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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母扇摇当殿色,珊瑚树碎满盘枝。”
西湖冬至,却遮不住暮色之中摇摇金盏推换,其间笑语或低不可闻,或风卷雨舒,从不畏四季更替春而春呢,夏而夏语,秋有秋愁,冬亦冬欢。似是千百年中西子不变的经往,一切穿梭于间的旷古风流总是逊色于西湖柔弱的流水,似情人的骨髓一般炽热。
这一年的冬天,初雪新霁月,流连于此的人们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漏虽双转,仍于醉湖轩并新建的崇乐坊之间尝试着人初之欲,酒入酒肠,情归情窍,调笑无度,漫漫声歌……
邬铃已经睡着了,趴在暖暖厚厚的被子上,像睡在一坨云里,青丝披散并没有半分雕饰,身上只一件云锦缂丝纱衣,厚厚的羽被覆及纤肩。
与安静熟睡的邬铃不同,此时崇乐坊的乐厅之中,丝竹悦耳,笑意靡靡。
贺连阔敞交衿,形神皆丰,身边坐着的是盛装的聘聘,染着朱红凤仙花汁的素手为贺连斟满一杯清酒。
“东家。”聘聘眼波流传,低声道,“今日,还请您成全。”
“我已说过,这件事你做不得。”贺连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件事情我必须做,就算今日您不成全,聘聘也不会再留在这里,您的好意聘聘心领了,人且各有命,妖又何尝不是?姐姐之仇聘聘需要竭尽全力,报得是幸,报不得是命。但是这一去,总是没人拦得住我的。”没有抬起头,小姑娘字字清晰不容置疑。
贺连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陈锡斋并不是你想得这般容易对付,八字皆阳,这样的人一生运势非你我可挡,乃是命中注定的,你想杀他是做不到了。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是人间极贵之人之命。‘长生丹’说来虽荒唐,却不是全无来由,99滴妖血与处子之血的融合虽不是什么长生之物但是足可以延年益寿,你让坐拥天下之人怎会不趋之若鹜?更何况以你现在声色舞技,修养形容,恐怕还进不得陈锡斋的眼,还是按我说的,好好修炼为是。”贺连喝了一杯酒。
聘聘端着酒壶的手有些抖,贺连接了过来。
“施老板。”从门外走进来的是那日传话的鼠眼小哥,今日换了一身鲜亮衣裳,看起来高兴得很,一进门就直奔着贺连而来。
贺连缓缓起身,笑道:“好说,可是贵客到了?”
鼠眼小哥从那日就觉得这位施老板眼高于顶,今日见他仍旧这般,反而更添了欣喜:“正是,正是,施老板看看小的主人在哪儿安坐合适?从前不是在淮阴轩便是偶尔高兴便在大厅正坐的。”
贺连回顾了一下喧闹的四周,一笑,指着一个角落道:“那里可好?”
鼠眼小哥有点儿懵,这位老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家主人是谁?照理说做这样营生的人没有道理不是手眼通天的啊?那日自己来访穿的厚底靴,身上挂的鹤纹佩,今日送来的冷金笺,哪一个都能说明自己主人的显赫身份吧?现在他就这么随随便便指了一个座位。
鼠眼小哥有点气闷,刚想说话。
“就这里吧。”一个胖子走了进来,说是胖子有点不礼貌,邬铃后来形容,那就是一个死胖子!其实说实话,这个胖子不太难看,看起来天庭饱满,豹眼虎目,竟是气宇轩昂的,对此邬铃也说了,一般管文教卫生的都不会太难看。
“施老板。”陈锡斋恭敬抱了一拳。
鼠眼小哥有点意外,他主人何时对别人这么客气了,就算是以前仙人一般的辜敬尘,陈大人也不过就是情面上过得去,这位施老板难道有些来头?
贺连一脸外交笑容:“请入座吧。”
陈锡斋走到角落里坐了下来。他进来的时候正是一曲舞闭,此时眼前歌舞又起,恍然间轻纱飞散,全将冬日严寒结结实实挡在了门外。
门外有人眼若寒星,直将冷夜映得更冷。
招呼人给陈锡斋倒酒,聘聘摇摇走了上来。贺连笑着叹了口气,自己的安排终究挡不住她要一试的心,罢了,随她一试也好。
聘聘的衣服穿得很少,少得鼠眼小哥忽地一抹红线从鼻子里挂了出来。
再看陈锡斋,不过目色淡淡……
聘聘微一皱眉,俯身半跪半倚在陈锡斋的酒桌之前,悠悠竹叶青从玲珑扣珠玉壶中倒了出来:“大人,可喝得习惯这绵软轻薄的酒?”一个眼风带过,聘聘眼眸绯红怡然。
陈锡斋把酒端了起来,只在鼻尖停留了一下,又放了下来:“酒是好酒,就是染了脂粉气,喝不得,倒了吧。”
聘聘的脸色都变了,愤愤然端了酒壶起身而去。
远远坐着的贺连一笑。
笑得还有陈锡斋:“陈某郑重而来,施老板不会就用这样的‘酒’招待本官吧?这座位在哪里都是一样,可是这‘酒’……本官可是马虎不得的。”
走了不远的聘聘眼中通红一片,回身之间手中酒壶飞掷而出,夹杂着戾气直奔陈锡斋。虽然聘聘只是个小妖精,但是她要是想杀一个凡人,却并不是很困难。然而不过瞬时,酒壶和本来泼洒出去的酒已经完好地立在了聘聘手上的托盘里。
这一切快到只有聘聘和贺连知道,陈大人仍在看着场中歌舞,鼠眼小哥仍在流鼻血。
聘聘不可置信地看着贺连:“你你……”
贺连耸了耸肩。
“并不是他。”一个面色如盈雪的姐姐逶迤走了过来,柔霓的眉眼,薄唇若樱,眉心一点红似月畔流星,“不是他,是护青人。所以他一直说你伤害不了陈锡斋。若是能,我怎么会容他活到今天?”这声音很熟悉,聘聘不住打量,这个姐姐是……辜敬尘!
