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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敛到底是没能把那几个荷包返还回去,不仅如此,等他再入侯府的时候,连同叶长启和叶唤在内的叶家人又给他补足了一份见面礼,这回倒不是荷包了,而是各种珍贵的古籍玩物,足足给宴敛堆满了一个屋子。
旁人只以为是宴敛和宴仁亮得叶长尚看中,连带着在叶府也有了一般地位。嗯!这回宴仁亮是附带的,比如宴敛的一万两,他的一千两。而且这一千两最后也没剩下多少到他手上,都成了伙食费交到宴攸那儿去了。
过几日便是年节,宴敛和宴仁亮照例将自己做好的文章送呈给叶长尚考校,等他将文章里的不足之处一一点评完毕,他才说道:“马上便是年节了,最是热闹的时候,万万不可松懈学业——”
说到这里,叶长尚又是一顿,大概是觉得宴敛本就够了火候,又不须着靠科举吃饭,所以又说:“适当的玩乐也是可以的,也不必太过于紧张……”如此又是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最后挥了挥手长叹一声收尾:“行了,你们去吧!初一的时候记得来拜年。”相当于是给宴敛两人放了一个小长假。
其实他是想留着宴敛一块儿吃年夜饭,顺带守岁的,只是时机不对,太过张扬了些,所以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学生告辞!”
宴敛两人退了出去,半道上却又遇见了齐廷和与楚源一行七八人,见着宴敛,当即拱手说道:“宴兄,从吾兄,这是从远山先生那儿来?”
两人回了礼,宴敛说道:“正是。文剑兄这是?”
齐廷和与楚源一行人俱是盛装打扮,崭新的一身织锦长袍,系着披风,扶着剑柄,好不意气风发。
“宴兄怕是不知,今日那秦王在飞虹馆设梅花宴,广邀各省应试举子相聚。”楚源笑回道。
“嗯,所以你们这是?”宴敛迟疑的说道
“这么好的热闹怎么能少的了我们?”齐廷和挑着笑,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
宴敛挑了挑眉,感情这几位是打算去砸场子的。
“宴兄,从吾兄可有兴趣一同前往!”楚源当即邀请道。
“这……”宴敛倒是有些犹豫不定,倒不是他太过小心谨慎,惧怕那秦王,只是这等子事做出来未免有些缺德。
齐廷和不以为意,他只说道:“那秦王在这种关头宴请士子,必定是有所图谋。听闻今日但凡是到场的士子,能做出令秦王称赞的好文章的,俱是能得到秦王的荐书。就冲着这一点,便有多少士子对着梅花宴趋之若鹜。这般的好热闹,宴兄不去,岂不是可惜。”
被齐廷和这样一说,宴敛倒是被提起了好奇心,这秦王,应该也算得上是顾之的敌人了吧!更何况他也想看看齐廷和等人究竟是想如何搅乱着一场宴会。想到这里,宴敛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敛倒是来了兴趣,便随几位兄长往这飞虹馆耍上一耍。”
“好!”齐廷和当即击掌笑道。
齐廷和一行人径直上了马,至于宴敛,他虽然羡慕齐廷和等人的英姿飒爽,只可惜他是不会骑马的,所以只好上了马车,唯一庆幸的就是还有宴仁亮作陪,好歹安慰了他不知从何而来的羞耻心。
一路无言,一行人径直冲着那飞虹馆去了。这飞虹馆乃是一处茶庄,早些年在这京城也是鼎鼎有名的,这里原是孔家人讲学之地,崇光年间,有“成贤国子监,河济飞虹馆”之称。成贤,河济乃是街道名称。简而言之,就是当年的飞虹馆乃是与国子监并称的治学之地。
只可惜,孔家成了国戚之后,这处飞虹馆便闲置了下来,再也不复当年万人空巷,齐聚飞虹的盛景。
宴敛等人到的时候,里头已经开始了。时不时传来喝彩的声音。见着齐廷和一行人下马走了过来,候在门前的佩刀侍卫当即喝道:“宴会已经开始,你等却是来迟了,王爷最不喜不守时辰的,你们没机会了,且回吧!”
齐廷和目不斜视,抬起下巴只说道:“你只管和里面的人说,北光城士子,前来拜会!”
那侍卫却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来回打量了齐廷和一行人一番,和旁边的人耳语了几句,便转身急匆匆的向内走去。
不过一小会儿,里面热闹的声音便消停了下来,随即一位中年男子撩着袍角匆匆走了出来,见着齐廷和等人,双目一紧,拱手说道:“却原来是北光城诸位士子,却是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某□□长吏张永,奉王爷之令请诸位俊才入内相见。”
王府长吏,却是正五品的官职。这便是秦王的亲信了。齐廷和斜了一眼面带恭谨的张永,直言道:“带路吧!”端的是嚣张跋扈,毫不忌讳。
张永却是面不改色,左手一扬:“请——”
入得内里,才发现此处竟是一处露天的小园子,中间是一方小池塘,池塘上有一巨大的八角亭,围着八角亭延伸出八条曲桥到岸边,那岸边上则是摆放着一张张案几,一眼望去,仅有百十来张之多,还有些人却是没有位置的,他们站在角落里。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宴敛等人打量着四周,殊不知在场的众人也在打量着他们。
见着齐廷和等人到来,坐在亭子里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当即迎了出来,他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玉带缎靴,面目虽然平和,但是眉眼间透着一股戾气。
左手负于身后,他笑道:“也不知今日吹的是什么风,竟迎来此等宾客,实乃小王幸甚。几位既是从北光城而来,且问几位,尊姓大名?”
