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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低沉,宁樱歪着头沉默不言, 惊觉握着自己手的力道紧了紧,她恍然大悟,谭慎衍怕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害怕,既然决定嫁给他,不管将来有多少困难, 她都是愿意面对的, 掷地有声道,“你不怕的我便不怕。”
谭慎衍呼吸一轻,说道,“我不怕。”她陪着,做什么都是高兴的。
宁樱转头,视线落在花花绿绿的河面上,花灯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如夜空中的繁星, 星光熠熠。流水潺潺,花灯慢慢漂移, 望不到尽头的光亮, 由深至浅,染透了整个河岸,宁樱指着河面的花灯,狐疑道,“今年放花灯的人是不是比往年多?瞧着不太一样呢。”
她眉眼温柔,谭慎衍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年年都像这样,往年来得迟罢了,你若喜欢,明年我们早些时候来。”
花灯映入眼帘,她清澈的眸子蒙上了光亮,他垂下头,眼神落在她如扇的睫毛上,眸色微暖。
两人静默无言,暖暖的气氛子在流淌,她仿佛就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谭慎衍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深情款款。
河岸上人来人往,喧闹声不断,瞅着时辰,他该离开了,背身挡住旁人的目光,将宁樱圈在他高大的阴影中,“下次回来就是我们成亲的时候了。”
宁樱一怔,脸上闪过一抹娇羞,好在光线昏暗,谭慎衍看不出来,正了正神色,低声询问道,“你这会儿要走了?明早再走不行吗?”
日落西山,他才回来,不到三个时辰,他就要离开了吗?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尽量早日把剑庸关的事情安顿好,早点回京。”他是偷偷回来的,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如果韩愈这会儿生事,会坏了他的计划,为了往后有更多的时间陪他,牺牲眼下不算什么,修长得手滑至她白皙娇嫩的脸颊,轻轻碰了碰她不点而朱的红唇,忍住悸动的心跳,嗓音沙哑的解释道,“留下不妥当,你让金桂陪你待会儿,人多,小心别被人冲撞了。”
百忙中回来已属不易,他不敢太过贪恋。
宁樱面露不舍,垂着眼睑沉默,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走吧,别被人发现了,我待会也准备回了,不会被人冲撞的。”
谭慎衍目前在做什么,宁樱无从得知,只是,看他眉宇间淌着戾气,想来和韩家有关,韩家是二皇子的人,动了韩家便是得罪了二皇子,她想,再过不久,谭慎衍会步入夺嫡之争也不可知。
“你别担心,不会出事的,我走了。”谭慎衍担心再歪腻下去,出城的人少了,他的行踪会暴露,松开宁樱,转身阔步离去。
高达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于人潮中,不远处的金桂看谭慎衍走了,她才小跑上前,看宁樱依依不舍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寻着,安慰道,“小姐,我们也回了吧,太太在前边等您呢。”
离开剑庸关,谭慎衍承诺宁樱上元节会回京陪她放花灯,金桂心里没当回事,方才见着谭慎衍才如梦初醒,谭慎衍能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若不是心里喜欢宁樱,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黄氏知道谭慎衍回京陪宁樱,就知道早先换亲的心思是大错特错了。
两情相悦,谭慎衍和宁樱的感情好着呢。
,良久,宁樱才收回目光,神色有些恍惚,像是做了场梦,恍恍惚惚的,不太真切,小声问金桂道,“方才是他陪着我吧。”
很多时候,她都怕眼前拥有的是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
金桂扶着宁樱,侧身挡着身后的涌来的人群,怕宁樱被她们冲撞了,回道,“是谭侍郎,小姐担心,最迟,谭侍郎夏末就回了。”