看着聘聘一脸懵懂,贺连绷不住笑了出来,他今天很爱笑,笑起来便惹得一众舞娘频频回顾,秋波盈盈。
“今日大人来得晚些了,坊中就只还有杜康,想来大人并不喜烈酒,若是大人喜欢,在下还有前年秋日施华自酿的葡萄,只是也薄了些。”贺连道。
“这个太求之不得了。”陈锡斋觉得施华这是在示好呢。
亲自拎了一壶酒上来,贺连顺带捎了一只古法琉璃夜光杯,四角皆缀有青荞纹饰,颇为特别,在如昼的烛光之中蕴着源源不断的清谧光泽,饶是真的见多识广的陈锡斋看见这杯都是一愣,只是终究见过大世面,不过点头一笑,端起酒杯来徐徐熟酒。
歌舞仍在继续,贺连就像个一般来寻欢的人一样,只是自己喝酒,也不管陈锡斋。
陈锡斋喝了一杯又一杯,一杯一杯又一杯。
“大人,大人,这酒再好也不能就这样喝啊!咱们是来干正经事情的。”鼠眼小哥是个称职的秘书,看着主子快喝成烂猪了,忙提醒道。他哪里知道,贺连酿的杯可不是想停就能停的。
陈锡斋一醉不醒人事。
有一个年轻人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一切,当然别人看不见他。辜敬尘刚才扮作女子拉走了聘聘,就没有回来。现在这个人也只有看着贺连才能找到点儿存在感:“你对他做了什么?”
“别担心,就是喝醉了。”贺连道。
“醒了会不会很难受?特别难受!然后吐,然后吃不下去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一天跑八趟厕轩。”年轻人问。
贺连想了想:“应该不会的,你说的这个不像喝酒喝多了。”
“那你把他叫醒,让他接着喝吧,只要不喝死,越难受越好。”这人瞥了一眼陈锡斋。
贺连对于这样的要求始料未及,一脸崇拜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没见过的护青人:“你是刚刚加入这个民间组织的?”贺连觉得自己现在说话越来越像邬铃。
“你们才是民间组织,我们是正规的。”护青人转过头去不看贺连。
“好吧。”贺连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护青人,挥了挥手,就有人又送上来了一坛子酒。
鼠眼小哥忙阻拦:“不行,不行!你们这是要灌死我们大人啊。我们可是来办正事的,耽误了你们吃罪不起!”
“什么正事?说得这样严重,崇乐坊是什么地方,来这里还有什么正事?”说话间,已有一人从软帘之外飘飘走了进来。
贺连低头一笑,辜敬尘扮作女子毫无违和之感,有的只是更加的风流妩媚……千百人所不能及。
“给我吧。”辜敬尘笑着从侍女手上接过了酒壶,俯身为陈锡斋又斟了一杯,不过目光送出,陈锡斋已醒了过来。
“美则美矣,净却不净了……可惜可惜。”陈锡斋想是喝多了,一边说一边笑。
辜敬尘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他太了解陈锡斋的勾当,99滴妖血,一滴处子之血皆需是“净”的。妖血尚可,不过是求圆满之妖剥离骨肉时获得,而人的……思及秋蝉,辜敬尘心中一阵烦闷。
“远是不及秋蝉来得纯净啊,秋蝉……等着我,我就快把你从那个苦地方接出来了,到时候好好陪着本官,你的辜敬尘已经成仙去了,你可以安心地跟着我了,哈哈哈。”陈大人不知道,这样的酒话几乎是把他送到了生死的边缘。
辜敬尘端着酒壶的手忽现锋利,狐爪湛青,历历骇人,不过一闪直奔陈锡斋咽喉。
然而,护青之人绝非浪得虚名,不过没人注意的瞬间,二人无声的战役陡然而起。
在旁人看来,不过就是一个美貌的侍女自己匆匆跑出去了而已,只有贺连知道,辜敬尘要杀陈锡斋,遭到了护青人的阻拦,而这场较量辜敬尘半分胜算也没有。
护青人——阎君遥崖手下一群无往而不利之人,只以守护当护之人为己任,从不肯多走一步多说一句,只是走了,说了必是能成,从无失手。
就像现在,辜敬尘不过一只狐妖,与护青人为敌,那就是死路一条。
起身,贺连欲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