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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腾军声势浩大的班师回朝。
这场来回折腾数月,原地又候机数月,实战不过十天的战争真该上表周王,颁个礼仪-□□给参战的两国。
腾王却极为喜悦。不但大赏功臣,还祭祀天地祖庙。之后连秦怠也分到了一些祭祀用的牛羊肉,以示腾王对他的重视关爱。
祭品分封可不是一般殊荣。
事后秦怠了解了一下,原来是太子江显趁着大军获胜,腾王大悦的时候,悄么声儿的请他父王享用了一顿腾国贵族间私下早已风靡的“盛宴”。并在恰当的时候搬出了秦怠给右相上眼药的话……
原本是右相邹庆宗又上书斥责堰阳城中的贵族子弟不像话。重点点名了太子江显,王子江开,公子张集夏等人,末尾自然不忘秦怠的名字。
但因为江显是太子,国之储君,大篇逆耳忠言不免就集中到了江显身上。什么为人苛厉,穷奢极欲,不懂的宽仁之道,国将消亡等等……
把江显气的恨不得当朝拔剑杀了邹庆宗。
既然朝上没杀成,下了朝江显就跑到秦怠这里来灌酒吐苦水了。
秦怠拖着病体自是无奈又颇为不理解的模样。
“俗话说玉不琢不器。你我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要听父母教诲,亦曾日夜苦读,暑寒习武,这是为父为君教导雕琢我们的缘故。今日殿下不过雕琢了一下那些艺人仆从,助他们更加精进,为什么就偏偏说尽殿下您的不是?若如此,人人不上进钻研,安于当下,岂非亡国之兆?”
江显这个太子自然也不是白当这么多年的,听了秦怠的话没有立刻回去反驳邹庆宗,而是静待时机,不但借“盛宴”讨得腾王欢心,还流着泪委屈的说了这番话,重点在于前面父亲君王的教导雕琢之恩,后面的话则一带而过。
却使得效果更加突出。
据说腾王当场动容不已。直夸江显长大了,懂得为父的苦心,且遇事不乱,心有城府。不愧是寡人的好儿子,腾国的好太子……
江显不会傻的在此时提及秦怠,倒是之后腾王赏赐祭品时,他向腾王提及孤独在堰阳为质的秦怠。
“天气刚冷,人又病了。此番我腾国能全力与代国征战,免去后顾之忧,是不是也有主动入质的太子怠的功劳?”
腾王深觉得有理,一面说王儿想的周到,一面加上了秦怠的名字。
秦怠赶忙拖着病体亲自上书了一封言辞瑰丽、诚意满满的感谢信。那些肉则全喂了狗。白水煮出来的东西,别说秦怠、就是逼闾遏吃,闾遏也死嚼半天说咽不下去。
秦怠眯眼,“你就叼吧,饿极了扔给你几块泥巴,你也一样往嘴里塞。”
闾遏听了,立刻笑言,“那也是跟着太子养叼的,臣怕是改不了口了,只求殿下千万别抛弃小臣啊!”
秦怠斜睨了闾遏一眼,不语。
闾遏正想趁机再表忠心,黄力来报:“太子,王子盾和石将军来了。”
“走吧。”
一句话的功夫,刚跪在脚边的闾遏已取了大氅风帽在手。暖炉塞到秦怠怀里,风帽戴好,用大氅将人裹得严严实实,才跟在秦怠身后出门。
…………
前两日秦怠借病,言说想吃去年来腾时某处溪潭的鱼脍。
江显着人快马送来了几条,秦怠吃后说味道有差异,或者当日身处野外,临溪观月,身旁篝火熊熊,景不同心境不同,味道自然也不同。
一旁听着的江盾立刻满心向往。又问了具体地方和鱼脍菌汤如何美味,马上表示他要去玩,正好带秦怠一起去。有他在,秦怠即便是质子,出城一天也没关系。
……
车行大半日终于到了地方。
江盾带了百余护卫,个个也都是熟手,扎营搭建帐篷,江盾嚷着要吃这里的深水鱼脍和菌菇雉鸡汤,秦怠让随身的厨子去伺候。
一顿饭至夜方吃到嘴里,寒风泠泠,火堆烈烈,空气里满是烤肉的香气,与室内享用倒果然不同。
饭后留了守卫值守,众人累了一天很快都熟睡过去……
“殿下,小心!”
