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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风流神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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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倾拎着“山鸡”凤凰,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嘴角抽搐了几下,再次爆发出剧烈的笑声。

    “我真的忍不住了……”他蒙住楚遥的眼睛,略带凉意的手指划过她的眉骨,喉间的笑声慵懒低沉,反倒挠得楚遥心里痒痒的。

    楚遥索性闭上眼睛,“你就尽管笑吧。”反正她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他的禁术撑不了多久。”楚遥仰起头,继续说道。

    “嗯。与其花费力气,还不省下来对付他们。”他笑了一声,“很明显对方也知道这结界困不住我们,恐怕他还留了后招等我们中途出去就给我们当头一击。所以如果你不觉得无聊的话,我们可以再等一刻钟,很快就能出去了。”

    “那就等一会吧。”外边的人大概正纳闷两个上神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出来吧。楚遥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倒是好奇她到底想做什么了,如果真的是因为你才恼羞成怒,这样真的不是什么好办法。如果是我的话直接把你捆回魔界算了。”

    君倾神色怪异地看着她,“青遥,你委实把我想的太容易对付了。”

    “也是。”她舒舒服服地窝在君倾怀里,随他站在一处风景绝佳的山崖上看风景,“这么麻烦我还不如绑个其他好看的人回家算了,北华帝君应该很不错。”她瞥了他一眼,“他比你容易对付。”再次强调,“是你说他没有你厉害的。”

    “……”他说过的话能吞回去吗?君倾不满道,“你去绑北华的话,还不如找我。如果是你,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反抗。”

    “那也不要。”楚遥回答得没有一丝迟疑,“越是相似的人越不适合。”

    她这话一点都不假,他们两个人都是冰河上飘摇无依的碎裂的冰,即使撞在一起,也不能给彼此依靠,只会落得粉身碎骨。

    楚遥不知道她的理由君倾有没有听进去,他久久不语,在她说完后才低低道,“走吧,可以出去了。”她甚至没有听到他的后话。

    楚遥又打了个哈欠,眼前有些朦胧,空气中飘渺的雾气渐渐散去,雪山上依旧是之前的平静,而始作俑者始终没有出现。

    对方比想象得要深,倒不像那个小公主的作风了。幕后之人已经昭然欲揭。

    因为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当下他们也不再耽误,朝着南方继续步行。

    南方主火,炎阳火莲便生长在那里的陡峭悬崖上。

    皑皑白雪间,微弱的赤红光芒跳动闪烁着,越走近,那温度就越炙热。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莲枝头微微抖动,花瓣颤动了几下,抖开炫目的光华。鲜艳的红,流转在它的周身,是整个雪峰最夺目耀眼的色彩。

    “来得刚好。”楚遥从君倾怀里一跃而起,翅膀和身躯在缭绕的仙气中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炎阳火莲与这雪山一个极其炙热,一个极其阴冷,本是相克的两物在这一时刻达到一种微妙的共存状态,但是炎阳火莲开放后,三个时辰就会枯萎,在这期间必须采摘下它并用烈焰封存方能带回去解了幽玄草的寒毒。

    凤凰的三味真火,刚好能保存它,而凤凰也刚好并不惧怕炎阳火莲攻心的高温。

    她化身成硕大的凤凰,通体金灿灿的翎羽中透着赤红色,华贵而绚烂,她扬起纤长的脖颈,高亢地鸣叫一声,胜过人间仙境的一切仙乐丝竹。她的姿态优雅高傲,翎羽在空中漂亮地划出一道弧度,温度在这空间内逐渐升腾。雪巅的苍鹰在高空盘旋几圈,也同样发出尖锐的叫声,竟落在地面上伸展出自己宽厚的翅膀伏在雪面上。

    百鸟之王,理当俯首称臣。

    楚遥特意在君倾面前盘旋了一圈,这才去采摘那悬崖上的炎阳火莲,在她碰到它的同时,她的侧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竟然横空出现了一团黑气,直接从她的嘴里把火莲给夺走了。

