皮。
石征把烟从嘴边挪开,说了句:“知道了,我会帮你买。”
“唔唔,那你要注意安全。好的,先这样吧,你到了再给我打电话。”说完,也不等那头石征有所表示,友挚便一把掐断电话。
完后,友挚转过身,顶着众人的异样眼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对老板说道:“请给我一间房!谢谢!”
老板将她上上下下一番打量,然后慢吞吞去柜台下摸出一把钥匙来交给她:“押金200,房费150。”声音平铺直叙,毫无起伏。
友挚硬着头皮道:“那个,房费……还有刚刚我打电话的钱,一会有人来帮我付。”
果然如石征所说他事先打过招呼,老板并没有为难友挚,只拿出了一个登记本要求友挚填写。
填写完后,友挚将本子还回去。
老板扫了眼,便将登记本放到一边:“身份证呢?”
友挚垂着眼皮:“等付钱的人来了,登记他的。”
老板便不再吭声。
友挚上楼前问了句:“请问房间热水最迟供应到什么时候?”
老板懒洋洋答道:“夜里十二点。”
“谢谢。”
友挚没有任何行李,她空着两只大手来到二楼靠东的一间房。
将钥匙插/进锁孔,拧了半圈,然后打开房门走进去。
房内设施陈旧,右手边是卫生间,左边靠墙位置摆了张矮柜,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除此外,还有两把简陋的沙发椅。
且房间逼仄,当中一张大床几乎就占去三分之二的面积。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房间虽没有安装空调,但是窗下有一排老式的铸铁暖气片,把整个房间烘得暖融融的。
友挚反手关上房门。
现今是非常时期,她也顾不得讲究,一面将身上半湿的冲锋衣脱下,随手搭在门后的挂钩上,脚下一面脱着鞋袜。
要说现在她最想干的事情就是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然后换身干净衣服,躺进被窝昏天黑地睡上一觉。
然而,现实的情况是她一没有浴缸可供泡澡,二没有干净衣物可做替换。
更糟糕的是——在来此之前的路上,她已经将随身最后一片姨妈巾给用完。假如石征今晚买不来姨妈巾,那么明天她恐怕就要“裸/奔”了。
趁着等人的间隙,友挚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她先把袜子给洗了,又刷干净运动鞋,然后一并放在暖气片上烘烤。
做完这一切,她瘫倒在床上再不愿动弹。原本只想着眯一小会,最后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直到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音给吵醒。
瞥了眼床头柜上的座机,友挚一个激灵坐起,然后翻身直接从床尾横跨到床头,伸手接起电话。
那头传来熟悉的男音:“我到了,你下来吧。”
挂了电话,友挚就急匆匆往外走。
到门口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又跑回去趿上塑料拖鞋,连外套都没披,就一阵风似的冲下楼。
楼下,石征立在那里。上身一件夹克外套,没有系扣,他双手随意的插在兜里,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约是听到动静,他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不知怎地,友挚感到心底好象被戳了一下。她走过去,轻声道:“你来了。”
石征“恩”了声,从兜里掏出一只黑色小袋递给她。
心知那正是自己需要的东西,友挚的脸上顿时就有些发烧:“谢谢。”
石征回了句:“不客气。”
两人在前台站着,一时无话。
原本来得路上,石征是带了怒气的。
只要想到深更半夜她一个女人游荡在外,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他心底就蹿起一把无名火来。
这是有多不靠谱?有多任性?
可是真等见了面,他原先积攒的那些怒火却在听见她说“你来了”的时候,转瞬熄灭。最后,到底没有将那些责备的话说出口。
“房间我已经付过钱,你安心住着。”他对友挚说,“明天我送你回金平县。”
友挚暂时忽略了他那句明天送自己回金平县的话,她追问道:“那你呢?你今晚不住在这儿?”
石征摇头:“我问过了,现在没空房。”
友挚皱了皱眉:“难道你要连夜赶回大茂乡?”
石征还没有决定。他怕友挚担心,忙说:“我自己看着办吧。”眼睛从她身上扫过,见她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针织衣,他催道,“天冷,你赶快回屋吧。”
友挚咬了咬唇:“去我那儿吧。现成的一间房,不睡白不睡。”
石征抬眼去看她,眼里闪着复杂的光。
友挚与他对视:“怎么?你不乐意?”
石征垂下眼皮:“不是。”
友挚逼问道:“那是什么?”
“我去车上窝一夜。”说完,他掉头就要往外走。
友挚当做没听见,“你就不想知道我路上遇到了什么?”她跟他身后喊了句。
石征迈出去的脚步不由一顿。
早猜到他会拒绝,至于理由——友挚根本不耐烦去听。
冷风透过玻璃门的缝隙灌进来,她不由抱紧了双臂,一面跺了跺脚:“走吧!去我那儿,路上发生了什么,我全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