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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风雨戎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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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慕流云点点头,说起这个被许多人津津乐道,却没几个人能练成的门派绝学,他也有几分小得意。

    “那你岂不是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张驰瞪大了眼睛,崇敬地看着他。

    “我还没有练到那个境界,现在充其量只能把近身之敌弹开而已。”

    “……不对啊。”张驰说,“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当时被我缠住摔在泥里的时候怎么不用来脱身呢?”

    慕流云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当时……太过紧张,忘记了。”

    张驰无语望天:“……所以说,还是得练啊。”

    “你还要陪我练?”慕流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若是猛然受到惊吓,只怕控制不好力道,可能会伤了你。”

    张驰揉揉鼻子,一副豁出去了的姿态说:“只要能让你不受奸人偷袭,我受点伤挨点疼也认了。”

    “可是……”慕流云疑惑地看着他,“我们也才认识了不久,你又何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张驰的鼻子红通通的,还有一点肿,头发也乱了,眼睛里还带着没消下去的泪光,却用神采奕奕的目光真诚地看着慕流云:“因为我喜欢你啊。”

    气氛、时机都不错,一时冲动之下,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可说出来以后,张驰马上后悔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不该这么心急的。

    一个相识不到二十天的男人突然这样示好,慕流云会怎么反应?

    会很困扰?会冷下脸来离他而去从此不再往来?还是会干脆恼羞成怒把他打一顿?

    他就像是站在了狂风大作的悬崖边上的一棵老枯树的摇摇欲坠的枝条上,整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是绝处逢生?还是粉身碎骨?

    张驰忐忑地看着慕流云,像个等待死刑判决的犯人。

    而慕流云只是笑了一笑:“我也是。”

    “啊?”张驰惊愕地张大了嘴,心头的狂喜只持续了一瞬,就见慕流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坦然地说:“这趟出山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张驰因为惊愕而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傻瓜也听出来了,慕流云跟他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

    对方所理解的“喜欢”,大概就和喜欢小猫小狗,或者喜欢今天的天气是一个意思。

    甚至慕流云可能连断袖之情的概念都没有,根本不知道男人之间也可以有朋友之上的关系。

    张驰一下子泄了气。

    大概在慕流云的眼里张驰只是一个有用的、能够照顾人的旅伴,再好一点就是一个风趣好玩的朋友。

    不管怎么样,眼下被“喜欢”也总比被讨厌强,对于一个完全没有这方面想法的人,绝不能操之过急。

    太过急进就容易吓到对方,功亏一篑,他应该先让慕流云习惯他这个人的存在,并且对他产生一定好感,等到对方割舍不下这段情谊之后,再徐徐图之。

    就像致命的猎手盯着同样致命的猎物一样,他只有一次机会。

    只要第一次表白不成被拒绝,估计按慕流云的性子就会像躲苍蝇一样远远躲开他,再也不会让他有第二次机会了。毕竟慕流云的武功这么厉害,想强留对方岂不等于找死吗?

    张驰正沉浸在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里,慕流云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一本他刚才摔掉出来的小册子,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这是……”

    “还我!”张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紧张兮兮地一把将那个小册子抓了过来。

    慕流云错愕地看着他。

    “这个……别误会……我不是……唉,算了,你要看就看吧。”张驰丧气地把那本小册子丢在桌子上。

    那是一本用零散的书页装订在一起的简陋书籍,没有扉页,里面的内容只是一些写得很不工整的汉字,旁边画着简单的图案作为注解,看起来像是给小孩子学习认字用的图画本。

    慕流云只是疑惑地瞄了一下最上面的一页,又困惑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张驰:“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给我看的内容,也不必勉强,我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方便的东西……”张驰有些局促地说,“我小时候没什么机会念书,直到后来加入西北军,军中的文书教我认了些字,可我会的还是太少,也没有时间专门去学,只好自己弄个手抄本,没事就拿出来记一记,想多认识几个字。”

    慕流云这才翻了翻那本小册子,册子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了,显然是经常被人翻阅,注解的图案也画得很随意,比如“跳”字就是两个黑点,中间一个抛物线的箭头,“鼎”字就是一个半圆,下面三条竖线表示三只脚,还有的图案更加抽象,恐怕除了画出这些图案的张驰自己,别人完全看不懂他是怎么把图案跟字对应起来的。

