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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震怒
白天的辰光总透着难熬,窦太后最不喜夏日,日头毒辣辣的,她喜凉畏热,特别是不能出去走走,心里更加觉得烦闷。
一大早,便昏昏然斜靠在凉榻上,让王银儿在旁边的念着奏议。几名婢女在一边打着扇子,仍觉心乱如绞。
这时内侍来告,太尉宋由,司徒袁安,司空任隗带同都尉何敞求见。
窦太后坐正了身子,毕竟是三公同时来见,一朝的太后,也不能太过失仪。见过礼后,宋由先将奏请呈上,窦太后并没有看,只是放在一旁,对王银儿道,“银儿,三位大人这么大热天还为国事操劳,赏给他们每人一碗蜜糖梅子,先不着急,待吃完了,再奏议不迟。”
三人哪有心思吃什么梅子,食不知味了胡乱吃了几口,便交与内侍。宋由先道,“太后,臣等,这几日正在追查都乡候刘畅遇刺一案,如今案情已有了进展,特来向太后禀告。”
窦太后眉头微微一挑,“好,卿等奏来。”
宋由一指身后的何敞道,“此乃微臣府中的都尉何敞,此案,他深知始末,臣请太后听他一言。他为人耿直,所言俱为臣等之言。”
窦太后点头道,“我听说这此人,先皇有事召请却几次不应,又不肯逢迎,袁司徒曾与先皇提起吧,说他是忠贞公正之士。”
袁安道,“正是,太后还记得臣当时的话,微臣惶恐。”
“近前来,何都尉,哀家听听你是如何陈述案情的。”她看了一眼何敞,目光闪烁,却没有人知道她想些什么。
何敞近前跪倒口呼“太后千岁。”之后昂然而立,气度非凡。
窦太后点头心想,此人果真与众不同,或可重用,只是不知他是否可为己用。
“太后!”何敞道,“为臣已查明,都乡候当时在上东门附近被杀,当时被杀的还有他的赶车校尉,都乡候被刺两刀,一刀入胸,一刀入腹,都在要害,当时毙命。”
他看了一眼窦太后,见她听得十分用心,便接着说道,“当时刺杀都乡候之人趁着夜色浓重,又雨天隐蔽,逃避无踪。臣等也曾怀疑过是都乡候之兄利候刘刚所为,但是刘刚拒不招认。便怀疑另有其人,臣等调查得知,各府之中,只有虎贲中郎将家中少了两名侍从。一为窦安,一为何顺。”
窦太后的眼中放着铁灰色的光,脸也开始变得青紫,手指用力的扶摸着那枚戒指,却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宋由听到此处,顿感后脊背发凉,心中后悔不已,事情一下子扯到自己的主子窦宪的身上,自己是骑虎难下。只是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不敢发一声打断。
何敞早就料到如此,看了看袁安,见他不动声色,手捻着胡须,点头示意自己接着说下去,便又接着说道,“臣等便着人四得寻找,不久找到了何顺的尸道,还抓到了窦成本人。据窦成交待,此次行动,乃是虎贲中郎将窦宪太人亲自安排,命他杀人,并于事成之后,杀了何顺灭口。太后,这是窦成的口供!”他从袖中拿出一份帛书,交给内侍呈给太后。
“何顺的尸首,已经放在廷尉衙门。太后,此事大臣中早有议论,只是惧于窦太人的威望而没有声张。此时,真相已大白。据那窦成交待,窦大人是怪太后太过信任都乡候,而生嫉恨,怕就此太后疏远将军大人,是以才出此下策,都乡候已死,窦大人,毕竟还是太后的亲人,虽没考虑到太后孤苦,但臣觉得太后还是——”
他故意把声音拖长,却恰到好处的挑拨起来窦太后的怒气。司空任隗点头微笑,心想此人果然善言聪慧,不仅把李夏和其他人脱得一干二净,还不动声色挑起窦太后对窦宪的怨恨,真奇人也。
殿中寂静无声,空气中焦灼着一种化不开的气流,仿佛一击之下,便会粉碎一般。执扇的宫婢都忘了扇动,脸色惨白如纸,满天似乎飞舞着一种另人胆寒的嗡嗡声,各人都心跳加速,咚咚有力,震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
“桄榔!”执扇宫婢的扇子终于落到地上,她哆嗦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已吓得魂不附体。
“来人,拖出去,打死为止。”窦太后淡淡地说,她声音小不可闻,听来却让众人遍体生寒,颤栗不已。
“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宫嫔的哭喊声渐远,却仍刺激着众人的耳朵,久久还在殿内回响。