宁樱但笑不语,她舍不得谭慎衍是真,更重要的是担心谭慎衍出事,韩家出事,二皇子一派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事情还多着呢。
主仆两顺着人潮往凉亭去,身形曼妙,影影绰绰,惹来一人的驻足。
这两日,段瑞输了些银两,心里正不痛快着,段岩重回京过年,对好几年见不上一面的父亲,段瑞没多少感情,书院放假,他不爱在段府待着,约了谭慎平他们赌钱,谁知,段岩重拘着他要考核他功课,他明面上在书院念书,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在功课中,他心里门清,段岩重三言两语就试探出他的深浅,结果可想而知,被段岩重训斥了一通,又被禁足,年后才放出来,在家里不顺意,这两日赌钱输了好些银子,他心里窝着火,谭慎平约他逛青楼,瞅着河岸人多,前来转转,乍眼被一抹柿子红长裙的女子吸引,定睛一看,就有些挪不开眼了。
女子身段婀娜多姿,新月眉似蹙非蹙,双眸微愁,纤细的身骨如弱柳扶风,侧颜细致如玉,段瑞嘿嘿一笑,抵了抵身后的小厮,摸着下巴道,“上前打听那是谁家的小姐,老夫人不是寻思着为我说亲吗,这等姿色清丽的小姐才配得上,赶紧打听打听,你爷我的正牌夫人就给她了。”
江四谄媚的点头称是,挤开身侧的人群,直直往前走。
宁樱穿了间柿子红的褙子和拖地长裙,外边的袄子放在凉亭了,河岸人多,倒不觉得冷,眼瞅着快到凉亭了,忽然后边冲来一个男子挡住了去路,宁樱皱了皱眉,碍着过节不想生事,越过男子,大步离去。
江四本是有心调戏一番,此刻却被怔在原地,面上忽红忽白,复杂难辨,自家的奴才什么性子段瑞再清楚不过,江四跟着他,没少碰女人,这种表情还是头回在他脸上瞧见,段瑞暗骂了句眼皮子浅,心里对前边女子的容貌更好奇了,不由得加快步伐,到了江四跟前,抬脚踢向小厮小腿,碎骂道,“什么姿色,我看你都挪不动腿了。”
江四砸吧了两下唇,仿佛嘴唇有些干,又抿了抿,半晌才回过神,惊魂甫定道,“少爷,那人咱动不得。”
段瑞为何被送去书院,当日跟着段瑞的小厮全遭了秧,那时候他还不是段瑞的小厮,听说了些段瑞在外边做的事儿,段瑞带人调.戏了宁家六小姐,被刑部侍郎的人抓去刑部,若不是二爷亲自去刑部要人,段瑞不知会有怎样的下场呢,老夫人气谭侍郎不把段府放在眼里,但是拿刑部一点法子都没有,六部当中,户部有钱,兵部有权,算得上是六部有实权的两部,然而,刑部,却是两部都忌惮的,落到刑部手里,再有权的人都能被弄下马,谭侍郎仗着手握京郊大营的兵符,更是不惧怕谁,初生牛犊不怕虎,谭侍郎势不可挡,老夫人也只嘴上骂两句,再不痛快,隔天就把段瑞送去了书院。
他就是那时候才被提携起来伺候段瑞的,怕得罪贵人,他特意打听过那日的事儿,宁樱从昆州回京那日,他和段瑞刚从青楼出来,远远扫了眼,问身边的人打听,知道是宁樱,发誓要暗暗远着,谁成想,才多久的时间就遇上了。
冤家路窄,他惹不起,只能躲。
段瑞冷哼声,嫌弃在又踢了一脚,“全京城上下,有爷不能动的?招惹不起就娶回家慢慢收拾,不信降服不了一个女人,哪家的小姐让你这般忌惮,爷还以为你被她美色迷住,走不动路了呢,没出息的家伙。”
江四讪讪一笑,他能说自己先是被美色迷住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吗?他不敢,若被段瑞觊觎上,后面又是一场恶战,段瑞不怕死,他却惜命得紧,不能让段瑞知道对方的身份。
如此想着,他没有吭声。
段瑞觉得无趣,挥手道,“罢了罢了,瞧你没出息的小样,我也懒得追上去了,爷为你放弃了一个美人,有缘总会再见的。”
江四悻悻然,段瑞还将这件事告诉了平日玩得好的几人,谭慎平脑子里闪过宁樱清秀的脸,心突突跳了跳,又觉得不太可能,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儿,但又忍不住多问了两句,问清楚是宁六小姐,谭慎平和段瑞脸上都不太好看。
前者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的神色,后者则是一脸狰狞,恨意冲天了。
“我还以为是谁,宁六小姐,性子是个泼辣的,爷长这么大,头回在女人面前吃亏,就是这位六小姐搞的鬼,宁府也有少爷在书院念书?”段瑞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这番话。
谭慎平心知不好,劝道,“你父亲还在京中,你别生事,她毕竟是我往后的嫂嫂。”得罪谭慎衍,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段瑞也反应过来谭慎衍不好招惹了,但要他咽下这口气,心里不顺,不耐烦道,“知道了,就你嫂嫂厉害行了吧,我不招惹她,还不准我招惹宁府的人了?”