齐廷和随意拱了拱手,“今日吹的自然是寒风!我等姓名粗鄙不堪,也不愿污了秦王的耳朵。”
秦王面色一僵,他的态度算得上是谦卑了,原本想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北光城的人倒是利用一番。可这些家伙竟如此不给面子,看来是来者不善了。
“放肆,此乃秦王殿下,你等面见,为何不行跪拜之礼?”这边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邀功了。
“哦?你们也这么以为吗?”齐廷和环视四周,触及他的视线,少许人捂着脸退到角落里去了,一些人面露愤慨神色,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过是谋逆伪帝的后嗣,有什么资格使我等行跪拜之礼!”
齐廷和的声音不小,起码在场的众人都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们哪能想到,这些北光城士子竟是如此大胆,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将这些谋逆之语说出来,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回想起宏远年间的那场文字狱,众人瞬间变了脸色。
“你——”秦王面红耳赤,指着齐廷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不愧是梁贼之后,端的是贼胆包天,昔日梁贼谋逆,篡位做了伪帝,今日你景修璋也是狼子野心,怕是也想往那太和殿上坐一回吧!”齐廷和冷笑道。
“你,胡说什么?”景修璋双眼一紧,到底是还小,心性不佳,声音当即便变了调。
“那便是我说对了。若是你没有这份野心,也不必在会试当头如此笼络亲近应试举子了。你明年大婚之后便要就藩,怕就是要远离朝堂了,你此刻笼络士子,要么是为日后积蓄力量,要么就是为拒绝就藩做准备!”
“住嘴——”景修璋眸光闪烁,厉声说道。却是一副被人说中了心思的惧怕反应。
齐廷和持着剑,毫不在意,转过身来,看着四周的人,道:“也对,你景修璋倒是挺有资本的,你生母坐镇朝堂,牝鸡司晨,你未婚妻家是逆贼宴家,你母家是孔家,果真是蛇鼠一窝。”
“来人,给我将这些大逆不道之人抓起来!”景修璋怒不可竭,一时之间竟是失了分寸。
“这位兄台却是说错了!”只听得一个声音从景修璋身后传来。
宴敛定睛一看,原来还是熟人。
齐廷和一愣,却是没想到这种关头,竟还有人敢站出来替景修璋说话。
宴故给景修璋投去一个安抚的眼色,冲着齐廷和拱手说道:“梁王之所以能克承皇帝位,乃是崇光皇帝亲笔所书的遗诏定下来的,当年朝中大臣尽是证人,听闻阁下乃是齐家人,当年齐镇老大人官至太子太师,难道没有告诉兄台这段往事?”语气不卑不吭,一副以事论事的模样。
还没等齐廷和说话,宴故又是说道:“且不管这些,齐兄一口一个伪帝,如此底气,难不曾是找到了崇光皇帝后人?”
在场的众人瞬间打起了精神,竖起了耳朵。景修璋更是神色一紧,当年昭武皇帝为了安稳人心,早早的便宣告天下,崇光一脉子嗣断绝。但皇室之人都知道,当年徳懿太子后嗣的确是逃脱了出去。只是已经过了四十年,都没有再听到任何风声,他们也就放下了提防之心,哪想到却被宴故一下子提了出来。这般想想,从叶家到北光城,竟是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便是这样。
齐廷和眯着眼,面色不改,摇了摇脑袋,只说道:“你这话却是把我问住了,兄台好口才,齐某佩服。”
而后又说:“你猜如何?”抛下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之后便带着人径直转身而去。
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齐廷和吸引过去了,景修璋的脸色好歹是好了些。他没有阻止齐廷和等人离开,这些人还轮不到他来管,头疼的应该是他那位好皇兄才是。想到这里,景修璋当即便是笑了,对上宴故恭敬的神色,景修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不错,今日多亏了你才是,本王记住了。”
虽说因为叶长尚的事,他对那批宴氏学生的确无有好感,只是这个宴故却是宴北惟亲自推荐过来的,他总不好推辞,所以才带在了身边,却没想到这人年纪虽和自己相当,倒是个可堪大用的。
“不敢,都是托王爷的鸿福罢了,学生还要多谢王爷提携。”宴故轻笑着说道。心里却是几经周转,他的直觉向来是准的,看来这京城的天要变了。
只是那宴敛,上次他居然能全身而退不说,反倒是他安排的那两个妓子却无缘无故的失去了消息。想到这里,宴敛的眸色越发深沉。只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齐廷和端坐在马上,看着宴敛两人的马车渐渐驶离。
“文剑兄怎么看?”楚源低声说道。
“像,像极了父亲口中的徳懿太子,品性端方。只是,太干净了,若真的只是一介书生,说不得将来也是一方大儒。”可他不是,他是崇光皇帝的血脉,在他看来,宴敛应该是深藏若虚,成熟稳重,谦恭果断的,最不济深沉狡诈也好,这起码也是枭雄本性。
齐廷和心中颇为复杂,他第一次觉得前路渺茫,良久又是说道:“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皱眉了!”
“今日真是一场好戏,倒是没想到这群北光城人竟有如此胆量?在这皇城之中就敢大放厥词。”宴仁亮打着哈哈说道。
宴敛瞥了一眼这家伙,“我倒是不相信你没看出来?”
宴仁亮耸了耸肩,“我该看出来什么?敛兄啊敛兄,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宴敛但笑不语,看出来什么?
齐廷和这般放肆,一来是想试探顾之对北光城士子容忍的底线所在。二来嘛!不就是想看看他宴敛秉性如何。
而宴敛也毫不遮掩,让齐廷和看了个够。他原本也没想给他们什么希望。
他若争,这天下好不容易才安稳了下来,他不想因为他使得黎民百姓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宴敛自以为没什么大志向,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活。也不想再来祸害此间安宁。更何况,他如今的一切早就掌控在顾之手里了不是吗?
所以他不争,他也没资格去争。既然这样,倒不如趁早断了他们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