“太,太后!”宋由在三公的地位最高,尽管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他还是鼓起勇气出声问道,“太后,想如何处理,虎贲中郎将窦宪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请太后三思?”他本意是想让太后从轻发落。
“来人!”窦太后没理宋由的话,高声叫道,显已有了决定。
一名内侍小跑着进来,“你去,给窦宪传话,让他来嘉德殿见我,立刻,马上来!”窦太后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众位大人,告退吧!”她只说了这几个字,便转头向内廷走去,裙裾飘飘,带起一阵香风,众人听得她一阵娇笑,却说不出的聒噪难听,似凄凉,似愤怒,似无奈,又似绝然。
窦宪被扣在了宫中软禁了起来,朝野之内立即翻起了轩然大波。拍手称快的人占了大多数,满朝之中,风清气爽,似乎连门口的石兽也沾了喜气,昂然多姿了起来。
最难受的,就是窦宪本人了,他被关进了玉堂殿。玉堂殿离嘉德殿最近,窦太后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每天除了送饭的宫人就是门外的侍卫,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殿里转来转去。
玉堂殿是章帝的梨贵人居住之所。梨贵人体弱,入宫一年便离世。冷宫冷院,无人打扫,显得空荡而残破。墙角到处是乱丝蛛网,只留了一个凉榻给他躺卧,铜树千枝的长明灯上只点着一枝残火,更让本来阴暗的殿内更加阴气森森。
他感到自己就如一条被人遗弃的疯狗,想吠叫都没有人来理。夜寂无声,窦宪光着脚跑到院子中,冲到门前用力捶打着殿门。
“来人啊,我要喝酒,酒,给我拿酒来!”殿门紧闭,随着他的捶打吱嘎作响,却没有一人应声。
“来人,快拿酒,太后,太后,你是我的妹妹,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只是杀了一个刘氏的无用的候爷,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的兄长。”他吼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夜,依然是静的,他有些灰心,无力的垂下又臂,坐倒在门前的台阶上。满天的星斗,都在看着他的笑话,愤懑如尖刀一般剜着他的心。
他想起自己豪华的府中,文绣幔帐,宝鼎兽纹,一大群妻妾陪着他饮酒做乐,软玉温香,似乎都如昨日黄花般,千般散尽。他清醒的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妹妹会突然狠心把他关到此处。他怕死吗?他怕!他很怕!
一想到所有他所拥有的一切,即将离他远去,他就要步上刘畅的后尘,在黄土丘内结束自己的一生,他心有不甘。
窦太后的性格他知道,她虽狠辣,却极重亲情,她怎么会为了一个刘畅而杀死亲兄呢?可是现在他却心里没有了底,这一次她真的生气了。而她也可能在冲动之下,杀了自己。
他虽知道自己罪责难逃,但是最多只不过是丢官而已,但是窦太后的插手,却让自己真的可能死在宫中了。
他慢慢地踱回榻前,横倒在榻上,在纠结与恐惧中沉沉睡去。
在难熬的岑寂中天光渐亮了,窦宪听到殿门发出的吱呀声,勉强睁开了眼,见送饭的内侍提着食盒走进殿中。他感到全身发热,头痛欲裂,全身的骨胳如散落一般,提不起一根指头。
“你,你去告诉窦景,叫他来见我,我有话对他说。”他脸色苍白,一又凌厉的双目显得混沌不清。
“太人,我只是一个送饭的小宦官,这宫门也是出不得的。太后也吩咐了,要是让大人与外人有了接触,不仅是奴才,就是外边的那些军吏,怕是也难逃一死。大人还是饶了小人吧!”他放下食盒,看了一眼,僵卧不动的窦宪摇了摇头,又道,“大人,莫不是生病了,奴才一会请问一下蔡常侍,是不是请御医来给大人诊治。”
窦宪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眼皮开始越来越沉重,终于不支,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