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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或者更准确地说,天下,青天之下,是否有一种相爱无所谓皮相,无所谓过往,无所谓是否相见还相识,独握你的灵魂便好。
西湖岸边,风轻云淡,正是柳漫花涎,草舞莺飞。
邬铃皱着眉,本来修长的眉眼现在拧在一起,看起来似是比旁人的忧伤更加动人一些。
奢极坐在她旁边,双臂撑着身体向后仰,抬头看天:“那之后很久,我们没有见过你师傅。”
邬铃点头:“遥崖带走了他。”
“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奢极笑道,“从地府回来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无时无刻,不停不歇,好像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你的魂魄。真是笑话,跟你的那些灵魂碎片相比,海里的针都是定海神针了。”
“但是他做到了……”低头,眼泪落在地上,有一朵小花展着身腰打开了花瓣。邬铃用手擦去脸上的眼泪,笑道:“很棒是不是?很棒!”止不住眼泪往下掉,邬铃回过头去。
奢极扬着嘴角,深深点头:“几乎不可想象。”
五十年前……
这只是洪途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人们习惯性地计算,于人间……已是匆匆五百载。
来往穿梭于塞北江南。
来往穿梭于仙界地府。
每每都是他熟悉的身影,翻遍了每一处瓦砾,看过了同一棵树的春夏秋冬,寻遍每一片水底冰下,问过每一个路人行者……
曾经清风拂面,转眼已有了半痕沧桑,贺连手中握着程荼一魂一魄,渐渐变成了一魂两魄,三魄,两魂……
寻觅,多少年都没有关系,总会找到。
当邬铃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贺连想,真好……你回来了。看着她好,看着她坏,看着她再次为自己动了心,可是寻了这许多年,至今情魂未归,邬铃为何还会动心?
呵呵,那一晚,情魂归来,贺连怅然而笑,程荼那最后一抹情魂,一直黏在自己的背上,沧海桑田,无数转身,自己始终未见。
原来,她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邬铃抱膝坐在西湖边,这一切的一切,原来如此,怪不得曾经西湖底白鱼镜中,自己变成了不认识的女子,那是程荼,不是自己,而原来真的就是自己!
“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嫁给我还是申屠?”奢极呼了口气,又露出他一贯的痞子表情。
“为什么?”邬铃一笑,“我师傅这么不容易把我的魂魄一个个找回来,我好不容易成了邬铃,我干什么要另嫁他人啊?”
申屠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旁边的树都显得矮了:“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洪途容不下有情,我们也战胜不了杨怜惜。你没见,五百年后满珠山又是赫赫而立,其间的一甘情魂,无从逃脱。我劝你和贺连就此放手吧,或许相望也是很好的结果。至于嫁给我……至少有人保护你,你师傅也可以放心。”
“什么就嫁给你,是我好不好?有钱!有地位!有意思!有……”奢极道。
“可是不帅!”邬铃笑道,她已经不哭了,她不再想哭,没什么用。
“不帅?!”奢极指着自己,“你确定?”
“是一般。”申屠一笑,对着邬铃道,“如果你喜欢帅的,那我……”
“也一般。”邬铃摇头。
奢极满意了,至少这样说,自己和申屠的外貌属于一个水平的——都一般!
“为什么要嫁人?一个人也不错啊,不嫁人不行吗?”邬铃道,午后闲来无事,邬铃觉得可以和这二位“大神儿”讨论一下婚姻观若干问题,避免一些尴尬,她知道,他们在为她好,甚至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在救赎她,她的命,她的情。
“你个死丫头!在这样的朝代哪个姑娘说这样的话,直接就被送去给人家当妾了!再不然就得下猪笼!”奢极道。
“你是不是傻?下猪笼?我说的是不嫁人,又不是嫁俩人!”邬铃对于奢极瞎编胡造吓唬自己话给与了无情揭露。
因为两人的争吵,本来没人的西湖边上,现在就像来了个民间杂耍团,稀里哗啦,叽叽喳喳。
有脚步声自远方来。
本来还在叽叽喳喳的邬铃不说话了……站在原地,看着来人越走越近,邬铃想,这是真的吗?不要又是从前的将来的,该死的自己想出来的慧心幻象吧?终究五年了,这样的场景出现的频率大概和吃饭睡觉差不太多……
贺连,越走越近。
长长叹了口气,奢极拍了拍申屠谨七的肩膀:“算了……争取也争取过了,我表示无能为力。”笑着向高些的堤岸走去,奢极不以为然道,“还好~~~我也就是尽我当兄弟的本分,不像你是真喜欢上这个又倔又拧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的傻妞儿!”