谭慎平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被段瑞笑嘻嘻的岔开了话......
正月后,薛墨借故为宁樱诊脉来了宁府,宁国忠和老夫人如今在荣溪园不见客,薛墨径直去了三房,宁静芳在屋里绣自己的嫁妆,听丫鬟说府里来了贵人,她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谁来了?”
“怀恩侯府世子,薛小太医,听说是给六小姐看病的,没听说六小姐哪儿不舒服啊,小姐用不用过去瞧瞧?”
宁静芳始料不及,没想到会是薛墨,手一顿,针刺入手指,手指一痛,她咬牙将针拔了出来,白皙的手指上起了腥红的小点,很快聚集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滴,薛墨,她心里向往的的夫婿,猛地听到,心口止不住的颤抖了下,她抬眉打量着自己的丫鬟,如花,柳氏从外边买回来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貌不出挑,却也算不上丑陋,她喜欢薛墨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说了亲,见外男,对自己的名声不好,这个道理如花不会不懂,而她却问她用不用去桃园瞧瞧,这话,怎么听都不该是为小姐名声着想的丫鬟想出来的。
如花见宁静芳沉着眉,脸色不太好看,急忙掏出手帕包裹住宁静芳受伤的指头,跪地认错道,“是奴婢的错,往后再也不敢了。”
宁静芳上上下下打量她两眼,沉声道,“明日不用来伺候了。”
柳府想方设法退亲,若不是她外祖父外祖母压着,阮氏早就想退亲了,方才的事情传出去,岂不是给了阮氏机会?家成表哥性子温厚,两人又是打小的情分,从那件事情后她名声不太好,否则的话,柳氏不会挑了柳家,她该好好珍惜才是。
如花面色一白,手还捂着宁静芳手指,身子瑟瑟发抖,哆嗦着唇求饶道,“求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
宁静芳低头看向被染红的手绢,沉默不言,如今的她经不起一丁点闲言碎语,传到柳家人口中,她们可不会给自己机会,铁着心道,“你去院外伺候吧。”
言外之意就是留她在芳华园,但入屋是不能了。
如花身子一软,摊坐在地。
宁静芳收拾了针线篮子,穿上石榴色滚边袄裙,起身朝外边走,如今想来,当时她心悦薛墨真是癞□□想吃天鹅肉,薛墨丰神俊逸,姐夫是最受宠的六皇子,他的亲事,注定是和权贵之女有关的,薛墨哪会看上自己?
院子里的丫鬟们看宁静芳发落了身边最受重用的丫鬟,皆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瞅着宁静芳走出院子,大气都不敢出,宁静芳从庄子回来,性子变了许多,看似好相与了,实则心里主意比谁都大,早先服侍的丫鬟婆子被换了七七八八,众人哪敢忤逆她,看地上跪着的如花面如死灰仿佛看到自己的命运,不敢懈怠,急忙找事情做。
院里堆积的雪渐渐融化,树梢生出了绿芽,春意满园。
宁静芳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桃园来了,她对薛墨心里已没了期盼,柳氏说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两个如镜中花水中月的人,带给你最美的憧憬,薛墨于她便是这样的存在。
桃园周围栽种了好些不知名的花草,是宁樱去昆州后,宁伯瑾寻回来的,望着拱门上贴着的木牌,宁静芳有片刻的犹豫,见守门的婆子探头望来,她咬咬牙,镇定自若的继续走,两侧的婆子面露讶然,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宁静芳神色一滞,抬手梳了梳额角并不凌乱的头发,掩饰自己慌乱的情绪道,“我找六姐姐说会话,可是不方便?”
