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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河村的人惊呆了。他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五六十岁的老婆子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嘶哑地嚎叫:“李氏,你个不孝的东西,我虽是你的继母,但好歹也养活了你十几年,现在我来你家,居然连门都不让进了……”
那声音远远的听过去就和杀猪一样子的嗷嗷叫唤。引的下河村的村民纷纷往这里聚集。
“你不认我也就罢了,毅儿可是你亲兄弟,他以往那般呵护你,得了好东西都要分你一半,恨不得把你这个亲妹妹放在心尖上才好,如今你竟也不认?果然是富裕了,就黑了心肝,可怜我家相公,竟生了这样的不孝女,十几年里没得亲女一柱香火,一把纸钱,怕是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歇……”
“都说下河村民是一等一的良善心肠,今儿个也没人与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吗?倒不如碰死在这里……”
说完,踉跄地站起身来,径直就要往一旁的墙面冲将过去。
李毅本就垂着袖子默默的抹眼泪,时不时抽泣一声,端的是落寞可怜。见到何氏的作为,当即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何氏的双腿,跪伏在地,仰天长啸,泪流满面:“娘,罢了,阿妹不见我们定有她的苦衷,我们何苦纠缠,扰了她家安宁,总归是一家人,咱们回去吧!”
“毅儿啊!我辛辛苦苦拉扯你们俩到大,给李家守寡十几年,到最后竟连女儿也不认我!”何氏身体猛然一震,随即抱住李毅,便是痛哭流涕,再配上头顶上的乌云,场面好不伤感。
四周围观的下河村人却并未插手,看着穿着破烂的何氏母子抱成一团哀嚎的场面,虽然也让他们颇为动容。但他们也有诸多考虑。
一来单凭着一点恻隐之心,让他们去指责自己村里的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二来那李氏当年嫁到下河村之时,那副孱弱不堪,骨瘦嶙峋的模样,在场的有点年纪的人多多少少还记得。好好的一个姑娘,平白的瘸了腿,成了这般模样,这要是在家没受到什么虐待,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不是他们嫌弃宴北重,就他们家当年的境况,哪个父母会愿意把亲骨肉推进火坑。所以何氏的哭诉,众人多多少少是不信的。更可况,现在宴北重一家阔绰了,十几年没有往来的娘家人就找上了门,保不得是贪图人家的富贵,打秋风来了。
最主要的是人都拦下来了,看这模样,估计也就是做做样子。他们就更宽心了,只要人不死在下河村,她要做何,尽管来,他们还想看宴北重一家的好戏呢?
屋里的李氏瑟缩着身体,没想到时隔十八年,她居然又看到了深深刻映在她记忆里的那两个人。饱受继母和大哥摧残打骂的童年片段,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她仓促的扔下了河边浆洗的衣物,狼狈地跑回家里,手忙脚乱地紧锁门窗。却没想到那两人果然跟着她寻到了这里。任凭他们怎么大力敲打房门,忽视掉那些辱骂,李氏只抱着小女儿宴敏龟缩在屋子里。时不时地透着窗户上的孔洞偷偷摸摸的朝外边看上一两眼,看着何氏两人一改之前的盛气凌人开始哭闹,围观的下河村人越来越多,李氏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盼宴北重父子三人快些回来。
外边的何氏母子只觉得眼泪都快哭干了,眼睛火辣辣地疼,可不敢再用袖口的辣椒往眼里抹。可是屋子里却依旧没什么动静,又偷偷摸摸的瞥了一眼围观的下河村众人,这些家伙俱是冷冷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可和他们预想之中的靠着哭诉博得下河村众人同情,然后用孝道逼得李氏掏钱奉养他们的情景可是完全不一样。
看着下河村众人眼中毫不遮掩的鄙夷和看好戏的神态,何氏心里面咯噔一响,知道今儿个这出戏算是白演了,瞧着紧锁的房门,李氏要是不让他们进去,他们连和李氏对话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从她那儿弄来银子。
这样想着,突的人群众挤出一个人来,正是王婶子,她挥着大扫帚,径直往地上的何氏母子身上横扫过去。
何氏母子被这场面一惊,慌不择路地往旁边一躲,却依旧被震起的灰尘弄得满身狼狈,两人还没来得及稳住身体,就听见那人拄着扫帚,指着他们愤声骂道:“呸,什么玩意儿,我下河村的地界什么时候轮到一些杂碎来放肆?”
