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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刻字的人似乎是个女孩儿,字字含泪刀刀带血,痛述毕生憾恨。
她的名字可以翻译成汉语“春花”。
好吧也许在汉语里这两个字是充满着浓浓的乡土气息,但是想想也许在别的语言里另有一番意境呢?比方说“springflower”就不会让人感觉那么俗气了对吧。
春花说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小的时候常常听曾祖母讲起外面的世界,说那里如何如何繁华绚烂,如何如何精彩纷呈,她心生向往,怀揣着憧憬渐渐长大,对命运的怨恨也逐渐加深。
“他们以复兴‘索’的名义将我们囚禁于此,世世代代,永生永世。”(唐豆豆对这个‘索’字的含义表示存疑,因为这个字符是个单字,在《息子译字》里直接被译作‘索’字,没有更详细的释义。)
后来祖辈、父母、兄弟相继死于一场瘟病,春花痛定思痛,决心彻底逃离。
“这套无比复杂的地下系统,修建的目的既为防范外来入侵,也为囚困本族子民。历来除了信使、探子和必要的采买人员,从来没人能够活着进出地下城。我花了十年时间,终于成为了采买蚕蛹的队伍中的一员。
“那年蚕蛹不生,上面加派我们出去的次数。每次经过机关,都有一个专门的人员先行疏通道路,然后才允许后面的人跟过去。那个人被尊称作‘圣使’。加之机关体系千变万化,除了圣使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记住机关的路线和顺序。
“我预谋多日,出去以后向山中逃跑。十日之后,粮草耗尽,追兵已至,遇贵人相救,是个商队中的翩翩少年。承蒙照应,躲过一劫,几日相处,与之情投意合,奈何语言不通,连姓名都不曾互相交换。
“追兵终至,我不愿连累无辜,深夜留画离去。后被‘圣使’捉回城中,受尽责罚,永世不许再出外界。”
春花本以为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没想到一年之后,当日那个意气少年竟然解开全部机关潜进地下城来救她,依靠的就是她当日临别前草草画下的一幅记忆里的地道交通图。她只知道这少年是汉人,有些木匠手艺,不成想他这样聪明。
然而世事不如人意,在外面尚且难逃虎爪,更何况进了这些人的地盘,自然是很快就被人发现并逮捕,少年被当作“外族闯入者”当即处死,春花也被处以分筋断骨剜目刖劓的极刑。
“我在此立誓,不毁此城,不投明胎。”
这个“投明胎”,或许是他们族内的一种迷信说法。
这一面墙的文字到此结束。另一面墙上有一些刮痕,可以看出下面原本也有几行字的。根据几个残存的字形来推断,记述的是她后来如何费尽心机在圣使随身携带的东西上动手脚,假以人手向当朝朝廷传递消息,引来官兵剿杀。
最后兵临城下,鏖战数月。这群人的牺牲精神实在了得,调动全部自毁机关,用九成人的血肉之躯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将官兵全歼。
仅存的老幼妇孺被圣使带领着迁徙出山。
记刻者春花最后的岁月里大概已经有些疯魔,在墙上乱涂乱画,口出狂言。一会儿大呼“痛快”,一会儿伤怀“悼亡”。至于她最后是死在这里了还是跟着迁徙出去了,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这附近没发现人的尸首。
看完以后唐豆豆心里不免唏嘘感慨。按说她只是偶然走进这间石室,偶然看到一个平凡的先民留下的生活遗迹,偶然采集到了千千万万个按理说应该雷同的样本里的一个,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发现了这座庞大的地下城毁于一旦的历史真相。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可以想象先前在八卦阵室里看到的满坑满谷的身披盔甲的白骨,就是惨死在严密机关下的数百官兵,别处应该还有很多尸骨,大概早已经被清扫干净。
可叹当年光景。
唐豆豆突然想到,既然《息子译字》能译这墙上的字,那是否也能译出她的玉简上的字呢?毕竟它们看起来同宗同源。
赶紧掏出玉简对照查看,把卷轴从头翻到尾却没有看到玉简上的几个字符出现。
真是奇了怪了。这玉简要真是对这个神秘组织至关重要的器物,上面的文字不应该没有记录啊。还是说正是因为它至关重要,才不能让人轻易看懂?