两婆子面面相觑一眼,摇了摇头,歪头看向院里,小声道,“六小姐正在作画,小太医来了,三爷和三夫人也在,七小姐进去吧。”
薛墨如今是皇上亲封的世子,地位不同,宁伯瑾和黄氏理应在的,不知为何,宁静芳松了口气,她如今的身份,单独见薛墨不合适,心里没了念想,藏头藏尾总让人疑心,别无他法才走了过来。
院子里的一株桂花树下,薛墨坐在长凳上,手搭在宁樱手腕上,态度认真,温润如玉的侧颜精致如画,宁静芳搅了搅手里的帕子,深吸口气,缓缓走了进去,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三叔三婶,来客人了啊......”
宁伯瑾被薛墨严肃的神色吓得提着一颗心,生怕宁樱哪儿不舒服出了毛病,猛地听到宁静芳唤他,他身子一颤,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溢了出来,回眸看是宁静芳,笑着道,“静芳来了?是小太医,来为你六姐姐诊脉。”
对府里的侄子侄女,宁伯瑾多是随和的,吩咐丫鬟抬凳子出来让宁静芳坐,没想那么多,顺势道,“你来得巧,顺便让小太医给你看看。”
宁樱蹙了蹙眉,抬眉盯着宁静芳,她的目光并未在薛墨身上滞留,眼神坦坦荡荡的,宁樱不知宁静芳想什么,要说宁静芳来找自己说话,宁樱心里是不信的,宁静芳此来的目的是薛墨吧。
“三叔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我来找六姐姐询问花样子的事儿,倒是不知桃园来客人了。”宁静芳徐徐上前,给薛墨见礼,“小太医,别来无恙。”
她被人剪了头发,划伤脸颊,皆是薛墨所为,薛墨自己都承认了,被喜欢之人伤害,宁静芳心里恨过,后又觉得薛墨没错,她喜欢薛墨是她的事儿,和薛墨无关,薛墨为宁樱出头也没什么不对,都有自己的缘由。
薛墨斜着眼,温和的脸上闪过不悦,一瞬即逝,很快掩饰了去,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七小姐面色红润,的确不像生病之人。”
言外之意没必要把脉,薛墨耐着性子为宁樱诊脉是受人所托,而且,宁樱嫁给谭慎衍,怎么说也是自家人,他对自家人有耐性,对外人就没那么多耐心了。
宁伯瑾讪讪,笑着接话道,“小太医说没事儿就一定没事儿,静芳,坐吧。”
暖阳当空,偶来的风夹杂着丝丝凉意,却不至于凉入人心,闻妈妈提着凳子出来,放在宁静芳身侧,躬身道,“七小姐请坐。”
薛墨说话不近人情,换做往回的宁静芳早就委屈得红了眼了,可能对薛墨的态度早有估量,心里倒是没那么难过,视线落在旁边桌上铺展的画作上,画上的树木,桌椅,在初生的阳光下散着既清凉又温暖的气息,明明该矛盾的,在画里表现得恰到好处,竹木长凳上,一半笼罩在朝阳下,另一半还淌着树枝滴落的露水,暖与冷,刚刚好。
“三叔,您画的吗?”宁静芳知道自己三叔有两分闲名,书法绘画都不错,她语气狐疑是守门婆子说的话,守门婆子说宁樱在作画,何时,宁樱的绘画功底如此精湛了?
她的话落,几人都望了过来,宁静芳不好意思的笑笑,只听宁伯瑾骄傲道,“是你六妹妹画的,乍眼瞧上去,的确有几分大家风范,我都快比不上她了。”
宁伯瑾是谦虚的说法,宁樱画得再好,毕竟少了些见识,且运笔上稍显生疏,他称赞宁樱,是认为宁樱在她的年纪里,功底怕数一数二的好了,年纪渐长,阅历深厚,画作精益求精,宁樱在绘画上的造诣迟早会超越他,宁伯瑾相信这点眼光他还是有的。
薛墨扫了眼,眼里倒没露出诧异,在剑庸关的时候,宁樱就喜欢作画,他是见过的,天赋加勤奋,宁樱的画确实不错。
薛墨抽回手,缓缓道,“身体好着,没事儿。”
宁樱夜咳的事儿无药可医,他能做的就是保证宁樱不被人再次下毒,心病他无能为力。
听了这话,宁伯瑾和黄氏面色一松,薛墨还有事,不便久留,提着药箱准备回了,宁伯瑾顺势起身,“我送你出去。”
“有劳了。”
宁樱和黄氏之前所中之毒怪异,他手里也有能让人悄无声息死去的□□,但呈现出忧虑过重,风寒症状的还是头回见着,想到宫里还有位有同样的症状,薛墨眸色沉沉,明妃很小的时候就进宫伺候皇上了,和黄氏没有丝毫关系,宁老夫人为何要下毒害明妃?
