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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闵夏把所有东西塞进行李箱的时候正是夏天最热的中午。
他一边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抹掉,一边使劲的挤压因为东西塞得太多快要合不上的行李箱。
行李箱是大号的,是上次暑假闵冬体验生活时打工买给他的,当时他开心的不得了。不过他几乎不外出,即使出门也不会太远,所以这个箱子一直闲置着,他都快忘了。
毕竟他也很少做外出远行的梦。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用到它。
叹了口气,把最后一点拉链拉上,确定没有什么要带的后,他猛地把行李箱拉起来,拉着箱子走出里屋。
轮子咕噜咕噜的声音穿过屋前的院子。
阳光带着形态各异的树影投映在屋子外墙上,通过窗户,落在林闵冬的书桌上。
林闵冬合上手上的辅导书,走到窗户前,拉开纱窗,一阵清风吹过,晃动着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散散胸腔的闷热,正好看到不远处拖着行李缓慢行走的林闵夏:
“小夏,你要去哪儿?”
“额……嗯……”突然被叫住的林闵夏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转回身来,正对上林闵冬沉静如秋水的双眸。
光与影的交错下,林闵冬好看的脸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林闵夏愣了一下,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不屑的鼓了鼓腮帮子:
“我不告诉你,我是哥哥好不好。”
然后他转过身,嘟囔了一句什么,手却拉紧了行李箱,正准备要走,身后“砰”的关门声吓了他一跳。
“哥,不许走。”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力度刚好牵制住他,却不弄疼他。
这却让他有些恼怒,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让一直好脾气的他也像点了引线的炸弹那样快要爆炸了。
他猛地转过身,憋红了一张脸:“凭什么你说不许走我就不走了,我根本没必要听你的!”
“……”
林闵冬不解的看向林闵夏,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闵冬先开了口,语气轻轻柔柔的:“怎么还学会离家出走了,我哪儿做的不好吗?你别生气,我都改……”
林闵夏看着闵冬明亮的眸,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并不想离开生活了这么久的家,可是这次离开并不是他心血来潮,他只是不想,不想再给他的弟弟添麻烦了。
笨蛋闵冬,请你不要再浪费你的温柔。
“不是你的错。”
林闵夏低下头,身子有些微微颤抖,过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你别走。”林闵冬另一只手扶住行李箱:“别离开家。”
林闵夏没有看他,声音轻轻地;
“……让我走吧。”
是悲伤的语气。
林闵冬身体一震,慢慢松开了手。
然后看着他的哥哥拉了箱子,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哥哥,到底是不一样了。
闵夏和闵冬是一对儿双胞胎,却没有人说他们长的像。
的却不像,闵夏长的像妈妈,眼睛圆圆的,嘴巴小小的,像个小姑娘。
闵冬长的像爸爸,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薄薄的嘴唇,拥有超过同年龄小孩儿的沉稳气质。
只是闵夏早了闵冬几分钟出生,所以闵冬得叫闵夏一声哥。
闵夏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体型偏小,一直到出生都没有长过闵冬。
两个小孩儿在妈妈肚子里时都很少活动。尤其是闵夏,几乎不动。妈妈很担心,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妈妈才勉强放心下来。
出生后,闵夏的身体弱,闵冬学会跑的时候,闵夏还只能在大人的搀扶下走路。
一旦周围没有大人,闵夏就会摔倒,幼嫩的皮肤被坚硬的地面擦出血来,留下一道道狰狞的伤痕。
摔得次数多了,除了疼,闵夏也意识到相比起来去自如的弟弟,自己是笨的。
他本就性格安静,又变得忧郁起来。
上幼儿园时,当闵冬和别的小朋友开心的玩的时候,闵夏就坐在小秋千上自己一个人看天。
数天上的白云或者看天空掠过的飞鸟。
有时会有顽皮的小孩从背后推他一把,闵夏力气小,常常就膝盖着地,两个膝盖摔得又青又紫。
妈妈问起他来,他总是说不明白,连闵冬也睁着明亮的眼睛疑惑的打量他。
幼教发现后,会板着脸训斥那些调皮的孩子,几次以后,就没有人再招惹他,可也没有人理他了。
闵夏有时候觉得不公平。
