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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在牢房的角落里找了个稍微平整些的地方,清理掉周围的稻草之类,小心翼翼用裙子垫了坐好,向后靠在墙上阖上眼睛小憩。
不一会,隔壁牢房的邻居就探了脑袋。
“新来的,你是犯了什么事?”
昭狱关的都是些罪大恶极的犯人,监牢都在地底下,幽暗阴森,走道上仅有的几根蜡烛也不足以支撑她看清那人的面庞,只能隐约看见她黝黑的面庞,头发蓬乱,圆盘形的脸上肌肉结实。
在这地方,能听见人声都是极好的,十三自然不会拒绝,“杀人了。”
“几个?”
“就一个。”十三想到自己性命说不定就要终了于此,竟生出了几分闲话的心情,似乎只是读书时和舍友相谈,“杀父仇人。”
“就一个怎么也进了昭狱?那人来头很大?”
“自然是大的,一个郡王,够不够大?”
“够够!威武!”那人猛地赞一声,啧啧叹道,“看不出你这身板小小,竟是做大事的人,郡王啊,那可是皇亲国戚。”
“那你呢?因为什么才进来?”
“小妹不才,之前不过一个草寇,这不被这群黑皮给缴了?姐妹逃的逃死的死,就我一个如今光杆司令,在这里等死。”她不在乎笑道,“要我说那群官娘子就是磨叽,直接砍了多好,累得我等着。”
“你不害怕?”
“你怕?”那女子反问道,“看你这样子之前是个读书人?难怪了。”
“刚进来的时候看这里楼梯如此深,还没下来就听见传出去的惨叫声,那下是真的怕,但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进来了,我反而慢慢没有感觉了,我以为自己会怕的睡不着,却反而比我之前一段时间睡得都要沉,一个梦都未做。”之前每个晚上,闭上眼,十三总被梦中萧炎那颗滚落的头颅惊醒。
“反正我是没有什么好怕的。”那女子得意一笑,“我不怕和你说,我藏了两箱金子给我男人孩子,那些钱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也算我不白死。”
“你有孩子?”十三好奇问到,忍不住带了一丝向往,“有孩子真好。”这个时候她才恍然觉得没能在这个世上留下一丝自己的血脉,似乎有些遗憾。
“我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她颇为得意地炫耀道,“我这一辈子算是活够本了,好酒好肉美人我都享受过了。本来我也就是在地里刨食,如今这样,活够本了!我运气好,你住这间之前是个当官的,她全家都被抓了,熬不住一根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我不一样,我家里人在外面呆得好好的,有什么好怕。”她舒展舒展筋骨,抱着脑袋靠在墙上。
土匪窝里的女子,攀起交情来除了酒便是色,现下没有酒,便只有往色的方向发挥了。
这女子挤挤眉眼,逗弄道,“你家中可有男人?”见十三面色微窘,她不怀好意道,“你莫不会还是个童女吧?”
“我有一个夫郎。”十三轻咳,简略说到。
那女子却大惊小怪高声道,“才一个夫郎?这怎么能够呢?这就得姐姐教教你了,咱女人世上活一辈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男人孩子,一个怎么能够呢?还不给他宠天上去!”
“这男人不能宠,一宠就出乱子,能把屋顶给掀了。”她说得唾沫横飞,“这妻纲不振可不能够!再说了,男人各有各的美,那柔弱弱的,泼辣带劲的,那都不一样......”
说着说着,她开始历数自己之前各路情史,什么死了妻主的小寡夫,半路劫了的县令公子,半夜打上门捉奸的老相好,穿插着江湖市井的趣事,颇有趣味,十三索性坐近了些抱着膝盖津津有味听她说起来,顿时牢房的氛围就变得热闹起来。
有人捧场,这女子也是十分有劲,义气冲天起来,拍拍胸口就放话说,“进了这地方我也算你前辈,别的办不到,这里牢头都是我混熟的,进来前我在外面埋了金子,天天换着给你叫男人进来都足够,咱姐俩有福同享,进来了也要当个快活鬼,你喜欢哪种的和我说。”
两人正说着,钥匙声音响起,一个狱卒突然把这女子押了出去,顿时左右只剩十三一个人了。
她静静地等着,不一会一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人影从走道尽头出现。
“你这蠢女人,没长脑子么!”从斗篷下出现了萧炎的如玉面庞,优美的线条在昏惑的地牢里有种奇异的美感。
萧炎望着角落里闲适坐着的十三,忍不住上前一步抓紧了木栏,眼里几乎喷出火来,“我怎么和你说的!”
“夫君,对着妻主大呼小叫,有违夫德。”十三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和他玩笑。
“狗屁的夫德!”萧炎骂了一声,触到十三了然的温柔目光,声音突然低落下来,“过来吃些东西吧,我带了饭菜过来,都是你喜欢吃的。”
食盒盖子掀开,十三立刻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正是身上寒凉腹中交迫,十三听话地凑了过去。
“手伸出来。”萧炎说。
他拿了一个水袋拧开,取了帕子,淋了些水到上面,大手一拧,而后接过十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细细地擦拭过,轻柔地从指缝间穿过。
“你不应该出来的,你心里能记着我,我便很满足了。”萧炎低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死的。”
“那不一样。”十三用指尖刮了刮他的掌心,“你不该在这里。”
萧炎取了张薄饼,用筷子夹了菜裹在里面递给十三,“快吃吧,还是热的。”
“你别害怕。”萧炎的手伸了进来,落在十三的鬓角处,轻轻拾起一抹碎发拨到耳朵后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要冲动。”十三正色道,“你背后有许多人,庆王爷她们都想拼命咬你一口。”
“放心吧,我有办法。”消炎的眼中一抹狠戾闪现,“大不了让庆王爷……”
“什么办法?”