宁国忠贪污,顺亲王为宁国忠走动乃因为宁国忠和顺亲王府有生意往来,没有其他,宁老夫人的毒哪儿来的?
抱着这个疑问,薛墨离开了宁府。
他还要去青岩侯府,老侯爷身子不适,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放不下,怕是还牵挂谭慎衍和宁樱的亲事,暖意融融的京城,接下来,怕是黑云压城了。
黄氏得知宁樱没事儿,和宁樱说了两句话就回了,宁静芳还震惊于宁樱画的画中,她眼中,宁樱是目不识丁,空有一身犟脾气的小姐,目光短浅,固执死板,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礼仪风度。
什么时候,宁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陡然变了样?
顺着宁静芳的目光看去,桌上的宣纸已经干涸了,她吩咐金桂收起来,淡淡道,“不知七妹妹来找我所谓何事?”
花样子的事儿是宁静芳胡诌的,宁静芳来桃园分明是别有目的,当着薛墨的面她不想拆穿宁静芳罢了。
宁静芳怔怔的盯着宁樱,中肯道,“六姐姐的画,我自愧不如。”
琴棋书画,女工,她样样都会,可她承认,比起宁樱,她的绘画是比不上的,不只是绘画,女工也比不上,宁樱跟着桂嬷嬷学蜀绣,桂嬷嬷可是宫里的老人,最擅长蜀绣了,宁樱有桂嬷嬷教导,自己如何比得上?
有些事情宁静芳以前不肯正视,此刻才发现,宁樱比她厉害多了,宁樱回京后才开始学识字写字,而她很小的时候,家学就有夫子教导了,七岁学女工,八岁绘画,但是却及不上宁樱,宁樱比她刻苦,比她勤奋,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何况,宁樱脑子不笨,超越她是早晚的事儿。
老侯爷慧眼识人,才挑中宁樱当青岩侯未来的侯夫人的罢。
她赢在起跑线,输在懒散和自命清高上。
宁静芳拿起金桂倒的茶,轻轻抿了口,羞愧道,“漫无目的来了桃园,退回去不妥当,只得硬着头皮进来,花样子的事儿不是假话,柳府还有好些表妹,想着你可有合适的花样子?”
她和柳家成成亲后,依着规矩要给下边的表妹们见礼,一人一方绣帕,想问宁樱拿个主意,她因着关系转换,担心花样子不好招了嫌弃,宁樱是局外人,看得明白,而且,小姑娘喜欢什么,只有小姑娘知道,问柳氏的话,绣帕中规中矩出不了差错,但只怕也不会让她们打心眼里喜欢。
“怎么想起问我了,柳府是你外家,你和柳家小姐有所往来,心里知道她们喜欢什么才是。”宁樱语气里倒是没有嫌弃,而是她真的不知,她的嫁衣绣得差不多了,寻思着绣几方手帕,青岩侯府的那些小姐和谭慎衍关系不好,且嫡庶有别,她礼数上过得去就是了,不用刻意巴结讨好谁。
宁静芳脸上闪过羞赧,她也是担心送出去的东西不讨人喜欢,做人嫂子和当表姐不同,凡事她希望尽善尽美,这才找宁樱商量来着,有个人拿主意,她心里才觉得踏实。
见她不好意思是,宁樱顿了顿,认真思索起来,“女孩子喜欢花儿,你绣些花在手帕上不会错,但花种类多,梅兰菊各有所爱,你可以问大伯母打听柳府小姐的喜好,大伯母一定有法子打听到的。”
这个法子宁静芳心里也想过,怕柳氏为难,一直开不了口,柳府的几个舅母看不起她,柳氏回柳府打听,传到她舅母耳中,以为她想巴结她们,宁静芳心里中意这门亲事,但不想柳氏为了她被舅母们轻视。
柳氏为她做了够多了,她不想再拉柳氏下水,抬起头,直视宁樱道,“早先我娘就劝我别和你闹,我不听话,后来去了庄子,我娘为了帮我出气,做了些伤害你的事儿,你如果有气的话就冲着我来吧。”
宁静芳眉目洋溢着坚决之气,宁樱忽然笑了起来,“过去的事情就算了,真要计较,哪计较得回来。”
