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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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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媒体近年一直报道环境问题,唠唠叨叨地说着温室效应,全球变暖。

    可今年的初雪却比往年都要早。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喜欢戏剧性。

    周日的上午,雪就开始下了,天灰蒙蒙的,云层密集,见不到太阳。

    北方下雪太平常,同学们对诗意的初雪一点感觉都没有,只顾闷头做题。

    吴瀚文今天迟到了。

    “哎,到底开始懈怠了不是。”李思毅摇头晃脑地说。

    白璐停下笔,看着旁边空了的座位。

    在她的印象里,吴瀚文并没有请过假。

    有一阵闹禽流感,全校戒严,每天早上老师带着口罩在教室门口量体温,一个一个过塞子,那天吴瀚文感冒,稍稍有点发热,学校老师让他回去,吴瀚文死都不走,最后还是有人录了老师上课录像,他才老实回家养病。

    转回头,白璐在书桌下面拿出手机,编写一条短信。

    “中午我过去。”

    写完之后,她点开通讯录,之间在“忍冬”的名字上,轻轻一点。

    发完之后,白璐接着做题。

    却有一丝分心。

    许辉第一次回短信回得这么慢,这么短。

    一个字——

    “好。”

    白璐抬头,看见窗外雪花漫漫。

    还没有来暖气,屋里也没有空调,坐在窗户边,冷到骨头里了。

    一直到中午放学,吴瀚文也没有来上学。

    白璐背着书包往外走。

    仅剩的温暖在抵抗,气温在零度来回徘徊。

    第一场雪留不住,落到地面就化了,路面上潮湿泥泞。

    白璐没有打伞。

    她带了伞,在背包里,可她懒得拿。

    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她做什么都觉得没力气。

    过了马路,走进小巷,白璐来到许辉家。

    门没有关,白璐进屋,发现窗帘又拉着。

    今天跟之前不同,本来就是阴天,再拉着窗帘,屋里昏暗得好像深夜。

    电视上放着电影,沙发上隐约躺着人。

    白璐走到窗户边,手搭在窗帘上,就要拉开。

    “别……”

    身后沙发上传来沉闷的声音。

    白璐手在窗帘上一拨,许辉像个见不了光的地鼠一样,猫着头,小声说:

    “别别……”

    白璐手停下,又把窗帘盖紧了。

    转身往回走,一半的时候许辉又说:“也别开灯……”

    白璐在黑暗里看着他。

    许辉声音很小很小,打着商量一样。

    “就这么说吧……”

    白璐走过去,“怎么了。”

    她看不清许辉的脸,可听声音,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没事。”许辉从沙发里坐起,人好像迷迷糊糊的。

    白璐走一步,差点被地上绊倒。她低头看,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堆空酒瓶。

    “昨晚朋友来了?”

    许辉干什么都比平日慢半拍。

    “没……”

    白璐:“总不是你自己喝的。”

    许辉不说话。

    白璐弯腰把瓶子都捡起来,放到一边,“你多少酒量我知道。”

    许辉低着头,两只手虚虚地握在一起。

    “嗯,我什么事你都知道……”

    白璐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她渐渐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黑暗里静静坐着的许辉。

    这样的黑将安静无限放大。

    白璐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许辉抬起双手,揉了揉脸,说:“你吃饭了么。”

    “吃过了。”白璐问,“你呢。”

    许辉没回答,又隔了一会,白璐看见许辉转过头,抬手招呼她。

    “过来坐。”

    白璐站起身,坐到他身边。

    酒味很重了。

    酒量差的人体内酶不够,不能快速分解酒精,是以味道会比酒量好的人重很多。

    “我前两天回家了。”许辉低声说。

    虽然很低,可白璐也听出来,他的嗓子哑了。

    “是么……”

    “我跟家里又吵了一架。”

    白璐也低着头,两人肩并肩坐着,像两个小学生。

    白璐听了许辉的话,轻轻嗯了一声,问:“吵赢了么。”

    许辉的头似乎更低了,“没有……”

    他嗓子哑得不像话,白璐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许辉。

    许辉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两手握着,两三次都没有拧开。

    “我使不上力,你帮我。”

    白璐拿过水,“你昨天到底干什么了。”拧开后重新递给他,许辉仰头喝了几口。

    她把他的异样归在回家的经历上。

    “是这次没赢,还是一直都没赢过?”

    “一直都没有。”许辉喃喃地说,“一次都没赢过……赢不了的……”

    白璐低声说:“笨蛋。”

    许辉弯着背,“……是挺笨的。”

    电影放完了,画面停在最后的谢谢观赏上。

    “我跟我爸说,我想离开家里。”许辉低声说,“我跟他借了点钱,想自己去外面生活。”

    白璐:“去哪。”

    “我也不知道。”许辉顿了顿,语气不确定地说,“他今天早上给我打的电话,告诉我同意我的要求。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他还给我骂了一通。”

    白璐静静听着,许辉自己一个人往下说。

    “之前我跟阿河说过,他说我少爷命,在外面过不了。当时我否认了,可现在我真的有点没底……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不管我家里怎么样,至少没在钱的事情上犯过愁。”

    白璐轻轻嗯了一声,许辉两只手握在一起。

    “小白,你知道么,今早我爸告诉我他答应我的要求,过几天就把钱转给我。他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种——”

    他顿了顿,咽喉卡住,得用力才能往下说。

    “我忽然有种我什么都没有了的感觉。”

    他双手用力,呼吸也变重了。

    “我……”

    “许辉。”

    白璐转过头,打断了他。

    许辉下意识地看她。

    她明白了他不开灯,不拉窗帘的原因。

    他哭了太多,眼睛肿得通红。

    白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没家没路时,才看出男人本事,你别被自己吓死了。”

    许辉定定地看着她。

    “你跟我一起么。”

    白璐心神一晃,脸上神色不变,轻轻摇头。

    许辉还看着她,“跟我一起……”

    白璐还要摇头,被许辉握住了胳膊。

    不怪他拧不开水瓶,长长的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

    可她也没挣开。

    “你说吧,你想考哪个大学?”许辉费力地看着她,“211,985……想去哪所,留在这里还是去外地。”

    白璐有点慌神,“什么?”