“你你你……泼妇!”李毅一手指着一脸轻蔑神情的王婶子,一手抚着激荡的胸口,一边厉声喊道。
“哟,刚才还哭的伤心欲绝,怎么!这会儿中气十足了。这袖口的辣椒味都飘到我家门口去了。我看两位还是好好的去县里的戏班子里学上一学,再出来卖弄,免得别人笑话!”说完,用力地吐了一口唾沫叮在李毅的脚边。
四周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声,王婶子自以为得了趣,脸上越发得意。
死死的绞紧袖角,何氏面上露出一抹厉色。眼见着事情越来越糟,她干脆也就一把做二不休,一计不成还有一计。
要是不能从李氏手里弄来银子,她儿子可就逃不过一个死字。和这怯懦的李氏斗可比跟那群有后台的赌场打手们拉扯要容易的多。她也不愿意再住在那破烂透风的屋子里,每天靠着给人缝补衣服过日子。
她也不哭了,扯着群角抹了抹眼角,拉着李毅就站了起来,指着屋子大声说道:“李氏,我知道你在屋子里面,你不出来见我们,却任由这个疯婆娘叫唤。我们娘俩这就走,就当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果然和你那个偷汉子的娘一样,是个养不活的白眼狼……”
这番话一说出来,围观的众人顿时轰动了,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听到了这么猛烈的*。
听见何氏这般侮辱陈氏,李氏当即就藏不住了,红了眼,她急促的拉开门梢,推开房门,对上几十双审视的眼睛,终是嘶声裂肺的喊道:“何氏,你给我闭嘴。你害死了我娘,你儿子打断了我的腿,你们母子折磨了我十几年还不够吗?现在又要来侮辱我娘亲,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何氏冷冷一笑,瞧着李氏打颤的双腿,心里越发得意,她指着李氏,却对着围观的下河村众人说道:“你们可知道,我家原本是松溪李家,那可是书香世家,我家那点破事,这松溪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李氏的生母陈氏,原本也是大家出身。可那陈氏偏偏是个不安分的,竟然背着我家相公背地里偷男人。好在事情暴露,被我相公带人抓了个正着……”
“你胡说……”李氏当即就慌张了,她也不知道何氏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但这样却是无疑毁了她一家的名声。
这鬼话当然不是真的,但何氏却要把它说成真的,只有这样,她才能借机好好的敲诈一番,“不若你以为我家相公真的是不知礼的,竟要贬妻为妾。如若不是顾忌陈氏母家在京中做官,颇有权势,怕是早就一根白绫勒死了干净。好在你的的确确是相公的骨肉,那陈氏也有自知之明,自个儿碰死了……”
“你……”李氏浑身发抖,竟是连话也说不全了。
“我什么我!若不是这样,你以为你在我手底下这么多年,也不见陈家来接你。哦,也是,有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外嫁女,那陈家遮羞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愿意认你。呵……”话说到这里,那便是何氏完完全全的胡编乱造了。不过看着下河村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何氏知道自己这宝是压对了。
又干脆说道:“你如果不信,我家里还有一封当年你母亲和那奸夫的认罪书。上面可还有他们的画押。怎么,也要我公之于众吗?”
“哦,是吗?”只听见一个深沉的传来,下一刻,何氏双脚就离了地面,竟是被人直直地提将起来。随即对上宴理冷漠的神情。
何氏浑身一个哆嗦,竟被宴理浑身的气势压的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宴北重父子竟是什么时候回来了。
倒是一旁的李毅仓促之中回过神来,眉头一转,继而怒声说道:“怎么,这是因为我们泄露了这了不得的事,所以恼羞成怒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你们下河村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样一连番的追问,宴放沉了脸,伸出手拉了拉宴理的衣角,示意他将人放下来。
看着宴理果真将何氏放了下来,李毅越发的钦佩何氏的大智慧。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那边的宴北重扶着李氏,怒声说道。
只看见好不容易顺了气的何氏洋洋得意地说道:“怎么办?很简单,你给我们一千两,我便将那份认罪书送还给你们,并保证再也不来打搅你们一家。如若不然,我便将这件事宣扬地众人皆知,叫你没了脸面。听说你家宴故正准备着考县试,你们可得想清楚,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淫/妇后人。我看哪位秀才公敢为他保具?”
何氏心里也打着鼓,但还是叫出了这个数,无论如何她也要拼上一把,若是成了,先把钱要到手,到时候就算宴北重一家知道她是在诓他们,他们又能把她们怎么样,若是真能有上这笔钱,大不了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就是了。
“一千两……嚯!”听到何氏这般贪如饕餮的话,在场的下河村人不由的深吸一口凉气,随即目光火热的望向宴北重一家,也不管什么名声,什么通奸,只想着他家若是能拿出这么多银钱,那该是何等的富贵!!