她是真的不想和谁计较,宁静芳能为柳氏着想可见一番孝心,黄氏满怀希望的等宁静芸迷途知返,一次次的失望,柳氏比黄氏幸福。
姐妹两说了许久的话,宁静芳离开桃园时一身轻松,其实,宁樱不如想象中的难相处,见多识广,性子大度,柳氏说的对,都是姐妹,往后嫁人了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在娘家,仗着是一家人彼此会互相体谅包容,嫁了人,即使是斗嘴,都没人肯纵容你了。
往后,宁静芳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去桃园陪宁静芳,提着针线篮子,各自绣各自的嫁妆,说说话,刘菲菲也喜欢来。
到了盛夏时节,府里准备宁樱的亲事,加之宁国忠被弹劾之事,宁府有意避避风头,没有去避暑山庄,期间,柳府的人来了几次,隐隐有退亲的打算,阮氏话说得隐晦,柳氏当没听到似的,阮氏心有不悦,双方一直僵持着。
宁静芳说起这事儿,眉梢染上了愁绪,“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我娘继续坚持这门亲事对不对,我大舅母不喜欢我,嫁过去也是看她脸色罢了。”
当时,阮氏肯同意上门提亲,多亏了宁伯庸和宁伯瑾,她大舅舅是兵部侍郎但几个舅舅中为官的就他大舅舅,比不得宁府两位在六部办事的,尤其宁伯庸在户部,官职不高,油水多,阮氏看中才乐意上门提亲的。
不成想,发生了宁国忠的事儿。
宁樱沉默不言,她的嫁衣绣完了,如今收边就够了,她想了想,沉思道,“你喜欢柳二少爷吗?”宁静芳的情况,嫁到柳府,不讨公婆喜欢,往后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婆媳龃龉多,中间的龌龊多着呢,宁静芳不明白其中利害,怕会吃不少苦。
宁静芳停下手里的针线活,认真道,“大舅舅,大舅母为人市侩,家成表哥不同,小时候他就对我好,听说这门亲事最初是家成表哥提出来的,他不是家里的长子,大舅舅大舅母对他的期望比不上大表哥,我娘说我嫁去柳府,有外祖父外祖母帮衬,比嫁到其他人家好多了,我觉得也是,慢慢的,心里是喜欢家成表哥的。”
宁樱握着剪刀,将之前多出来的针线贴着衣服剪断,轻轻道,“你喜欢就好,看你大舅母的阵仗,往后你嫁去柳府,她给你立规矩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会教唆柳二少爷疏远你,这些你要有所准备。”
宁静芳一怔,不料宁樱会和她说这番话,柳氏告诉她嫁去柳府衣食无忧,往后大舅舅升官,她能跟着沾光,待家成表哥科考高中,她的身份水涨船高,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顺遂,没说过她大舅母会刁难她的事儿。
听宁樱娓娓道来,她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没进门之前阮氏尚且想退亲,嫁过去后,就在阮氏身边,阮氏不刁难自己才怪了。
宁樱是想起了黄氏和宁伯瑾,刚成亲,两人关系好,架不住老夫人的挑拨离间,夫妻两渐行渐远,最终,闹得不可开交,当初若不是宁国忠压着,双方可能就和离了。
而眼下,关系看似好转,实则,黄氏心里仍然存着膈应,过去的事儿不能当没有发生过,黄氏心头的伤和恨,抹不平了。
正说着话,外边翠翠急匆匆跑来,“六小姐,六小姐,不好了,三夫人晕过去了,您快过去瞧瞧啊。”
宁樱双手一颤,手里的剪刀滑落,她一点感觉都没有,皱眉道,“我娘怎么了?”