……
暴风雨停了,天色依然阴沉,或许是太阳西垂的缘故。唐豆豆看了看门外,再一次没了主意。
路在哪里呢?人在哪里呢?希望在哪里呢?
对面一条幽长隧道里突然传来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很快就有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洞里走出来,虽然身负重甲,但看上去佝偻歪斜。似乎是看到了火光,他出洞口后稍微顿了顿脚步,就绕过湖水朝这边走来。
唐豆豆赶紧拿脚去踩火堆,可是一时半会儿也踩不灭,转念一想这家伙要不是活物的话恐怕不是靠眼睛来定位的,就算踩灭了也没用,又赶紧四处去找关门的机关。一番折腾无果,才想起来亮出“解构槍”。这时那“人”已经来到门口,竟然驻足了,有些胆怯似的探头探脑往里看。
唐豆豆一愣,扣了一半的扳机也不由得迟疑住。虽然是逆光,但仍旧可以看清,那并不是一张人脸,而更像是一张——猿类的脸。
窄额、宽鼻、短下颌,和明显不合尺寸的皮革铠甲,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捡来胡乱穿在自己身上的。
根据常识,这只怪物的体型已经超过了一般大猩猩的平均值,面孔长得又不像狒狒,唐豆豆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野人。
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报道说有人在喜马拉雅、神农架什么的深山老林里目睹了真正的野人,也许证明了人科动物里比较原始的一些分支并没有真正绝灭。这些离奇的神秘的超自然的匪夷所思的玩意儿,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唐豆豆是很乐意信的,越扯越信,比方说外星人建造金字塔。
它跟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突然丢进来两颗圆滚滚的玩意儿。唐豆豆第一反应是——妈的炸弹!“哐”一脚又给它踢回去了。等了半天没等来爆破,却见那“野人”又弯腰捡起来,放到嘴边“咔嗤”一啃……
妈蛋,是果子啊。唐豆豆咽咽口水,好渴,好馋,好饿,好想吃……
她忌惮“野人”,“野人”似乎也在忌惮她,外面气温有些低,它眼巴巴看着房间里的火堆,想进不敢进。唐豆豆与它僵持好一会儿,渐渐发现他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才试着放下戒备,往墙角里退去。
“野人”懵懂地观望着她,她退一步,它就小心翼翼进一步,这样几个来回,门终于被让了出来,两人各自贴着一面墙战战兢兢地立着。唐豆豆心里默数一二三,撒腿就往外面跑。
一口气跑到湖边,才想起来把秦零留给她的背包落屋里了,懊恼极了,回头一看“野人”根本没追上来。蹑手蹑脚跑回门外一看,它已经在火堆旁睡下了,四仰八叉的还挺难看。
这家伙该不会就是之前把陶吉吉吓破胆的那个黑影吧?石门怪圈通道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影估计也是它,后来把秦零和陶吉吉引开的八成也是。不过看这纯良无害的样子……还跟她分享果实……不符合设定啊。
前路漫漫,没有装备恐怕不行,唐豆豆盘算着轻手轻脚过去把“野人”身后石床上的背包偷出来,才走了两步,那“野人”就是一个翻身。耐心等等,又走两步,它又一个翻身。看得出来它这一觉睡得焦躁不安……等等,它为什么一直挠头?
血?在它头盔和头颅交界的地方,好像血流不止。这正是它辗转反侧的原因。
它受伤了。
唐豆豆立即想到,先前听到槍响,难道就是射中它的吗?是谁开的槍?秦零还是陶吉吉?为什么?它有做出什么威胁他们的举动吗?
心里不免有些愤愤,壮着胆凑近去蹲下观察,才发现自己误会那两人了。流血是因为头盔太小,本来戴在它头上就很勉强,时间明显也不短了,已经几乎长进它的头骨里了,最近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受到重创,以致头部再次出血。
看得出它很想摆脱头盔的束缚,可是凭借自己的双手根本做不到。
起初唐豆豆还以为这套盔甲是被它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出于好奇或御寒的目的穿到自己身上的,现在却发现并不是,更像是有人粗鲁地“钉”到它身上的。
目的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就是为了吓唬闯入者,也许是别的什么。但总归是比较残忍的。
背包近在咫尺了,她伸手一勾,掉头准备走。走了两步却犹豫了,突然爱心泛滥想帮它摘掉头盔。转回来又看了看,心说还是算了吧,毕竟是个野兽,平常温和,不代表被激怒以后也一样温和。
可是拔腿又不忍心,想着这家伙不知道被困在地下多少年了,也怪可怜的,毕竟刚才还想跟她分享食物来着……突然灵光一动,拆下腰里的分子解构槍……
只是不知道铁头盔分解以后温度会不会很高,烫坏它的脑袋?