只看见宴放冷冷一笑:“一千两,好大的脸,也不怕撑不住……”
“你说什么?”瞧着宴北重一家居然无动于衷,李毅眼底一慌。下一刻便被宴理一脚踹倒在地,咳出一口血来。竟是直接瘫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见到儿子被打,何氏登时就疯了,“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动手打人,我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闹上一闹。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天杀的下河村,天杀的宴北重,我和你们拼了。”说完,径直就朝着宴理冲了过来。
捕捉到了李毅和何氏眼底的慌张之后,宴放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看来这事果然是他们胡乱编造出来的谎言。当即也不顾忌,冲着宴理打了个眼色。
那边的宴理一个手刀将冲了过来何氏劈倒在地,随着何氏一声惨叫,竟是直直的被那宴理卸掉了两条胳膊。
身后的下河村人俱是直接的后撤一步,却是被宴理的残忍吓住了。玩玩没想到他们居然敢直接动手。不是他们太过心善,便是何氏再怎么无理取闹,那也是一个五六十的老妇人,怎么的竟也下得了手。众人看向宴北重一家的眼色顿时就有些不对了。
宴放对下河村众人却是冷了心了。眼见着自家母亲被刁难,除了王婶子,一个个杵在那儿看热闹,竟没有一个人出头说上一句话。这样的族亲不要也罢。想到这里,宴放也不管这些人面色如何。
回转过头来,冲着地上嗷嗷惨叫也不忘放出“我绝不会放过你们”这样的狠话的何氏母子说道:“你平白的污蔑我家也就算了,还想着讹诈我们家的钱财。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敢报官,所以你就能肆意妄为了。虽说如今幼告长要先受二十杖刑。但今天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请你们上衙门里走一遭,我倒要看看你哪儿来的胆子诬陷我家外祖母清白。”
“见官……”听到这里,何氏浑身一震,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对衙门,对官吏,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这是自上而下形成的一种心理情节,尤其是何氏这种心里有鬼的自然更加恐惧。却还是强行说道:“见官就见官,谁怕谁,你们打伤了我们母子,你以为你们就能置身事外?”
有恐惧就好,不愁治不了他们,宴放这会儿反而悠闲了,只慢吞吞的说道:“我们打了你,顶多也就是赔上几两银子,蹲上几年大牢。可是你诬陷他人清白,再加上讹诈巨额银钱,这样的罪过,少不得要流放北地十几年。说不定就是个有去无回。”
听到这些,宴故当即大呵一声:“阿弟,不如现在我们就把这个两个老货扭送官府,让县丞老爷给我们主持公道……”说完,挽起袖子,向何氏走去。
那边的何氏母子却是慌了神,李毅知道若是进了县衙,他的仕途可就完了,当即也顾不得其他,扭动着身体,大声叫嚷:“李氏,燕儿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们亲舅舅,我不能进衙门啊!”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顿时也知道李毅这是心虚呢?否则怎么不敢见官。
宴故当即便是嘲讽道:“舅舅?我们可没有这样无耻的舅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边的宴放却故作不耐,“好了,大兄,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干嘛?直接送了衙门多好,听闻县丞大老爷最喜欢重刑伺候,一般人连能拶子【夹手指的刑具】都挺不过就招供了,更何况后面还有夹棍,老虎凳……这俩人皮厚,多试几样刑具,事情总归会真相大白的。”
“你们不能这样……”看着宴故和宴理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何氏也急了,宴放两人的话到底是吓住了她,她已经五十好几了,更加惜命,无论是流放还是受刑,她怎么可能熬的住。更何况还有一个凶残的宴理在。她只能慌乱地说道:“我说,我说,这事本就是我捏造出来的,没有什么通奸,也没有什么认罪书,我就是看你家富裕了。想从你家敲诈些银钱,毅儿欠了赌场二百两银子,现在天天堵在我家门口追债,我也是没办法啊!你们放过我们母子吧!呜呜呜……”说到这里,又是哭了起来。这会子却是不用袖口的辣椒了。
何氏的话一出口,宴放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抬眼看着神色复杂的宴北重夫妇,那两人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就转身进了屋。大概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宴放对着地上的何氏母子厉声说道:“行了,你们走吧!如果敢再有下次,不要怪我家不留情面,滚!”
听到宴放的话,何氏母子竟然浑身一松,瞧着那宴理黑面神一样的面容,身上的伤口就阵阵做疼,只怕是被宴理打怕了,连忙说道:“是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说完,李毅搀着何氏,仿若是没有感觉到身上的疼痛一般,狼狈地往外走去,只恨不得少停留一分。
瞧着主角都没了,在场的下河村众人也就意犹未尽的散去了,虽然他们没能看见宴家人和宴北重一家吵起来,但今儿个这么一出也没让他们失望。
事情告一段落,宴放等人却是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就看见宴攸笑眯眯的双眼。
宴故当即沉声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瞧着宴故脸上的防备与厌恶,宴攸也不恼,看着两人,微微勾了勾唇角,说道:“果然是一出好戏,看来离了我宴家,你们这日子过得也挺欢快的。”
“废话少说,你来我家做什么!”听着宴攸话中明里暗里的讽刺,宴放冷眼说道。
“没什么。”说着,宴攸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封,递给宴故,“这是大兄让我给你的,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这份保书就当是白送与你们好了。”
宴故捏紧了双拳,莫名的他竟从宴攸的话里面体味到了一丝被施舍的羞耻。
宴放更是冷哼一声,接过信封,对上宴攸平静无比的双眼,慢慢的将信封从中撕开,碎片掉落在地上,随着凤打起卷,宴放说道:“送与就不必了,我们家消受不起秀才公的大恩大德。我家今日的闹剧何尝不是你宴家做的孽。如今想要弥补……晚了!”
“弥补……啧啧”宴攸却是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行,你乐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总而言之,东西我已经带到了。接下来的事也不该我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