    她的眼睛瞪得浑圆,忍不住就叫住了对方,“你是谁?快把炎阳火莲给我放下。”说完,口中喷出一个大火球,妄图用三味真火把对方直接烧成灰。

    黑气落在山头,化作一个人形。那人歪着头,手里捏着炎阳火莲,丝毫不怕被它灼伤,只是弯起嘴角:“怎么,青遥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肆夜?”君倾先楚遥一步抢到他面前,却发现眼前的人又变幻成了一团气体,再次移动了位置。

    是他,她应该料到的。这般诡谲的作风,的确不像是那心机深沉却耐不住气的小公主能做到的。她也应该想到,子煦身上的幽玄草也应该是他做的手脚。

    “你不是这样牵连无辜的人,如果你有气,只会朝我发,不会迫害子煦的。”楚遥也从凤凰变回原来的人身,缓步靠近肆夜。

    “我们果然是一样的人,所以你才这么了解我。”肆夜背过身,举起那怒绽的炎阳火莲对着空中刺目的圆日,“我不为难你,今天若是你跟我走,我就把炎阳火莲还给君倾,连同那想知道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你。”

    楚遥往前走了几步,衣袖中的手被身后的人牢牢握住,她辨别出他隐秘的笔画,那是一个“不”字。她轻易挣脱了君倾的手,云淡风轻地径直向前。

    “我们当然不一样。”她的指尖是一根赤红翎羽,尾端的毛管笔直划破一层结界,准确地落在另一个人的身侧,险险擦过对方的脸颊,绕住了她的喉咙,“我手上的筹码远胜你。”

    肆夜转身看她,手抵在唇边咳了几声,“青遥,你本不必如此,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因为你而来,就应该知道我本意不是伤害你。如今禁术被反噬,还反被你威胁,我真是亏了。”

    今日的青遥,果然与之前不同。当初她曾说过她要洗心革面,他以为是她一时的玩笑,可没想到,她的确没有再找过他,他甚至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位帝姬的风流轶事。青遥脑后的发髻上束着一根杏黄绸带,像两只翩飞的蝴蝶,被风卷起,额间金粉色的花钿被细细描绘,映得肤光胜雪。

    肆夜垂眸端详手中的奇异灵物,余光瞥见妹妹恼羞成怒,涨红了一张俏脸,淡淡道,“将她放了,我会将炎阳火莲还给你。”

    楚遥没有迟疑,旋身将小公主抓了过来,松开翎羽束缚的时候一把接过炎阳火莲。

    小公主终于松了一口气,呛得连咳了好几声,伸出自己的手指恨不得指到楚遥的鼻子上,却是被她一个眼风瞪得张口结舌,“你”了半天一句话都没骂出来。

    魔族和天界虽然老死不相往来,但她偶尔溜出魔族,哪个见到她的小仙敢这么对她?就是君倾,也断然不敢对她动手。

    她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伸出手就打算赏楚遥一个巴掌。青阳帝姬算什么?有她兄长撑腰,还怕对方能拿她怎么样?

    楚遥看出了她的用意,也不反抗,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眼中似乎满是挑衅。

    小公主呼出一口浊气,凌厉的掌风迎面劈来,落到楚遥脸上的刹那,她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可很快她的脸抽搐了几下,原本的快意分崩离析,碎裂成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君倾!你竟敢拦我?”她的手在空中被君倾牢牢握住,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我被如此对待,你却帮着她?”

    肆夜慢悠悠地帮小公主收回手,“箐箐,住手。”

    “兄长?”小公主瞬间攥紧的拳头,指甲恨不得掐到自己的掌心里,才能憋住心口那一口气。

    “不要任性,就当看我的面子。”肆夜抚上小公主的发顶,妹妹身量不高,才到他胸口,如此连带钳制住了她冲动的举动,“青遥帝姬对我们有恩。”

    小公主恍惚记起约莫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她太过年幼,只记得兄长捡回了一条命,魔君的众多子嗣,身强力壮的无非葬身于那场神魔大战,唯独兄长单枪匹马的回到了家中。若非如此,他们本是庶出不受宠的子女,绝不会得到魔君的青睐。