    “说啊。”

    许辉的手掌一点一点地恢复力气。

    “钱我给你,你愿意用在谁身上就用在谁身上。你肯定是要上大学的,我去你的城市。”

    白璐甩开许辉的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许辉紧盯着她,繁杂的目光中,渐渐似乎也有了怒意。

    “还不够?”

    白璐下颌缩紧,“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

    许辉似乎想笑,可试了几次都笑不出来,最后不由自主地化成了哽咽。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白璐?”

    手脚发凉。

    他之前也唤过她许多次,可她却敏感地察觉,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许辉。”

    “你说。”

    他干干脆脆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亦或是解释。

    白璐被他这样的姿态唤醒,站直身体,看着他。

    “没什么。”

    “没什么?”

    静了几秒,白璐又开口:“没什么……”

    许辉慢慢从沙发里站起身。

    他好像瘦了,才几天的功夫。

    “白璐……”

    他只叫了一个名字,声线就忍不住颤抖。

    听不出是委屈,是伤心,还是愤怒。

    “你不能这样。”

    “怎样?”

    许辉上下唇互碰,连番几次。

    他因为白璐的反问大口吸气。

    “怎样?”许辉指着白璐,声音提高时,哑了的嗓子更明显了。

    “你还问我怎样?你这个时候还跟我装?”

    入冬,到底有些冷,白璐抬手臂,抱住自己。

    与许辉对视。

    许辉还指着她,他憔悴的脸更为清晰。“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白璐嘴抿成一条线,也在固执地坚守什么。

    许辉好像一块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玻璃,点着头,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好,那你跟我道个歉,我就当没发生过……”

    白璐依旧安静。

    许辉忽然嘶哑大吼,“你他妈给我道个歉——!你之前不是很会说对不起么!怎么现在不会了!?怎么该说的时候就不说了!”

    白璐手指无意识地绷紧,“我为什么道歉,你道过歉么。”

    许辉平静地看着她。“我对你,没有需要道歉的。”他犹自嘴硬着,“其他人我不管,跟我没关系!”

    白璐背起包,转身就走。

    许辉自然不会放她走,他的力气又回来了。

    他们纠缠在门口,许辉按紧门,把她顶在中间。

    “我对你好不好,你自己知道!”

    白璐试图推开他,“那别人对你好不好?你是不是也知道?”

    “我不管!”许辉有点歇斯底里,“你是我找的,我找的!别人我不管,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他妈就算对他们再差,你先想的也应该是我!”

    白璐知道推不开,索性也不费力了。

    她轻轻地看着他。

    “不是你找的我,是‘我让你’找的我。”

    许辉粗粗的呼吸落在她脸颊前,发丝颤动。

    她下巴微抬,“让开吧。”

    声音很低,但没有余地。

    “好、好……你不想道歉,那现在先不道歉。”许辉到底退让了,“我们说其他的。”

    白璐的呼吸也快了。

    “没什么其他的了。”

    “有……”

    “没了。”

    许辉固执地大喊,“我说有!怎么可能没有!”

    白璐靠在冰冷的铁门上,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许辉。

    “真的没了,我来就是说这个的。”

    许辉咬牙:“不行。”

    白璐试图在狭隘的空间里转动身体,又听见了他的哽咽。

    距离太近了。

    眼泪好像直接摔碎在她的心上。

    他又变得软弱了。

    “我只想了一个将来……白璐。”

    她没法开口。

    许辉忽然冷笑一声,“你要替朋友报复我,至少也要看到成效再走。”

    白璐看着他,“现在就是了。”

    于是冷笑也维持不住了。

    沉默再一次蔓延,许辉低着头。

    “我爸刚给我打完电话……你至少别在今天……”

    白璐:“我今天留下,明天就会再留。”

    “那就留啊!”

    白璐缓缓摇头,“许辉,我不是因为要留下才来的。”说着,又道,“今天不是,当初也不是。”

    许辉没有说话,白璐接着道:“但我也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她看向沙发,那里有一个纸袋。

    “那是你送过我的所有东西,单据都在里面,能退的都退了吧。”

    她的目光转回的时候,刚好跟他看在一起。

    静了很久,许辉松开手。

    他似乎是认了。

    认了现下这种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陌生的感觉。

    “那我最后问你……”他慢慢站直身体,声音因为刚刚的大吼,有些脱力。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喜欢我么?”

    “不。”

    许辉笑了,揉了揉脖子,他一整晚,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如此笃定。

    “白璐,你骗——”

    “是不告诉你。”

    笑容凝住一瞬,而后慢慢化了。

    她转身开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忽然想说一句别哭了。

    心里一根线拉着,到底没有说出口。

    冷风大雨,霜花初雪。

    我全都留在这里。

    “……许辉,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