先溶一点试试吧。
对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扣下开关,铁流体销化得悄无声息,沿着头盔的边沿流到地上,“野人”脸上并不见任何的痛苦,唐豆豆试着拿指头蘸了蘸,常温,可见这解构槍确实先进,还自带了温度控制装置。
既然不存在伤害,那就大刀阔斧帮它溶了那顶“紧箍咒”了事。沿着头盔边缘一圈圈“扫描”,十几秒钟就已经稍显松动。可是随着头盔越变越小,唐豆豆的手却突然一滞,没敢再继续下去。
她看到,铁质头盔的内壁似乎并不平整,横断面上可以看出很多浅浅的沟壑。
里面有图案。
这是重大发现。出于一个考古学专业学生的习惯,实在是不舍得漏掉任何的蛛丝马迹。那么剩下的部分,就只能一点一点用手去摘了。
所幸这家伙皮糙肉厚,期间只是翻了几个身,并没被惊醒。唐豆豆抱着残存的半只头盔惊魂不定地逃离现场,坐倒在湖边,才赶紧借着昏黄的天光观察起来,只见头盔内部铸满铭文,很大一部分已经被解构槍破坏掉,剩下倒还都清晰明确。都是这里的文字。
对照着《息子译字》一一看下去,竟然是这地下城一条隐藏出口的文字地图。
上面说这条路自从修筑完毕后就一直被封闭着,除了历任圣使团成员外,无人知晓,不供正常出入使用,是以防紧急情况发生用以疏散子民的设置。从剩余部分文字内容来看,这条出路的距离虽然不长,但机关复杂程度比来路更甚,一着不慎,就是死地。
但,好歹是救命稻草!
唐豆豆此时此刻才终于相信了一句话,叫“苍天有眼”……不太对味儿,“天网恢恢”……也不对,应该是“好人有好报”。虽然她也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不过她在心里默默发誓,出去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多做善事多积德……
怎么越说越像蹲班房的。
文字地图指出的出发点,似乎就在刚才“野人”出现的那个洞口。唐豆豆又回了一趟石室,用干草捆扎起来蘸了另一间石室里青铜连枝灯灯盘里干涸的灯油,临时做了一支火把,趁着夜幕未至,踏上“出路”。
一路艰险不需赘述,机关设置毕竟同宗同源,就算是头盔铭文里缺失的部分,凭唐豆豆的知识和经验,稍作推算也能得出结果。她在沿途做了记号,很多记号,很明显的记号。师父,吉吉,秦零,还有言灵,现在都还在里面,他们手里既没有头盔也没有《息子译字》,就算侥幸走到这里也未必能找到出路。无论他们是生是死,她都不能弃之不顾,必须替他们指点通往“生”的迷津。
沿途可见许多生活用具,铜铁陶木都有,全部东倒西歪,顺序先贱后贵,一看就是逃生路上被匆忙遗弃的。透过这些冰凉冷漠的东西,几乎能听到来自千年之前的叫嚷哀嚎,带着历史的苍凉,隔着生死的空荡。
然而现在这里除了她,已经没有一个喘气的东西了。
这条路,应该就是当年地下城崩溃后妇孺撤离的路。
满眼所见,都是真正的历史,鲜活的历史。
道路崎岖,五上五下,五塌五陷,九死一生,还经过了一截升降螺旋梯,穿行了一座六十甲子连环转盘,潜了三条地下水道,才终于见到了远方的一线光明。
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知几个昼夜,她也不知道仅凭背包里的几只罐头,是哪来的体力和毅力支撑自己走到这里。
只是在看到光明的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软掉了,身体像被抽空一样再也无力支持行走乃至站立,紧绷的神经终于不堪重负一根一根崩断,她瘫倒在地上,看不清洞口那一线白光里,时明时暗时左时右的阴影,是活物,还是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