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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流云追上了还没有走远的杨大夫,让他回去给张驰看看伤,杨大夫看着昏迷不醒的张驰,困惑道:“才一会儿的功夫,他这是怎么了?”
慕流云脸颊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了一抽,直觉地没有把刚才张驰异常的表现告诉他人,只是说:“我不小心……推了他一把。”
“哎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病人呢,就算是有什么火气,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发呀。”杨大夫大摇其头,将张驰背上崩裂的伤口一一重新处理。
面对这样的指责,慕流云只能报以无奈的沉默。
***
当张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慕流云已经不在了。
张驰怅然若失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上清宫的小道士给他送来了晚饭,张驰小心地问起慕流云的去向,对方告诉他,太师叔下山办事去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山办事,慕流云大概是不想再看到他了吧,张驰伤心地想。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张驰知道,江湖人最重义气,十分讲究知恩图报,慕流云这个刚刚在武林大会上打败了秦无期的高手对上清宫来说重要性简直不言而喻,他是为了保护慕流云才中毒致残,上清宫这么一个名门正派,不用说也会负责照顾他一世,以免在江湖上留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
但是张驰已经打定主意,等身上的伤好一点,他就离开这里。
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好,他唯独不能留在上清宫,留在离慕流云这么近的地方。
他怕他会在此后的残废岁月里,在日复一日的颓丧和无力中产生怨怼,更怕他会不死心,再想方设法地去接近慕流云。
只要有心,其实他也可以用些心机,耍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让慕流云出于愧疚和同情和他在一起,他完全可以说:“你看看我为了你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你要为我负责。”
可是愧疚和同情,恰恰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如果他没有机会再成为那个与慕流云并肩而立的人,那么至少也不能成为拖着他后腿的一个累赘,挂在他身上的一个负担,张驰想要的从来都是认同和欣赏,而不是愧疚和同情。
如果得不到对方的爱慕,那至少不要卑微地去祈求对方的怜悯。
***
此后好多天,慕流云都没有再出现过。
每天都有上清宫的小辈弟子轮番过来照顾他,给他送饭、帮他煎药,从他们透露出的口风来看,慕流云并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他人,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好像也是有原因的。
上清宫中有不少人的家眷都在华山脚下的清云镇中生活,而红莲教最近派人潜入了清云镇,意图通过绑架家眷的方式来挟制上清宫的人,慕流云和一些上清宫中的高手一直在镇中日夜值守,已经击退了好几波刺客,根本抽不开身。
而张驰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长时间地看着窗口上一只结网的蜘蛛发呆。
他当初强吻慕流云,就是为了断绝自己的后路,也早就做好了慕流云再也不会理他、再也不原谅他的心理准备,可是这几天以来他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就像时刻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坐立不安。
连大夫都看出来他心情郁结,还告诫过他若再如此下去只怕对身体的恢复不利,张驰嘴上答应了会好好吃饭和休息,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只怕是不可能做到大夫所要求的“平心静气”了。
窗口上的蜘蛛辛苦地在屋檐和窗棂之间拉出了八股线,沿着线一圈一圈地编织出精巧的蛛网,张驰干脆百无聊赖地数着它一共织了多少圈,这样至少可以暂时避免去想那些让自己感到沮丧的事情。
那只蜘蛛终于结好了网,稳坐网中央等待着猎物上门,结果一支笤帚伸了过来,一下子将那蜘蛛连网一起掸了下去。
张驰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清流腋下夹着一个棋盘,拿着笤帚走了进来。
“清流,怎么是你?”张驰有点意外,按上清宫的规矩,像清流这样入门已久的弟子应该已经不用干这些杂活了。
“本来应该是师弟们过来照顾你的,我想着这么些天没见了,天璇太师叔又下山办事去了,你一个人住在这冷冷清清的清风阁里,还不得无聊到长出蘑菇来?所以就过来找你说说话,顺便下两盘棋解解闷。”清流在他身边坐下来,“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张驰苦笑了一下:“还能怎么样,我也就这样了。”
“看样子还真把你闷坏了,是不是这里太冷清了住不惯?”清流把棋盘放在床前,开始摆棋子,“你要是真不喜欢这里,我跟掌门说说给你换个地方呗。其实天璇太师叔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杨大夫说你的病需要静养,太师叔听了以后二话不说就让人把你送到了清风阁,觉得这里清净,适合你养病。当时大家都挺吃惊的,因为太师叔平素跟什么人都不亲近,更别说主动让人住到他隔壁来了,他对你真是比对任何人都好。”
张驰心中一阵苦涩,强笑了一下说:“不说这个了,下棋吧。”
“好,我先来。”清流起手就先飞了个相。
“我的手不灵便,我来说,你帮我落子吧。”张驰说,“卒七进一。”
清流一把抓过他的手,把那个卒子塞在他手里:“你自己下,下歪了也不要紧,现在你还不能下床走动,先练练手也是好的,大夫说了,多练练能好得快些。”
“好得快些?”张驰不太敢确信清流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难道我还有可能好起来吗?”
