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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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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甘蔗林,在碧绿的草甸上跑了两百来米,柔软的苔草没到小腿,每一脚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连带着一颗心摇摇晃晃。越靠近声音的来源,脚下是越来越松软的地表,它们不是紧紧抱团的泥土,倒像是被水掺合的一盘散沙,一脚比一脚深陷,整颗心也在不断下坠。

    从裸山顶上极目俯瞰到的静谧祥和的景象,此刻都在眼前幻灭了。真是好笑,这哪是什么“茵茵绿草环碧水”?草,是浮游的水草荫荫成群。水,也不知本质如此还是被姜君搅和的,幽蓝中泛着黑,污不见底,不时地吐着死亡的气泡。

    “拉,快拉我上去!我不想死!”喉咙里像是滚着一口泥沙,含着悲怆的嘶哑,“妘君夫,你救我,我把族里的宝石都给你!我要回去,我还有七个孩子九个夫侍——”

    “求你!”

    最后这两个字,求你。这个老狐狸,就是在跟妘君的博弈中,输得一败涂地之时,也还存着一丝族长的傲骨,没说出一个“求”字。在死神迫近的关头,人的尊严一文不值。只见她腰部以下已经尽数没进了沼泽,从头到脸,到袒露的大胸膀子,一块又一块的黑泥像结在上面的痂。两行老泪,缓缓滑下,自脏污中洗出了两道净土,象征着她的本性良善。

    再看这水面已经趋于平缓,姜君动口而不动手,想来她已知道,越挣扎只会下坠的厉害。到底是老狐狸啊!若是姜君当时被恐惧完全占据理智……恐怕她现在就窒息死在了沼泽里了!

    后怕不已的阮巧巧冷汗不止。饶是如此,灵台还保留着一丝清明,救人为上。可是该怎么救?穿越大神没有给她点亮沼泽求生的技能啊。用绳索拖?

    环顾四周,因为沼地贫瘠,贫养出的树最高不过三米。阮巧巧始终以为万物皆有人性,人有攀权附贵的心态,植物也有。只往高处攀的藤蔓自然看不上这些矮树。没有藤蔓,蔗叶又易断……没有绳索的替代物。

    姜君以为阮巧巧不愿救自己,急了:“快,快用甘蔗拉我——”

    阮巧巧不能让她放弃了生的希望,递出了足有两米多长的甘蔗,堪堪够到姜君的手边。敛了敛神,放松了面部肌肉,做出轻松的表情,笑道,“别人是一踏进沼泽就掉下去了,姜君还能在沼泽里走这么远,也是了不起了!姜君抓好,这沼泽定是吃不了姜君!”

    握上甘蔗,仿佛就是握上了一线生机,姜君的老脸总算有了颜色,还能调侃道:“这天热的,就是牛也想下水打个滚啊!别说是这臭水沟,就是泥潭子也不嫌弃了……”

    明明当时是这么回事,堂堂姜君多少年没下田干活了,被蔗叶挠得全身瘙痒,便跑了出来,远看湖水碧清的,心道趁着妘君夫忙活的时候偷懒泡个澡也好。对水的渴望给了她惊人的弹跳力,一跳就跳了两米多远,溅得一身泥巴印。这哪是什么好水?想提腿走时,这才发现不对了!

    有了前车之鉴的姜君不敢胡乱蹬脚,就等着阮巧巧使力。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就像一个巨大的秤砣挂在甘蔗下面,加上沼泽的吸力,就像跟一个足有自身四五倍重的人拔河,纵然阮巧巧拿出吃奶的劲,却拉不动丝毫。一次、两次……加上她两脚就在沼泽的边缘,几次险些连累自己也栽入其中。

    身体还在不断地下陷,就是阮巧巧前往族里求救,也来不及了。就在数不清多少次后,姜君眼底的光越来越暗,直到完全灰败。她已经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太久,这不断消逝的最后光阴,就像一个筛子,筛去了色.欲、口腹之欲……

    若说此生还有什么遗恨是不能带进棺材里的,也只剩下:“我这一生,生了十一个孩子,四个早夭,只剩下三男四女。姜妘两族世代交好。十年前适逢妘族大劫,妘族人骂我趁火打劫背信弃义,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是我那个好妘侄,欺骗了所有人!既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姓妘姓姜就那么重要吗?”

    “天知地知,我当初提出的条件是,只要妘侄跟我姓姜,娶我的阳儿,我就打开族们,接纳所有的妘族人,当即立嗣,在我百年之后由妘侄继承族长之位!我奉出了地盘、儿子、威望,却只换来她的嗤之以鼻!这样也就算了,她居然散播谣言,说我逼她入赘背祖弃宗,离间两族。为她一人的骨气,一族人陪她受了整整十年的苦!什么入赘?三夫四侍是女人生在世间的权力!这种事也就她妘君做得出来,买一个跛脚的女人回去给自己的弟弟入赘,一生不得纳侍!”一声怒喝,“妘君夫,你听见没有?”

    死到临头了脾气还这么大,你到底会不会做人啊,再说女神坏话,小心我不救你了!心里碎碎念不假,为了让姜君有生的意志,阮巧巧很乖巧道,“听着,都听着呢。等姜君出来,好好把妘君揍一顿,消消气。”

    “嗤,那个瘟疫都杀不死、鬼都不收的东西,我能耐她如何!”