闵冬那么聪明,而他却很笨拙。闵冬有很多朋友,而他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是他终归是想想,闵冬还是他的亲弟弟,这就像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是既定的事实。
上小学时,闵冬已经比闵夏高出大半个头了。
阳光开朗的闵冬不仅模样俊秀,学习成绩也很优秀,又是班长,是班级的焦点。
而闵夏,却因为瘦弱的身体,和有点迟钝的反应力,常常被班里霸道的孩子欺负。
被偷偷的使绊子是很正常的事,还在寒冷的冬天被强迫一趟又一趟儿接水擦地,有时跑的太急会摔倒,好在衣服厚,就算受伤也不会被发现。
最难的是还要编个理由骗闵冬让他先回家。
直到那一天。
临近寒假,放学的时候因为冬天天黑的早,孩子们都急急忙忙回家了,只有闵夏被留下做着本不属于他的值日任务。
闵夏擦完教室,要回家时才发现门被锁上了。他推了推窗,发现窗也从外面被别上了。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捉弄他。
可天已经褪去了温暖的橙色,慢慢黑了下来。
闵夏慌了,他打不开门,又开不了窗,来回踱了几步,只好抱着膝盖,蜷缩在讲台上。
今晚好像没有门卫巡查,偌大的教学楼里没有一点声音。闵夏抱着自己的膝盖,有些瑟瑟发抖。
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
可也仅此而已。
他听到头顶上悬挂的时钟,随着时间的流逝,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心里有些害怕。
爸爸工作忙,很少在家。姥姥生病了,在住院,妈妈这几天在医院陪她,不在家……
而闵冬,他对闵冬撒谎了……
闵夏鼻头一酸,泪水就扑朔扑朔的掉了下来,打湿了羽绒服,让他有些冷。
看来他今天只能在冰凉的教室里过夜了。
他没敢开灯,虽然他是害怕黑暗的,可是他更不敢离开自己坐的地方,他害怕他面前的黑暗里藏着什么,只能更用力的抱紧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闵夏有些紧张的屏住呼吸,收紧了双臂。
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停在了他班的门口。许久,他听到一声呼唤:
“哥,你在吗?”
熟悉的声音让泪水涌出闵夏眼眶。
是闵冬吗?
他想这么问,可下意识的就想要站起来。但他坐的太久,腿都麻木了,闵夏没站稳,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冰冷的地面触碰到皮肤,让他不禁抖了一下,他觉得眼前的景象变得更加模糊了。
空气静了一会儿。
窗户被猛地拉开,闵冬爬上窗户,一跃而下。
“啪”的一声,原来黑暗的空间被照亮了。突然的光让闵夏有些不适应,他抬手挡了挡。
闵冬就站在耀眼灯光底下,沉着一张脸,看着狼狈的趴在地上的闵夏。
闵夏想爬起来,他虽然胆小又体弱,但他不想在闵冬面前丢脸。可他越慌,就越爬不起来,越爬不起来就越慌。
“……哥。”
闵夏下意识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逆着光,闵冬的脸色晦暗不明。
看着这样的闵冬,闵夏的心,突然慌了。
“哥你……为什么骗我……?”
闵冬的声音闷闷的,然后像被什么噎住一样,默了一会儿:
“你不是说去书店吗,为什么被关在教室里?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是谁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天都黑了,你还不回家,我好担心你啊……你,你这个……”
他说不下去了,用手擦了擦脸,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
他早该知道的。
他的哥哥,一直都在被别人捉弄欺负。他明明应该是哥哥最亲近的人,可是,哥哥在他面前也只是沉默,从没有说过自己的经历。
他一直都被人围着,被羡慕,被钦佩,被夸奖,被捧的高高的。闵冬就像个幸运儿,把一切光辉都揽在自己身上,拥有一切别人羡慕的东西。而闵夏却与他毫不相同,如果说闵冬像太阳,闵夏就像黯淡的星辰,只是浩瀚宇宙中一粒不起眼的沙尘。
太阳的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把本就卑微的星辰遮掩住了。
闵冬呆站了一会儿,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把还躺在地上的闵夏圈进怀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笨蛋……”
闵夏傻乎乎的靠在闵冬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闵冬的后背:
“乖,不要哭啊。”
被欺负的是我啊,我不哭了,你也别哭了。
那是有记忆以来,林闵夏第一次见到一直都是开朗坚强模样的林闵冬哭。
明亮的教室里,十一岁的闵冬紧紧拥抱着同是十一岁的闵夏,他说:“我不哭了,我会永远保护你。”
然后顿了顿,郑重的说:
“这是男子汉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