“当然可以。”清流惊讶地看着张驰,“难道有人跟你说你好不起来了?谁的嘴这么贱,告诉我,我帮你削他。”
张驰的心狂跳起来,又深怕这只是空欢喜一场,所以也就加倍地不敢相信:“你可别逗我,我知道我中的是‘蚀骨散’,只要一个时辰之内不服下解药就会终生残废,我们被偷袭的地方离上清宫少说也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何况还有红莲教的伏兵阻挠,你们怎么可能来得及给我解毒?”
“我骗你干什么?”清流说,“当时太师叔封死了你周身的穴道,拖延了毒气入骨的时间,不然我们就算是会飞也救不了你了。之后太师叔更是大发神威,一人挡住了所有的追兵,你知道吗,后来我们的人赶去增援的时候,太师叔已经一人杀了十几个刺客,自己却只受了一点轻伤,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受伤了?”张驰紧张地一把抓住了清流的手臂,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对肢体的控制已经比前几天有所好转了,“他伤在哪儿,严重吗?”
“就是小腿上破了点儿皮的程度,比起你来差得远了,一点儿都不耽误现在满镇子追杀红莲教刺客。”清流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说,“当时趁着太师叔挡住追兵,我们几个就快马加鞭地把你带回来,杨大夫这里正好药物齐全什么都不缺,于是一点也没耽搁地就开始煎药,说起来也确实是好险,大夫说要是再晚送来半个时辰,你下半辈子就残废定了,所以你是不是得谢谢我?虽然主要是太师叔的功劳,但是我背着你沿着台阶一路飞奔上来也是很辛苦的啊……”
张驰已经彻底愣住了,清流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都没留意听。
他大概想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那天他一定是没听清楚,大夫应该是在跟慕流云说,“假如”送来得晚他就残废了,而慕流云后来说他“会好的”也不是在安慰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张驰懊恼地抱住了头,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得多蠢才会以为,按照慕流云的性子,会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他?
他得多冲动和不计后果,才会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把慕流云从身边赶走?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他并没有残废,他还有机会建功立业,还可以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而不是只能每天瘫在床上怀念着自己曾经健康的身体。
但是他还有机会再挽回和慕流云的关系吗?
一想到自己那天居然强吻了慕流云,张驰都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自己算了。
亏大了,亏死了,死了算了。
***
得知张驰这两天以来一直以为自己会残废,清流不太厚道地憋着笑安慰了他几句,然后陪他下了一下午的棋,扯东扯西地聊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几位太师叔都拿到了他的礼物,并且对他的用心很满意。上次拦路的刺客身份已经查清楚了,红莲教这回是急了眼,把四大护法之一都派出来伏击他们了,结果白白折了教中好几个高手,却什么也没捞着。再比如说,上官铃妹妹终于说服了她爹,正式拜入了上清宫门下,道号清灵,几位太师叔对她那天的沉着反应很是赞赏,都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
张驰心不在焉地应合着,好几次把棋子送上门给对方吃掉了都没反应过来。
清流走后,张驰就开始了坐立不安的日子,即盼望慕流云赶紧回来听他解释,又害怕慕流云回来以后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在这样的忐忑不安中,他的身体倒是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当慕流云终于再一次回到清风阁的时候,张驰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草叶编织着一只蛐蛐,他的手指还是有些不太灵活,做做这些精细的事情可以让他恢复得快些。
张驰神游天外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慕流云靠得很近了,他才突然受惊一般地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流云?”
慕流云一时也不知该作什么样的回应,便有些不自在地停住了脚步。
张驰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激动地站起来迎上前去,可是他的身体本来就余毒未清,一激动之下就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给绊倒了。
还是慕流云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及时搀住了他。
于是,张驰以一个比较丢脸的姿势跌进了慕流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