    小公主长呼一口气,再次抬眸看了楚遥一眼,原本的愤恨中多了几分复杂,终究闭上了艳红的唇,气鼓鼓地甩开肆夜的手,转而将矛头指向另一位风流神君。

    “殿下,妾身这里,你是否要给些说法?”箐箐从袖中捻出一片树叶,放到唇边,“玩弄别人可有意思?”她咬破自己的食指,浸染在叶子上,终于显露出不耐烦,“这首曲子,算妾身送你最后的礼物吧。”

    肆夜说过他自有筹谋,她只需要替他布下最后的陷阱。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位心性浮躁的小公主,才是那个最会使用禁术的人,因此样貌才一直停留在了少年时期从未变化过。小公主将叶子凑近双唇,慢慢地吹起来。

    悠扬的曲调缓缓响起,在空旷的山谷中渐渐被雪面吸收,哀怨的调子化作叹息沉寂消散。风也愈发沉重,不知哪里的雪面碎裂,吱呀的挤压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无形之中,有什么已经无法阻挡地到来了。

    “兄长,请务必帮我报了受辱之仇。”她一挥衣袖,扬起似火的裙裾,翻身从雪峰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自己的坐骑背上。

    君倾紧紧地拉住楚遥,略高肆夜的目光自上而下地威慑他,唇边却还是那随意而风流的弧度,“这下,你可以说了吧。究竟有什么是不能在她面前说的?”

    他和楚遥都看出了肆夜的用意,当下不过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纷争。

    楚遥对肆夜有恩,断然不会迫害她,这让君倾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但肆夜以前毕竟和楚遥有过不少交往,这样的情况,他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肆夜只淡淡看了眼他此刻的姿态,了然几分。

    原来是这样。只是君倾不会知道,他现在终于敞开的心扉,最后只会被更加残酷地合上,他不知道青遥心中其实早有他人。

    肆夜冲楚遥轻轻招手,口气极尽温柔,“青遥,过来。你一直想知道那块玉牌从何而来,我今日就可以告诉你。”一如一条毒蛇,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只等着猎物落尽它肚腹中。他吃准了楚遥一定想知道答案,才会不怕君倾的存在。同时这也是最后的机会,若她能死心,他也用不着走到最后的地步。

    在等楚遥考虑的时间里,肆夜环着双臂,将视线重新落回君倾身上,“今天我并不想为难你,不过是警告君倾上神,玩弄人心的代价并不是你能承受的。当初天君的所作所为已经受到了报应,殿下非但不吸取教训甚至有‘青出于蓝’的意味,这不是好事。”

    “多谢提醒,不过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君倾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刻薄之意,见楚遥的眼睫上又凝了一层霜,伸手就拂了拂,将她重新搂回自己的怀里。

    楚遥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就听到他在耳畔低声道:“青遥,我们回去吧。”

    楚遥突然沉默了,她还是决定听一听真相。

    肆夜离得不远,也察觉了她的犹豫,知道自己的胜券又多了。

    “青遥,你想不想知道?”

    楚遥扶上自己的腰间,在那里,挂着一块玉佩,只不过一直被她藏在自己的香囊里,一直无人知晓。那里面她习惯性地放的是一些香味不浓郁的干花,隔着圆形丝绣的料子,还能摸到那里棱角分明的玉牌。当初神农古神的弟子们都有这么一块,她的那一块,在她替师兄师姐他们立下衣冠冢的时候也一起埋葬了,唯有长忧师兄的从肆夜那得来也舍不得埋在地下,一直带在自己的身边。

    她抿了抿唇,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脱离君倾身边,走到他的面前。

    肆夜拉住她冰冷的手,她挣脱不开,或者她没有勇气挣开,因为她怕挣开后就听不到等了这么久的答案。

    肆夜讥讽一笑,对楚遥此刻的乖顺和君倾身侧空空荡荡的位置表示满意,终于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切主题:“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玉牌从哪里得来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亲眼看到你的长忧师兄化作清气,方得来这块玉牌。”