申屠揣手在胸前,看着眼前确实“傻”到不能言语的邬铃,和自远处走来的贺连。
“是吗……”申屠闭起黑洞一般的双眼。
“啊。”奢极答道,脚步却是微微一滞,不过一滞,便继续向着高处走去。
四月西湖,微雨淅淅沥沥自山南而来,带着野花的花瓣和泥土的香气。
雨中,茶色青青,雨中,人影潇潇。
他自雨中来,不修边幅,连胡茬都有了络腮一片,身上青衣被雨渐渐润潮,走近竟然还有新鲜的薄荷茶香。
“你们在聊什么?看着就要打起来了。”贺连道,伸手拿过邬铃手中奢极编的草虫,“这家伙练了这么久,终于编得像样了。”微微而笑,贺连竟是没有抬头。
去摸他的脸,胡茬坚硬,刺痛了邬铃。
不是幻象……邬铃想,不是!眼前是贺连!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可为什么他这样淡淡的?幻象里,相见或旖旎或温暖,或泪光肆意或相拥长久,总不是这样淡淡的。
“你的伤都好了吗?”邬铃挽住贺连的手臂,去看他周身。
“好了。”贺连微笑,“你也还好吧?”
邬铃不知道说什么,点了点头……
“真是能照顾好自己的姑娘。”贺连微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
邬铃想:“什么情况?师傅这么含蓄内敛的,是因为奢极他们在这儿吗?现在要带她走,是要……躲开他们?”拉住贺连胳膊,站在他身边,露出一个“我明白了!”的表情。
“走吧。”贺连向着站在高处的奢极和申屠谨七道。
“啊?”邬铃有点懵。
贺连一笑,没说话。
飞行,躲过了人们目光所能及的云底。
邬铃想他们飞的这个高度大概是处在平流层的位置了,空气稀薄,一切看起来都不那么真实,好像身下的云和头顶上的蔚蓝就只是颜色,并不是存在着的什么。
“你刚才说,你不想嫁人,觉得自己挺好?”贺连看看本来完全可以自己飞行,现在却蜷在自己怀里的邬铃。
“谁说的?谁说了这么混账的话,完全不懂感情嘛!”邬铃道,一脸要将这个人揪出来批判的严肃。
贺连笑了:“哦,那是我听错了。”
没有继续话题,邬铃直摸胸口!我的天啊,再见难道不应该是激情澎湃,天昏地暗一下吗?怎么就变成了侦探片儿了?还带录口供的,幸亏自己死不承认。
“其实是我先回来的。”贺连道,“从藏珠洞到夜半芙蓉城不过三五盏茶的时间,等我到的时候,他们说你已经跟着奢极走了,还有申屠,我才发现我走的路好像离境密布,竟是两个人合力设下的。”
邬铃想了想,神秘道:“我告诉你哦,师傅,他们两个想挖你墙角。”向身后瞄了瞄,邬铃伸出手指放在嘴上,“他们让我嫁给他们中的一个,不过被我义正辞严的拒绝了,我说我不嫁人!”
“哦……不嫁人。”贺连道,说完便降低了位置,以便躲过一串气流。
“额……那个……师傅,你别误会哈,我说不嫁人是不嫁给他们,不是不嫁你。”邬铃咽了咽口水,话说得着急就会匆忙,匆忙就会不加思考,不加思考的后果就是,脸红。
于是地上的人们看到一片从天空略过的火烧云。
“这样啊?那就今晚成亲吧。”贺连道。
邬铃傻了,刚才贺连说什么?是说今晚……什么?今晚干什么来着?吃什么……还是……什么来着……好吧,她听清楚了,成亲。
“成……成成成,亲?”邬铃身子一抖差点没掉下去,还好,看似是她一直抱着贺连的腰不放,其实真正稳固两个人一起飞行位置的是贺连。
“对,成亲,贺礼有了。”贺连看了一眼程荼手上的凤纹,“宾客也有了。”贺连歪了一下头,示意身后两个人。
有好一会儿的沉默,邬铃想,作为准新娘,自己总得关心点什么才像话:“那个……我问一下哈,咱家房子……在哪儿?”
“这儿。”落下,周遭海水茫茫,岛中竹林飒飒,正有破土而出的笋钻了出来,好像在迎接主人一般。
“西海!”邬铃道,“这里是西海!”
“嗯,我们的西海。”贺连拉着她的手,向离着海岸不远的一处房子走去
眼前,竹屋弥新,红幔迎风,即开了门,屋内簇新一片,正是新房一般……
身后,申屠谨七和奢极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细想竟是会心一笑。
五年了……每个人都在计划,申屠和奢极计划着,要怎样才能保他们平安。邬铃大概也在计划着怎么实现自己和遥崖的八年之约。
而贺连……他的第一个计划竟是——
明日灯下闲读,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