“无妨。”
跨上早已备好的快马,秦怠一行趁夜向西而去。疾行有两个时辰,远见山间那几株松柏,秦怠知道,地方没错。
…………
程不疑。
代国大将,素有谋略,也曾威名赫赫。
却不想一朝得罪了同样以门客数千、自诩向先贤看齐的济阜君白逢周,便在代国再无立足之地。后更遭诬陷家人尽斩,独剩他一人逃了出来。
前世程不疑只身逃亡流浪数年,辗转几个国家。本欲投靠腾国,谁知腾、代刚打过仗,腾王不信任他。左相江品更怕这人取代了他的位置,在腾王面前拼命诋毁,腾王果然不用。
后来走投无路的程不疑被申国王子孙咏收用,成为孙咏养了无数白吃白喝门客里最闪光有用的人。
正因为这个人,几年后呈申交战,申国大败呈国。呈国向腾国求助,腾王念及之前换质子的事不肯帮忙,最后结果,就是秦怠以抵押性质的质子去了腾国。
……
“听闻将军一定要见到我,才肯给予答复。现在我来了,将军可以回复了。”
秦怠开门见山,时间本来就紧,他可没时间跟一个为将的人绕弯子。
草棚里麻衣草带、满身重孝的人因长期饮食睡眠不善已形如枯槁,但仍精气十足。听到秦怠的话,双目如刀,凌厉威压立刻朝秦怠身上袭来。
换作旁人此时或许已被程不疑战场而来的血气威势吓到。但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秦怠,此生虽未见杀场,实则已经历了无数炼狱死地。
秦怠没事人一样抚着手里略降温的暖炉,身形依旧放松着若修竹挺立,冷冷望向程不疑问道。
“这么半天,将军可想好了?”
程不疑微愣,威势顿收。改而认真打量秦怠。
“老夫听说,‘厨艺不精割其肉,自烹自食,三次可成。’是太子进言,果真吗?”
“嗯,是我说的。”
“既如此,太子还妄想用老夫?”
“为何不能?”
“如此歹毒之语,老夫焉能与你为伍!”
“所以呢?”
秦怠依旧缓缓的语调,眼看程不疑瞠目结舌,似乎气的说不出话来,秦怠不由再问。
“所以呢?这跟我用将军有什么关系?话是我说的,可下令执行的人也是我吗?”
秦怠慢走两步,目光从那一个个空坟冢上扫过。
“将军也曾向代王进言无数,若得信一次,恐怕也不是如此下场。说句最直白的,秦怠今日诚请将军为谋,然他日将军进言,听不听、能不能按将军的话做,难道是将军说过之后就可以确定的?”
“……”
目光相撞。一如冬夜穹幕明星,沉冷如斯。一则百味沧桑,唯血气难掩。
程不疑瞬有顿悟。
自来人人言说佞臣邪语,为王者昏庸不慎总是下臣不知谏言疏导之过,但真正听从实施者根本只是高位上的那个人而已……
“将军可还有疑?”
“无。”程不疑摇头。
“那么程将军,请吧。”
“请太子见谅,我尚有一年孝期……”
“对着这些空冢守孝?”秦怠语气微妙,默带讥讽,“将军身体已过度损耗,如此再一年,我能用将军多久?”
“……”
事关枉死家人,程不疑瞬间怒目。却不及开口,又听秦怠道。
“如此愚孝,将军只求自己心安理得也罢。然他日我若含冤而死,将军为我之臣,切莫如此敷衍。为孝者,当为我屠尽辱我、害我、迫我之人,若以十倍斩之,我地下当知你孝。若以百倍千倍杀之,我自会含笑九泉。”
“殿下!”
坟前之人突然跪倒,秦怠之语字字诛心,又何尝不正是他日夜仇恨所向!这一身麻衣,便是再穿戴守孝十年,又有何用?!
秦怠并未多看伏身在地的人,话毕转身朝来路走去。直到挥袍上马时,才头也不回的道:“程不疑,他日攻代,我允你铁甲之外戴孝而行。昔日之敌,悉数由你处理。”
“臣,谢太子殿下!”
呼啸风声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
片刻后,另一队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快马行去。山间背后火光冲天,茅屋草棚、连同那十几堆空碑墓穴,尽皆焚成焦土。
…………
秦怠处理程不疑之事的确办的干脆利落。但后遗症也很明显,回来后就高烧不退,连腾国太医都惊动了。
“你在,干什……么?”
秦怠烧的晕晕乎乎,话都说不清。不等他问完,整个人就被揽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唔,好舒服……
秦怠安静了。
刺痛的脑袋,沉重的身体,窒息的空气,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撕扯叫嚣。随着某种令人安心的节奏声响,一点点舒缓下来……
秦怠迷迷糊糊陷在梦里。梦很长很长,明明那么深刻,但睁眼的刹那,竟一点细节都想不起来。
“你,终于醒了!”
映入眼帘的人,面色青紫憔悴,怎么看着比他这个病人还糟糕?
“将军,找到了,找到了……”
秦怠才刚刚睁眼,就见一人从屋顶跌跌撞撞飞下来,满面风尘,却掩不住喜悦。猛的对上秦怠的目光,吓得呆了一呆,噗通就跪了下去。看似还没回过神儿,已经胡乱说道:
“太太子殿下,您醒啦?还好您醒了。您不知道,我们将军都快急死了,将军发紧急联络信号,我们还以为将军出事了,原来是太子您有事……不过将军也差点死了,呜呜……大冷天往自己身上浇冷水,一宿一宿的……还好您醒了,要不然我们可怎么办啊?呜呜,还去抓什么神医……”
话音、哭声戛然而止。
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子终于回神,傻愣愣的望向秦怠和闾遏。
“是了,将军,我来是想说,那个什么神医,被俺们逮(dei)回来啦!”
同一时间,门外传来秦怠熟悉的咒骂。
“岂有此理!哪个竖子老寇胆敢抓我?想让我治病?我呸!老子要你断子绝孙,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