“太太和三爷在屋里说话,不知怎么,太太晕过去了,三爷出门请大夫了,秋水姑姑走不开,派人请您过去呢。”翠翠站在门口,脸色发白,黄氏是三房的主心骨,如果黄氏出了什么事儿,三房又回到往昔,是盘散沙了。
宁樱拔腿就往外边跑,脑子里一片空白,走了几步,被金桂拉住,她低头才惊觉自己手里还握着刚完成的嫁衣,她眯了眯眼,忍着不让泪流出来。
金桂扶着她,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太太不会出事的,奴婢陪小姐一起过去。”
来报信的是梧桐院守门的婆子,她知道的也不多,追着宁樱狂奔而去的步伐解释道,“这几日太太脸上不对劲,以为是天气炎热的关系,秋水换着法子给太太弄吃的,太太胃口不怎么好,秋水姑娘说请大夫来瞧瞧,太太不让,说您和谭侍郎快成亲了,什么事儿都要等成亲后再说,方才,三爷和太太在屋里商量您的嫁妆,不知怎么,太太说胸口恶心,提不上气,说完,人就晕过去了,这会梧桐院一团乱呢。”
宁樱想起上辈子黄氏走的时候,那时候的黄氏因着身形消瘦,吃不下饭了,每天只能喝粥,吃药,人瘦得厉害,时间,仿佛又回到很久之前......
梧桐院一片手忙脚乱,门口不见秋水秋茹的身影,宁樱跌跌撞撞冲进屋,撞得帘子啪啪作响,黄氏躺在床上,脸上血色全无,闭着眼,没有一丝生气,宁樱大惊,扑上前喊了声娘,声音哽咽,泪如豆子大滴大滴落下。
秋水跪在床前,拧了巾子替黄氏擦拭额头的汗,脸上挂着泪痕,小声道,“小姐,先别急,等大夫来看过再说吧。”
见黄氏晕倒,宁伯瑾六神无主,她也失了方寸,如今想来,黄氏晕倒估计另有缘由,黄氏想再生个儿子,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这个月小日子没来,脾气变得暴躁不已,宁伯瑾不敢惹她生气,凡事陪着小心翼翼,她以为黄氏是因为宁樱出嫁的关系,没有多想,此时来看,黄氏估计是怀上了。
黄氏怀宁静芸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是晕过去后请大夫诊脉才发现是怀孕了,这次,太过意外,她替黄氏记着小日子,也没料到黄氏会怀上,接下来要忙宁樱成亲的事儿,她以为黄氏无论如何不会在这时候要孩子故而没往那方面想。
琢磨过来,秋水安定下来,转身,朝宁樱招手,让她别哭。
宁樱只感觉屋里热得很,公中的银钱少,分发下来的冰块少,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宁樱耐不住热,黄氏自己掏钱买的冰块,这段日子都是黄氏来桃园看她,她没来过这边,不知道,黄氏对她慷慨,自己却连冰块都舍不得用。
秋水担心宁樱想岔了,自己吓着自己,宁伯瑾出门时的神色和此时的宁樱差不多,秋水侧身,凑到宁樱耳朵边,小声说了几个字,看宁樱一脸不可置信,秋水叹气,“奴婢也不知对不对,依着现在的情形来看,多半是这样子的,小姐,您要是有了弟弟,往后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出嫁的女子没有兄弟撑腰,被人欺负,连个出面的人都没有,黄氏想生个儿子,除了为她自己,再者就是宁静芸和宁樱了,三房要靠宁伯瑾撑腰还难着,出了事儿,别人送宁伯瑾一副字画就能让宁伯瑾把事情圆过去了,宁伯瑾靠不住,哪怕宁伯瑾的性子比之前好了很多。
但,还立不起来。
怀孕?宁樱呆愣的僵在原地,她没想到,黄氏真的选择再生一个孩子,她喉咙有些干,喘不过气,急于向秋水求证,“秋水,是真的吗?”