    张驰颇为局促地看着慕流云。

    虽然江湖中人,十个里只怕有九个半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但没文化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张驰也不知道慕流云会不会因此看不起他,甚至出言嘲笑。

    可慕流云只是指着其中一个字说:“你这个崖字写错了,崖字这部分应该是一个‘圭’,不是‘主要’的‘主’。”

    说着还用手指蘸了凉掉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正确的“崖”字。

    “呃……是吗?”张驰不好意思地说,“大概是我抄这个字的时候没看清吧。”

    慕流云笑笑:“你要是有心想学认字,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你真的可以教我?”张驰语气有些激动起来。

    慕流云点点头:“你一路都在照顾我的起居饮食,我也应该予以回报才是。”

    他这么说,张驰倒是不敢居功了:“那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既然现在你我同行,你不会的事情由我代劳一下也是应该的。”

    “你并不是我上清宫门下弟子,我不能将这些当作你的分内之事。”慕流云说,“反正还要同行一段时日,教你认字对我而言也只是茶余饭后的举手之劳而已,难道你不想学吗?”

    “想啊,当然想!”张驰哪里会拒绝,兴奋地满口答应了下来。

    ***

    又走了几日,他们来到了戎州,这是一个有几分热闹的小城,紧邻岷江,可以说是长江水道的水路运输必经之地。

    进城没多久,他们经过了一个堆着不少货物的码头,附近的一片空地上,有两拨人马正隔着几丈远的距离恶狠狠地对峙着,一边有二十几号人,另一边稍微多点,双方看起来都是江湖打扮,领头之人正在对骂。

    其中络腮胡子的壮汉恶狠狠地骂道:“长水码头一直是我们白沙帮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收例银了!”

    另一边干瘦独眼的中年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长水码头本来是我弟媳妇的二表叔的地盘,还不是你个臭不要脸的使阴招害死了我弟媳妇的二表叔,强抢了他的盘口,我不过是为我弟媳妇的二表叔讨回公道!”

    “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破亲戚!再说那个老匹夫还不是个外地来的恶霸,强占着我们的长水码头不放,还仗着那点三脚猫功夫欺负打压戎州本地人,我也是替天行道!”

    “好你个本地人,地头蛇了不起吗?这些年一直是我罩着长水码头一带,你倒是为这些本地的脚夫纤夫做过些什么了?他们被欺负你管了吗,他们被巨鲸帮的人打了你出头了吗?”

    “这是我的地盘,我管不管都轮不到你管!”

    “铁打的码头流水的当家,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

    “打就打,怕你啊!弟兄们,跟我砍了这臭不要脸的!”

    两边人嗷嗷叫着就打到了一起。

    周围的百姓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挪动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摆摊的继续摆摊,干活的继续干活,没事的就站在一边看看热闹,点评点评。

    二人骑着马,默默地绕开了这处战场,慕流云摇摇头轻叹了口气,张驰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地苦笑着说:“没办法,这就是江湖啊。”

    “我明白。”慕流云表情平静地说,“上清宫和惊鸿山庄不过是看起来排场大些,其实本质上也是一样的。”

    张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自己的门派呢?”

    “我不是觉得上清宫不好,只要手段上不要丧心病狂伤天害理,争夺利益的行为本身并没什么不对。”

    张驰吃惊地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一直以为,修道之人应该是没有什么物欲的。”

    “那是我们对‘道’的理解不同。”慕流云说,“我以前所住的清风阁附近有两群猴子,隔三差五就为了抢地盘厮打不休,有时候其它地方的猴群也会试着赶走它们霸占那一片山林,倒是跟这江湖中的帮派争斗一般无二。门派也好猴群也好,若是没有这争斗之心,怕是早就灭亡了吧。若江湖无处不争斗,那说明争斗就是江湖之‘道’,不顺应此‘道’者必遭毁灭。”

    张驰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衣冠胜雪、神色平静的道长。

    他是实实在在地喜欢着慕流云,却也是真的不够了解这个人。

    被盯着久了,慕流云就转过头来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张驰这才把目光移开,掩饰地看向街角几个衣衫褴褛,或坐或蹲地守着破碗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