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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子接连发了几道旨意。
废除司徒府任命中正的职能,各州郡县中正的任免权收归君主。
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圈地,一经发现,死罪!
检括户籍,按户登记土地数目,按亩收粟。无地农户不再征税。废除免租田,废除士族及其荫客无需纳税的旧制!
三道旨意的连发,彻底撕碎了皇族和世家门阀之间延续了几代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士族措手不及,未料到太子的行事风格如此歇斯底里、雷厉风行,与瑞庆帝的稳重和缓全然不同。
民间却是一片欢欣鼓舞。自此之后,平民子弟的青云之路再不受制于士族了,也不必终日担心会被士族强征土地了,无地贫民也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不会再被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一时之间,太子在民间的声望如日中天!至于前一段时间的传言谁也不再放在心上!毕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比谁当皇帝重要得多了!
士族再如何底蕴深厚对民心的把控上总是要逊皇室一筹的!
士族如今是真的慌了。说到底,是他们低估了太子的能力,又错估了他的立场,才会贸贸然就对他提出废除藩王军权的要求。
而太子的行事作风又让他们有一种无法掌控的恐慌。他不像瑞庆帝,权衡得多、顾虑得多,势必行事和缓,太子全然不顾那一套,做事不留余地,反倒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丞相府
几个士族重臣汇聚一堂,商讨接下去的应对之策。
太子手段才能皆在瑞庆帝之上,想要掌控太子却是绝计不可能的了!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若是不下狠心,这就是个死局!
大厅里突然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向了裴相。
裴相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但仔细看的话,他托着茶盏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放下茶盏,静静出了会神,叹了口气道:“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诸位大人请回吧!”
可是却没有人动,众人的表情各异,却千篇一律的都有些欲言又止。
“相国大人,如今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您再不下决心,后果将不堪设想!”终于有人沉不住气,挑开了话头。
“是啊,大人!他首先是太子,其次才是您的外孙!您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葬送了整个家族的未来!”众人纷纷附和。
……
裴相揉着额心,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话头:“让我再想想,诸位先请回吧!”
瑞庆帝病重后,皇后如同一下子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委顿了下来。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终于不再受到岁月的眷顾,在短短半个月之间迅速老去。
她如今不是陪在瑞庆帝身边就是待在佛堂。连儿女都无法再分去她的注意力了。
这日,皇后突然派人去请太子,让他来芙蓉殿陪她用膳。
子渭猜想,多半是外祖家又让母亲来当说客,心中烦躁。却又因为是母亲相请,不得不去。
子渭看到皇后的时候,却是吓了一大跳。他无时无刻都雍容华贵的母亲,此刻犹如一个寻常的老妇,暮气沉沉,周身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子渭的心顿时又疼又软。他疾步走到了皇后倚坐的榻旁,跪了下来,双手抱着皇后的腿,头枕在皇后的膝上,软声叫道:“阿娘!”
皇后像儿时一样用手轻轻摩挲着子渭的头发和脸颊:“儿子,你瘦多了!阿娘帮不上你,阿娘对不起你……”说着眼泪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落在了子渭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子渭抬起头,用手抹着皇后脸上的泪水,可是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皇后突然抱住了子渭的脑袋,语无伦次着:“可是阿娘是爱你的!你要记得阿娘是爱你的!阿娘爱你们每一个人!”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阿娘更爱我的了!”子渭安抚道。
好一会,皇后才松开了子渭,拉着他坐到了餐桌上:“你好久都没陪阿娘好好用过膳了!你看看,都是你爱吃的!”
子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带点撒娇的语气道:“可不是嘛!都是儿子不好,阿娘快坐!今日儿子哪都不去,就陪着阿娘!”
刚要拿起桌上的水酒为自己续上,却被皇后阻了下来:“你这孩子,近几日身体耗损的这般厉害,怎的还喝酒!”说着让侍女撤下了水酒,重新上了清肺温补的川贝雪梨汤。
“好好好,都听阿娘的!”
“你先吃着,阿娘换身衣服就来!”