    楚遥只觉得耳畔轰鸣一声,头脑中仿佛炸开了,一片空白,只留下那一句话一直回荡。

    “青遥,你认清现实吧,你的长忧师兄已经死了。”

    本来她的面色就已经是苍白万分,这下子再掩不住颓然之色,心底的所有想法都显现在了脸上。

    肆夜的一番话都是在她耳边说的,还特意把楚遥带远了些,隔音极好的雪巅,这么远的距离,君倾完全听不见,只能从他的口型中依稀辨别出几个字,其中最为熟悉的,还是那个曾经被人唤过许多次的称呼。

    长忧,是他过去的名讳。那时还是他青年时期,天后又因为天君大病一场,他与天君疏离得很,独自离开家拜师神农座下,想要学习歧黄之术替母亲调理身体。那是他最昏昏沉沉的一段日子,再加上神魔大战太过惨烈,神农古神是在他面前陨灭的,传给他最后的神力后,那些过去就变得模糊不堪。他犹记得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人和事。

    君倾有意识地悄然上前,已经预料到肆夜的阴谋。肆夜机关算尽,也不会算到他“长忧”就在这里。他叹息一声,知道这是命中劫数,现在他神思清明,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和她摊牌。

    更何况,她是他孩子的母亲,再加上其他复杂的原因,这一次哪怕碧落黄泉,他都不会放过她。

    她心底的那些嗔、那些痴、那些怨在最后的一根稻草下彻底被压垮,被压制下的阴寒瘴气终于冲破封印,迸涌而出。

    有些话,看似轻,又胜过千钧。

    楚遥忍下一口心头血,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模糊了的人影,无比坚定道:“绝不可能,长忧师兄他绝没有死。”这个身体太弱了,禁不住刺激,但她的意识很清晰,肆夜在说谎。

    因为长忧他……明明就在那里啊。

    她顾不上这里的禁制,压住蠢蠢欲动的伤,猛退好几步就打算出手对付肆夜。楚遥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这样就会让我重新陷入万年前的困境吗?”

    她不是因为他的一番话而旧疾复发,不过是肆夜故意释放出自己身上的魔气。她受的伤就来自魔界,多年在天界灵气的净化下已经被压制得差不多,今日受了寒气又有魔气的诱发,才有破体之势。

    她从鼻腔中发出冷哼声,为了更好的施展自己的神力,又化作了硕大的凤凰,扑动自己的双翅,无比冰冷道:“当初,就不应该因为怜悯而放过你。如果不是想要知道长忧的事情,怎么会饶你一命?”

    可她话刚说完,忽地感到翅膀格外沉重,竟然笔直地往地上坠落。

    她的身躯刚碰到雪地,就像被吞噬了一样,陷进了柔软的雪中,再也见不到了踪迹。

    肆夜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陷阱早就布下,这里的幻境,必然是有情,才会沉溺其中,如果没有她幻境中的那个人来救她,此生都不能走出来。可是,她幻境里的那个长忧师兄,分明早就死了,又有谁来救她?

    肆夜笑够了,又觉得一股子凄凉。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亲手把她送进了幻境,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反而空落落的呢……

    远处君倾在她坠落的时候就追了过来,他的青龙早就收到指令,先带走了炎阳火莲到紫光神女那里,而他破开那幻境也消失在了雪地上。

    眼前倏尔一亮,肆夜揉了揉眼睛,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悲可笑。

    呵,上古之力?没想到神农古神竟然把这力量传给了君倾。他终于看清了这与万年前如出一辙的身姿。他那时不受宠,也没法上前线,只与这个传说般的人有过一面之缘,远远地看见过长忧的身影而已,难怪他想不起来了。

    传说中神农古神的大弟子长忧,虽然样貌普通,但才华谋略皆是六界乃至四海蛮荒绝无仅有的,更别说那一身风骨,足以盖过他模样的不出彩,就是这样,他的光芒也已经是无人能挡了。

    难怪她那么笃定……现在怕是他反倒撮合了这一对人。

    不能毁了她,便让她幸福吧。

    到底都与他无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