    “巧巧觉得,这种话姜君应该跟树洞说,除了死人和树洞不能泄露秘密,姜君以为呢?万一将来姜君后悔了,想杀巧巧了——那巧巧现在可不能救你喽!”

    “我跟你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听着便是。也正是妘君的悔婚,十年前我一怒之下立了长女为姜少君,然而她生性懦弱没有主见难当大任。嫪族翻船、嫪少君坠海身亡一事,姜族本就难辞其咎。我若一死,少君无能,加上妘君从中作梗,姜嫪两族关系必然难续。哎,既是命中注定如此——”

    “若妘君纳我儿为侍,姜族愿与妘族联盟,共敌嫪族。请你,转告妘君。”一字一顿,字字郑重。

    怎么听着像遗言的意思?阮巧巧拽甘蔗的手一顿,困惑自眼底一闪而过,旋即笑盈盈道,“姜君要是没了,大家肯定说是我推的,到时候两族关系可就无法修复了,这也不是姜君想看到的结果吧!姜君,你得活着!”

    “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姜君面上的怆然之色如乌云消散,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暖融融的。她松开了双手,展开双臂,面带欣慰地向后一躺!

    妘君夫秉性纯善有容人之量,自然能善待妘君的每一个侍,她已经给自己的儿子以最好的归宿。而妘君夫所担心的,更是无稽之谈了。妘君当初对着列祖列宗和满天神明发了誓,若是出尔反尔对她下手,必会遭天谴的,所以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夫郎出手害她?更别谈伤及两族关系了。

    所以,姜君死的很安心。

    就像姜君松手倒下那一霎那,午后的阳光铺开了无边的网,一道道金色的光箭似要把她射穿,刹那间错筋断骨,炙火焚身,脑袋几近爆开。阮巧巧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哽咽出声。

    怪她,是她为人不诚,利用姜君在先。

    怪她,是她粗心大意,连累姜君在后。

    她是个手染鲜血的刽子手!她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呜呜……”

    当姜君睁开眼,头顶的阳光似乎更加瑰丽了,整个身体仿若浮在云端,要不是五感清晰,她真要怀疑自己是飞升了。姜君皱了眉头,“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她不再下陷了,好像也不用死了。

    看姜君还好端端的仰躺在上面,阮巧巧忽然有了一个灵感,能不能像游泳一样游出来,“姜君,你试试轻轻地拨动手臂,用仰泳的方法划出来。”

    “我的手——”头和后背有东西托着,可是她的手,却被水草缠住了!不过,姜君还是高兴的,“你快去族里找人过来。”

    而此时,念头活泛的阮巧巧已经有了救姜君的方法,看看天色,不出意外的话,日暮之时她们两人就能洗的干干净净回到族里。这件事情,打死也不能让女神知道!

    所以阮巧巧跟姜君打了个商量:“如果我能把姜君救出去……今天的事嘛,你知我知,只要姜君不说出去,我也不会告诉妘君,姜君说了妘君多少坏话的!还有姜君可能不知道,这里是妘族的禁地,说不定有宝藏什么的,我们误闯的事要是被妘君知道了——”言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明知是禁地还带我过来。呵呵。”

    两人说好了,阮巧巧救人心切,快速跑回甘蔗丛里,将那一捆甘蔗解开,并排放好,用甘蔗叶扎成一个筏子,吃力地拖着筏子回到沼泽边。这来回就花了一个时辰了。阮巧巧将筏子缓缓推到沼泽里,筏子像一座桥梁,连接着她和姜君两人。

    “你要做什么?我的手动不了,有筏子也没用啊!”

    “我过来接你呀。”

    “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要命的话,还能追到妘君吗?”

    阮巧巧张开双臂,为了让受力均匀,整个身体呈大字型扒到筏子上面。即使稳稳当当的,阮巧巧还是不敢大意,像一条蚕一样,轻轻地蠕动到了筏子的最前端,拿起刀子,将缠绕姜君的水草割断。由于双手在泥沼中待了太久,埋了更久的两腿更是像铅一样重,姜君根本没法用仰泳的方法划出来。在保持筏子的平衡的状态下,阮巧巧龟速的将姜君的上半身拖到了筏子上。

    不知不觉,日色已暮。

    沼泽面纹丝不动,不知是不是最后的日光太稀薄了,沼泽面似乎更黑了。

    就在宛如一面黑镜的沼泽中央,怪异的立着一根秸秆。就在一只飞累的鸟栖上秸秆,倏然,从水里冒出一个丑陋庞大的脑袋,长嘴张开,露出密布的森白的牙齿。几乎是电闪雷鸣间,这只鸟落入了沾满了口水的大嘴。黑色的沼泥从头部滑下,露出了恐怖的蛤.蟆皮一样的皮肤。水面涌动,一条足有三米长的巨尾甩了出来,甩出的泥巴都溅到筏子上了。那鼓鼓的眼睛睡眼惺忪的流着泪,似是不经意地瞥了她们一眼,仿佛在说,打扰它睡觉的,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湖中怎么可能有秸秆?这本就是鳄鱼给飞鸟设的陷阱。它们是一种凶猛暴戾、却也非常聪明的动物。它们是这块沼泽地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