子渭一边吃得欢实,一边随意地点了点头。
一到后殿,皇后瞬间软倒在地,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生命力一般。侍女要扶,被她避过。她的眼里死灰一片,看不出一丝的神采。
“子渭,子渭……”她喃喃道,整个脸埋在地上,几近疯魔。
三天前,她无意间从家里派来扶持她的心腹密探那里获知,士族密谋暗杀太子的事。
她心急如焚,急急密见了裴相。
裴相丝毫没有要对她隐瞒,供认不讳。
皇后差点没吓晕过去,她极力反对,甚至以死相逼。
老父却只是哀叹着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她。她便知,事已不可逆。
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冷酷的人,却也是这个人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他的可怜之处在于,他并非无情之人!他深爱着他的每一个亲人,却又被一份传承了几百年的责任予取予求,随时做着需要斩断他任何拥有的东西的准备。
“走了这一步,士族未来的命运尤未可知,但如果不走这一步,士族的衰落已是必然,阿姮,政治没有对错,更没有亲情,我们没有选择了!”
“阿姮,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要相信我,这一步已经是我能想到的伤害最小的一条路了,无论对士族还是对皇家。”
“若是不杀太子呢?”
“不杀太子?不杀太子我们就只能出动军队,真的谋反了!到时候,不仅仅是太子,连济阳公主、皇太孙都通通不能留了!”裴相的声音冷的让人浑身发抖。
皇后瘫软在座椅上,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父亲,我想求你件事!”不知过了多久,皇后幽幽吐出了一口气,声音黯哑道。
“你说!”看到女儿这样,裴相心里也极不好受。
“我想亲自鸠杀太子!”
裴相噌得一声站了起来:“你疯了不成?!你是他母亲!”
“母亲?哈哈哈哈!”皇后木木得重复了一遍,犹如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见过我这样的母亲吗?我在跟别人合谋杀害自己的儿子!”
裴相微红了眼眶:“阿姮,是父亲对不起你!”
皇后闭眼缓了缓情绪:“由我来鸠杀太子才是最好的!第一、他不会对我设防,得手不难!第二、”皇后声音哽咽,“我必须让他走得没有痛苦!”
裴相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人比皇后更容易得手的了。可到底是天道人伦……这未免也太……
最后,他到底是同意了皇后的请求,把一壶毒酒交予皇后:“这是最好的鸠酒,瞬间毙命,没有痛苦!”
皇后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
正殿里,太子已委顿在地,咯血不止。他一边咳血,一边笑:“自主政那日起,我便想象过无数种自己可能的死法,却独独没有想过,被自己的母亲毒杀!母亲,你出来!你既然有勇气鸠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为何没有勇气看着我死?!”吐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只剩气声了。
皇后终于还是没忍住,从后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地上的子渭,放生大哭:“儿子……子渭……”
子渭的目光已经涣散,没有了焦距,牟着全身的劲断断续续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别……再让他……们害了妹妹……和承儿!”
……
长安听到钟鸣声的时候,以为是父皇终于熬不住了!接着报丧的人来了,却说太子暴毙了!长安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长安睁着眼,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真实又很可怕的梦!
她忙坐了起来,散着头发、穿着中衣,就要摆驾明阳宫。
宫人们跪了一地,只磕着头让她节哀。
长安又跌坐回了床上,眼前发黑,嘴里喃喃道:“是真的……是真的……”
从小到大两人相处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闪过,点点滴滴都是阿兄待她的好!
那是她最爱最爱的阿兄啊!那个自出生起就把她带在身边,陪着她哭陪着她笑,全世界都误解她的时候也为她撑腰、所有人都厌烦她的时候也待她如珠似宝的阿兄!她爱他甚至胜愈父母,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个人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不久前还说着让她不要怕,他会一直陪着她的阿兄,竟然就这么没了,一句话也没有留给她。
原来人悲伤到了极点竟是这样的感受,连放声大哭都做不到!整个世界都彻底坍塌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下一个天亮以后……
阿兄,如果你知道我如此地痛苦难受,你一定会心疼的对不对?如果你心疼了,是不是就会回来?
阿兄,我好想好想你!你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