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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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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惠十八年,太子大婚,普天同庆。

    周太子妃的嫁妆如流水一般从国公府到明阳殿,抬了整整两天两夜,举城皆惊!陪嫁之物多为古董字画、孤本遗迹,世家豪族的底蕴可见一斑。

    明阳宫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忙碌的景象。皇后亲自坐镇指挥,唯恐有一丝疏漏的地方。

    长安亦步亦趋的跟着子渭,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说,又似乎是不知该做什么好,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子渭无奈的停下手头上的事,半蹲下来,跟长安平视着:“妹妹这是怎么啦?”

    “阿兄喜欢周家阿姊吗?”

    “什么周家阿姊,以后该叫阿嫂啦!”子渭捏了捏长安肉鼓鼓的脸颊,逗她道,“小家伙,你还知道什么叫喜欢?”

    “我当然知道,像我喜欢璟和哥哥那样就是喜欢!”长安认真地点了点头。

    “噗,妹妹啊,这种话你就这样说出来真的好吗?”阿渭被逗的乐得不行,“阿兄觉得吧,你即使要说,脸上也要带些娇羞的表情才合适吧?”

    他看着长安自始至终纯净见底的眸子,愣是没发现半丝情深意重的影踪,心中暗自好笑,我的傻妹妹,你当真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长安有些生气了,她觉得自己满腔的伤感没有得到认真的回应。

    子渭看着长安越瞪越大的眼睛,轻咳了一下,然后肃了脸,认真答道:“小时候倒是见过几次的,印象中是个温柔知礼的姑娘!”

    长安眉毛打结了,温柔知礼,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那阿兄高兴吗?”

    子渭还想打趣几句,但看到妹妹一脸认真得担心他会不幸福的模样,心里突然酸软的不行。她搂着妹妹细窄的肩膀,安慰的拍了拍:“当然!今日是阿兄最高兴的一天!”

    长安松了一口气般地笑了笑,然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低着头脚尖磨着地。

    “又怎么了?”阿渭无奈的问道。

    “那阿兄,我,我以后还能和你住一起吗?”

    “当然……”

    “当然不行!”皇后婀娜缓步而来,插话道。

    子渭见长安活像个耸拉下耳朵的小狗,又可怜又可爱。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皇后瞪了回去。

    皇后拉过长安,一边帮她泯着有些松散下来的发髻,一边言道:“今日开始,你住回依阳殿去!”

    “阿娘,那我跟你住成吗?我不想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宫殿,空荡荡的。”

    “什么一个人!你姆嬷、宫人们不是人吗?”皇后玉葱一般的手指点了点长安的额头,哭笑不得道。

    “他们不一样!”长安嘀咕道。

    “长安,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即使是你父皇也得按规矩办事。我们疼爱你,以前什么都依着你,可你如今也长大了,该懂些事了!你父皇越过你几个姐姐,最先册封了你,你需谨言慎行,知节守礼,莫让旁人说你父皇偏心,做个名副其实让我和你父皇骄傲的公主才是!”

    长安只好点头应诺。

    皇家娶亲没有亲自迎亲的习俗。吉时一到,迎亲使便带领着八抬大轿及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正乾门出,往宋国公府而去。

    帝后高坐太极殿上,太子侍立于下,头戴玉冠,玄色深服,广袖宽博,既显尊贵又不失飘逸。

    不多时,迎亲的队伍归来,太子妃被众人拥簇着,缓步入殿。她一身玄色长裙曳地,大袖翩翩,层层叠叠的饰带走动见翻飞出琉璃色的光,既显庄重又不失妩媚。

    子渭眉眼温柔,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向他走来,直至两人并肩而立。

    两人相视一笑,双手交叠贴额,向帝后跪拜行礼。

    帝后都显得有些激动,匆匆勉励了几句,宣布礼成,宫乐起,国宴开席。

    太子妃被先行送回了明阳殿。

    “姆嬷,我有些怕!”太子妃坐在铜镜前,对着正帮她擦洗妆容的乳母说道,“皇宫是步步惊心之地,容不得走错一步,我怕自己走不到最后!”

    “大喜的日子,太子妃可不能说这些!要老奴说,太子妃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些。太子聪慧和善,洁身自好,即使非一国储君也实是良配。”

    正说着,一个小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仔细一看,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肤白如雪,圆润可亲,眉眼与太子十分相似。

    “你是济阳公主吧?真是漂亮的小姑娘。”太子妃向长安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我是!我知道你,你是阿漪的姐姐。”长安依言走了过去。

    太子妃笑着点了点头,摸着长安的脑袋道:“以后你该叫我阿嫂了。”

    “你一定会对我阿兄好的,是不是?”长安认真地注视着太子妃。

    “当然!他是我夫君啊!”太子妃目光柔和的看着长安,慌乱了一天的心竟然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皇家似乎也没那么可怕,至少亲情是一样的。常听人说济阳公主古怪骄纵,如今看来倒是个重情可心的孩子。

    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下一句话却让太子妃刚刚升腾起的好感又被噎了回去。

    “西侧殿是我的,里面的东西你不可以动!虽然以后我不住这里了,可我阿兄晚上还是要陪到我入睡的,你可不能反对!你反对也没用,反正我阿兄最最喜欢的还是我!”长安示威一般的斜睨着太子妃。一张稚气的小脸想要努力摆出威胁的气势来,有几分孩子偷穿大人衣服般的可爱。