萧炎并不想让十三知道庆王爷那假女儿的事情,怕她多想看破自己的小心思,遂含糊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想起刚刚踏入地牢时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问道,“刚刚那女子是什么人?”
“是新认识的朋友,之前是个山匪。”
萧炎脸色顿时有点黑,“这样粗鄙的人怎么能呆你身边?我去找人,给你换一间屋子。”还换着男人送给十三,这昭狱上下的确要整顿了。
“其实她也挺有趣的。”十三抓住萧炎的手指,轻轻摆弄。
“我后来想明白,她和我一样,在意的人平安了,所以才能了无牵挂肆无忌惮。”
“妻主......”萧炎的手反握住十三,“我们都会好好的,等事情过了,我们回边关,那里是我的地盘,无拘无束,谁也不敢来烦我们,再生一个小娃娃,你教她诗词歌赋我教她骑射,若是个男孩子就给他找个小姑娘从小养着,这样万一他像我一样脾气不好也不用担心他嫁不出去了。”
十三失笑,他总算还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又忍不住甜蜜应道,“好。”
......
萧炎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夜深。
刚一踏进院子,他就敏锐觉查到了周边四散的几个高手,气氛森严,显然是有人来了。
他看见门口的双林,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双林低眉顺眼上前,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是大公子。”
萧炎露出诧异的目光,蒋狐狸冒这么大险趁夜过来,可是十分不寻常的事情。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沉稳地推开房门,屋里没有点灯,但月光洒了进来,坐在最角落的不是蒋牧白却又是谁?
陪着蒋牧白的小北见萧炎进来,默默行了个礼,而后悄无声息退出房门,把门关好。
萧炎捡了火石,点了靠近房门的一盏灯,这样外面窗上依旧照不见蒋牧白的影子。
“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萧炎问,“出大事了?”
“是的。”蒋牧白声音微顿,凝望着萧炎的脸,突然出声问道,“你去昭狱了?”
“是的。”萧炎道,“妻主她身子弱,昭狱根本不是她能呆的地方,我打算这两天就让庆王爷闭嘴。”
却听到蒋牧白问:“贞安还好么?”
萧炎愣住,而后反应过来什么,猛然抬头,两个眼睛死死盯住蒋牧白似乎想从他脸上挖出什么。
蒋牧白的脊背几不可见地稍微放松——终于一切还是会来。
屋子陷入诡异的沉默,两人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萧炎忍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萧炎几乎是咬着牙问的,他眼中有一丝侥幸,他迫切地希望从蒋牧白身上发现什么,告诉他一切都只是他多想了而已。
但蒋牧白的神情让他心聊聊下沉,他从未见过蒋牧白如此的神色,好似终于认命般坦然放松,带着微妙的怀念,“我和贞安——”
这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声,有兵刃相接,双林正在喊“什么人”……
萧炎再也忍不住了,随手抄起手边的一个瓷瓶暴戾地狠狠砸在门边,“到底怎么回事!”声音在夜空中极为骇人,眼睛死死盯着的却是蒋牧白的脸。
蒋牧白起身,戴上帷帽,衣袖在夜色里轻轻划过,一声叹息若有若无地飘散,“你有客人。”说罢起身避到了里间,刚走一步,又停住了身子,声音凝涩,“你要信贞安从未对不住你过。”
萧炎几乎是用脚踹开的房门,手持长剑,就对着院子里的不速之客一指,“何方宵小!”他的胸腔快要爆炸了,各种可怕的念头几乎把他撕裂,他急切地需要替罪羊来承受自己的怒火。
“想见承恩侯一面真是不易。”在那群来人身后传出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温婉动人,“深夜叨扰,还请勿怪,实在是不忍承恩侯继续被人蒙骗。”
德君?萧炎的神思霎时清明了许多,剑锋渐渐垂下,挥手让院子里的一众侍卫退后。他眯眯眼,看清了那个从一众黑衣死士身后走出来的男子,那个男子摘下帷帽,月光把他清丽的面庞照得清晰,的确是德君。
“德君是后宫之人,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院里似乎于理不合,德君不怕我禀明圣上治你的罪么?”萧炎冷冷问道。
“我既然敢来,自然是知道承恩侯不会这样做。”德君不以为意,好似没察觉到萧炎的杀意一般,款款走来,边走还边说道,“我深夜来扰,自然是有一桩极其重要的买卖和承恩侯商谈。”
萧炎突然嗤笑一声,抱胸道,“我若不想和你谈呢?”
“我送承恩侯一个消息当见面礼。”德君话语一顿,神情笃定看着他。
“我没兴趣。”
“事关庄参事,不知承恩侯有没有兴趣?”德君意有所指道,“承恩侯不想知道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是个骗子!挑拨离间的骗子!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嘶吼,让他赶快把这可恶的人砍掉脑袋,但另一个声音在小声地问,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我凭什么相信你?”良久,萧炎硬邦邦说到。
“承恩侯若是有自信早就杀了我不是么?”德君似笑非笑,一眼过来似乎就能穿透他的层层伪装。
拳头握紧又松开,萧炎把剑向双林怀里一抛,紧盯着德君,说到:“其他人退散,十步之内不许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