“□□不离十吧,等大夫来看过就好了,前两日太太情绪不对劲,奴婢没往那方面想,也是刚刚才回过神来,小姐该高兴才是,有了孩子,往后太太老了有人照顾,总是好的。”秋水放下巾子,掖了掖眼角,她哭是因为高兴的。
这时候,外边传来宁伯瑾焦急的催促声,以及大夫喘气的粗重声,宁伯瑾额头挂满了汗,后背的衣衫都打湿了,脸颊潮红,半拖着大夫往屋里走,没发现床边的宁樱,一个劲的拉着大夫的手往黄氏手腕搭去,泣不成声道,“大夫,你好好给内子瞧瞧,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给,只要她好好的,你快给她看看。”
固执的拉着大夫的手不肯松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大夫一脸尴尬,缩着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道,“三爷别着急,容老夫仔细瞧瞧。”
秋水拉扯了下宁伯瑾的衣衫,提醒宁樱还在屋里,偏生宁伯瑾不为所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她,是我对不起她,亏欠了她许多,你一定要救救她......”
说完,又开始痛哭流涕,没有半分仪度。
刚进门的宁静芳瞧着这幅场景,以为黄氏不太好了,面色一白,她想得更多,黄氏有个三长两短,宁樱得守孝三年,亲事也该耽搁了,换做往回她心里会幸灾乐祸,但如今,没有半点兴奋,慢慢走到宁樱身后,颤抖着声儿喊了声六姐姐。
宁樱转头,脸上的笑有些僵,她委实没料到宁伯瑾会声泪俱下,她抬手示意金桂搬凳子,扶着老大夫坐在凳子上,不疾不徐道,“劳烦大夫为我娘看看吧。”
大夫见宁樱安之若素,沉得住气,心下赞许,坐下后,扶着黄氏的手,认真诊脉......
宁樱又到宁伯瑾身侧,扶他站起身,掏出手帕擦去他眼角的泪,安慰道,“父亲别担心,不管什么,等大夫看过再说不迟。”
宁伯瑾抱着宁樱,自责道,“樱娘,是父亲没用,父亲误会了你和你娘,都是父亲的错......”
“父亲......”宁樱无奈,“娘可能没事儿,什么话待会再说吧。”
宁伯瑾吸了吸鼻子,转而看着大夫,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天气燥热,太太肝火旺盛,操劳过甚,凡事不比年轻时候,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头三个月多在床上养着,否则的话,大人和小孩子都受不住。”老大夫捋着胡须,微微一笑,望着眼眶通红的宁伯瑾道,“三爷,恭喜了。”
宁伯瑾怔怔的,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揉了揉眼,问宁樱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父亲,娘肚子里有弟弟了。”宁樱扬眉,笑了起来,黄氏怀孕,对三房来说是希望,生个儿子,黄氏往后的生活才不会单调,也不会继续活在对宁静芸的愧疚中。
宁伯瑾面色呆滞,许久才回过神,喃喃道,“怎么就怀上了?我岂不是又要当爹了?”
宁樱失笑,送老大夫出门,吩咐闻妈妈打赏三房所有的下人,进屋宁伯瑾还站在床前,来回搓着手,走来走去,像是着急,又像是其他。
黄氏晕倒是怀孕劳累所致,宁伯瑾不敢再让她操持嫁妆的事儿,请了闻妈妈和秋水料理,宁伯瑾无所事事,整日都在梧桐院守着黄氏,想孩子出生的时候气候是冷是热,让针线房着手准备小孩子的衣衫,整日絮絮叨叨,跟老妈子似的。
黄氏反胃呕吐严重,吃什么吐什么,毕竟不比年轻怀孕的时候,秋水盯得紧,更是不让她乱动,宁樱见天的就去梧桐院陪黄氏说话,黄氏比不上宁伯瑾热络,眉宇尽是凝重之色。
“你父亲说,皇上提前回京了,韩家与达尔勾结制造边境混乱,除此之外,韩将军和好几州的知府结党营私,变卖军中粮草,贪污受贿,谭侍郎,压着韩愈回京了。”黄氏定定望着宁樱,侯府已然身份显赫,谭慎衍和韩家,没必要争锋相对,这次,青岩侯府又要站在风口浪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