    说完也不等太子妃回答就噔噔跑了。

    “太子妃别介意,公主年纪还小呢!她是怕被抢走了兄长,等过一阵她看到了太子妃的好,自然就接受您了!”乳母有些哭笑不得,怕太子妃心里有芥蒂,忙安慰道。

    太子妃笑着摇了摇头,以她的心性自然不会把孩子的童言童语放在心上。

    依阳殿原本就是当初瑞庆帝赐给长安的住所,却几乎一直都空置着。

    今夜还是长安第一次住在里头。已过了平日里她入睡的时辰许久,却仍然辗转反侧。她从小就喜欢睡前缠着阿兄给她念话本,后来自己识字了,却还是习惯听着阿兄给她念话本入睡,一日不落的。如今难免适应不了。

    想着父皇忙着朝政大事,母后也几乎日日不得闲,如今,连阿兄都成亲有了自己的小家了,她一个人孤零零被打发到这座冷冰冰的宫殿里,像是没人要的孩子,以后再没有人疼她管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就呜呜哭了起来。

    这可把乳母吓坏了,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会违逆长安的心意,下人们是不敢,亲人们是不忍,所以别说是哭,长安就算是皱一皱眉的机会都是没有的。

    “殿下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姆嬷!”

    “呜…我要阿兄…呜哇哇…”

    “殿下快别哭了!这可不成!今日可是太子殿下的大日子,现在可都进洞房了!”

    “我不管!我就要阿兄!我要去找阿兄!”边说边揉着眼睛从床上跳了下来,往明阳殿跑去。

    这可把宫人们吓的不轻,忙都追着她跑了出去:“哎哟,我的好殿下,快回来,这可使不得啊!”

    太子回房时已是戌时,因饮了酒,两颊绯红,目含秋水,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逸非凡。

    太子妃已卸下了繁冗的礼服,洗去了厚重的妆容,清丽的脸庞如出水芙蓉一般干净水嫩。

    两人皆有几分赧然,相视一笑,说不出的默契。

    刚喝下合卺酒,就听到殿外喧闹了起来,宫人的劝阻声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

    太子听出是长安的声音,眉宇间立刻带出了几分焦急,但又碍于礼节和太子妃的颜面不好出去一探究竟。

    太子妃自然知道济阳公主在太子心中的分量,也看出了他的左右为难,体贴道:“妹妹恐怕是有事,殿下快出去看看吧!”

    太子松了口气,感激的握了握太子妃的手,快步而出。

    刚打开门,就看到殿外的长安倒是不哭了,她正气势汹汹的插着腰仰着头,冲着身高几乎是她一倍的侍卫嚷道:“你们不听我的话,我明日就让父皇发配你们充军!”

    饶是太子又急又怒,也瞬间被逗乐了:“他们原就是军士,还充个哪门子的军!”

    长安眨了眨眼:“可是话本上就是这样写的!”

    “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来以后,那些话本还是少给你念为好!”太子哭笑不得道。

    提起以后不给念话本了,长安的委屈劲又上来了!她含着泪水,胡搅蛮缠地控诉道:“你讨厌!你偏心!你现在就只喜欢周家阿姊,以后连话本都不想给我念了!”

    子渭故意冷下了脸,蹲下身子跟长安平视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长安,你再这样胡搅蛮缠不讲理我可真的生气了!”

    “阿兄……”长安低下头,搅着手指,刚刚训斥下人的时候理直气壮,其实心里早就发虚、后悔了,“阿兄,你别生气,我就是心里害怕!”

    “怕什么?”

    看着子渭不辨喜怒的脸,长安红了眼眶:“怕你们都不喜欢我了,怕以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声音里说不尽的委屈。

    看着长安惶惶不安的样子,一双总是充盈着笑意的大眼睛布满了泪水,子渭兀的心疼了,忙安抚道:“怎么会!阿兄就算成婚了,也会一直陪着长安的!走吧,我陪你回去!”转过身吩咐守夜宫女道,“转告太子妃,我一会就回来。”

    长安破涕为笑,抱着子渭的手臂,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儿:“阿兄,阿兄,那以后,你还是最喜欢我,对不对?”

    “对对对!”太子无奈的揉了揉长安的脑袋,叹息道“长安,你怎么总也长不大!你将来总是会嫁人离开我们的,我们还能陪你到老么?”

    “我将来就嫁璟和哥哥,璟和哥哥就是宫里的,将来我们还住宫里,这样我就能和阿兄阿娘父皇一辈子不分开了!”

    听着长安的童言稚语,太子却无端的有些眼眶发热:“好啊,只要阿兄在一日,必定护你一日,我们一家人一辈子在一起!”

    ……

    第二天,皇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气的脸都绿了,罚长安抄了十遍女诫。要不是太子妃亲自过来求情,恐怕就要跪宗庙了。

    济阳公主的娇纵不淑中,重要的一笔,便是害得太子殿下在新婚之夜没入得洞房,却是在依阳殿里哄了她一夜。从此以后,便有了太子新婚之夜不陪新娘陪妹妹的笑谈。

    那时的长安尚不知新婚之夜对于女人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也不知自己无心的任性对一个女人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自她懂事以后,那一夜,便成了她对嫂嫂永远的愧疚。

    以至于很多年后,当承儿成为了她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她始终都没有弄明白对承儿的这份超乎寻常的怜惜和包容是出于对阿兄的爱还是对嫂嫂的愧。

    那一年,长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