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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天雷轰隆,直劈天灵盖,夏初菡僵坐原地,目瞪口呆:“那、那、你究竟是男是女?”
比听说宋秀秀是男人还要震惊,比听说秦钊是女人还要荒唐,关键是,她以女子的形态活了十六年啊,然后一夕之间就发现自己成了男人?
太玄幻了有木有?
扇中尼(僧?)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澹澹的光影中,她(他?)容颜秀丽,鼻梁挺直,下颌的弧度优美流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不知道他的身份时,觉得他是一个秀美的小尼姑,当知道了他的身份,再看,就成了一个雌雄莫辩的俊俏小和尚……
净语:“我......我是一个二形人,感男为女,感女为男......”
夏初菡:“......”
还能再传奇一点吗?
净语秀眉微蹙:“这样说似乎也不太准确,平时我和女人没什么区别,但在某些特殊时候......和女人在一起......比较激动的时候......就是个男子......”
“......”
夏初菡脸上火辣辣的,当真是一滴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由她此时的反应,可以推测当初张顺的反应,以及净语自身的反应该是何等精彩,只不过当时的净语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听到张顺那句见鬼似的咆哮后,他本能地就操起身后的瓷枕砸在了对方头上......
张顺张大的嘴还没有合上,圆睁的眼向外突出,震惊表情还挂在脸上,就那么披着缕缕缓缓下滑的血迹,倒在了床上......
净语本能地吓得后缩,待见他一动不动后,又拿起瓷枕多砸了几下,把对方那张人模狗样的脸砸成一副烂梨样、充分巩固了一下劳动成果后,方急匆匆地跳下床,用被子把张顺一蒙,换了一身他的衣装,再收拾出一个包裹,悄悄溜出了门。
彼时正是除夕夜,加之张顺又在,所以看门的人并没有十分用心,这才让她得以顺利逃脱。
一路上的担惊受怕自不必说,他连客栈也不敢住,天晚了便找个破庙抱着自己凑合一夜,天亮了,便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直到逃出了本地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路流浪,一路化缘,他用两年的时间适应了自己身体的秘密,在他十八岁这一年,便在宁远县鲤溪镇的一个叫梨泉庵的尼姑庵待了下来。
暮春时节,芳菲渐尽,满城风絮。
这一天,他在当地富绅苏员外的家化缘。
正和苏夫人说话的时候,小丫鬟打起帘子笑嘻嘻地道:“夫人,小姐来了。”
随着帘子掀起,花香树影映进,明媚的春光如万缕灿灿金线勾勒出不远处一个窈窕少女的身影,她正站在一丛花前数花朵,数完了,含笑回眸,画扇掩唇,莲步款款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柳眉叠翠,杏脸舒红,凝睇流盼之间,如有万顷星光随波潋滟,仿佛刹那之间,所有的春光都汇聚成了眼前的实体,明媚璀璨得让人屏息.....
女子进门,先和母亲见了礼,她眉眼微弯,唇角微翘,仿佛天生带着一副灵动的笑容,净语低头向她行礼,少女清澈的眼眸看着他,如两湾流转的星河,抬手道:“小师傅不必多礼,不知小师傅法号怎么称呼,入住那个宝刹?“
净语从未和人说过自己以前的名字,可对着少女,却不知怎么就说了:“小尼以前法名净语,到这里后改名慧清,现在挂单梨泉庵。”
夏初菡闻言顿时被雷击了,结巴道:“你、你改名......慧清?”
净语低低地“嗯”了一声。
夏初菡语气分外复杂:“你还是叫净语比较好,慧清这个名字......真心不适合你。”
净语垂眉敛目,说道:“她也说比较喜欢净语这个名字,所以我便又改回来了。”
夏初菡点点头,莫名地松了口气。
那日,母女二人和净语在一起说了一会子话,后来苏夫人被苏老爷叫去,屋中便只剩下净语和少女两个人,两人倾谈之下,甚是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当天离开时,少女便邀他次日来自己的楼中做客。
净语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听到过的一些关于苏小姐的传闻。
苏小姐名苏萱,年方十五,貌美聪慧,据说诗画棋秤无不精妙,很得苏氏夫妇钟爱。
苏小姐从小便定了亲,年已及笄,但婿家还未来娶,于是她父母便专门为她建了一座好楼,让她闭居其中,遣一个仆妇和一个丫鬟随身服侍,因为从不见外人,所以外界对她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净语想不到,自己竟如此有幸,不但能一睹苏小姐的真容,还能被她邀请做客。
净语依约来访。
如果说云水庵有什么还能让净语心怀感激的,那就是,他在那里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说能鄙事,略通文墨,善下棋,会击鼓,可以让他以此取悦想要取悦的人。
苏小姐喜欢下棋,两人经常在一起对弈,胜负互分,时间长了,益相熟稔亲爱,渐渐结为闺中良友。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呢?
扇中的男子陷入回忆,唇角不自觉地含着一缕温柔的微笑。
她是如此美丽,灵动,单纯,活泼,比春光中跳跃的清泉还要明媚清澈,她的眼中没有一丝阴霾,她的心中充满光明和温暖,是他终生都在向往的美梦,只远远地望着,便让人心生欢乐。
她出身富贵,有爱她至深的父母,所以她永远不会像净心那样,会被人伤害,甚至被夺去生命,她会一直在他知道或不知道的地方快乐无忧的生活着,像这个世界最美好、最有希望的佐证,这让他有一种近乎感激的安全感。
而在苏小姐的眼中,净语容颜秀美,性情和煦,和他相处很愉快,他会逗她开心,会在不经意间照顾她讨好她,他时而活跃,时而娴静,目光中有一种让她看不懂的深幽,会不经意间浮现出淡淡的忧伤和沧桑,这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个长闭深闺的金丝雀,不自觉地被他的气质深深吸引。
原来,在最初的最初,在远远还没有相爱的最初,他们就已经是对方眼中特别的存在。
身处华笼的鸟儿会感到寂寞吗?
少女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姐妹,长年避居楼中,日常就是自己消磨时间,所以,从内心深处,她是渴望有人陪伴的,当尝到有人陪伴的快乐后,便越来越离不开这种陪伴。
于是,她便让净语搬过来与她同住。
从初夏到深秋,他们形影不离,同吃同住,是的,随着感情日渐亲密,他们还住在一起,就像当初净语和净心那样同床而眠。
长期避居楼中与外界隔离的人通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外部的世界怎样与他们无关,也波及不到他们,他们自成一体,眼中心中只有自己生活的这一小方天地,他们在自己的伊甸园中,甜蜜自在,无忧无虑。
只是越来越默契,越来越亲密,但谁也不知道,这种亲密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小姐性情调皮,睡相也调皮,常常是一夜醒来,她的腿在净语身上压着,胳膊在净语脖子上搭着,把对方当做一个抱枕,就这样看对方还能横平竖直地安然沉睡,心中十分好奇,于是每当她先醒来的时候,不是用手拨拉对方黏在一起的眼睫毛,就是用小细棍儿好心地替对方清理鼻腔,所以净语不是顶着乱糟糟的眼睫毛醒来,就是打着喷嚏醒来,总之每次迟醒都会有一场小灾难。
不过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净语早醒,他先把八脚章鱼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脚移开,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悄悄穿衣下床,到花园里剪一束带露珠的花插在花瓶中。
苏小姐喜欢花,每次看到花都会露出欢悦的笑容,所以他会让她每天醒来后,都能看到一束鲜艳的花。
苏小姐在花香中醒来,迷糊着脸伸出双臂,净语便自动拿过旁边的衣服伺候她穿衣,以前这种事情本是由小丫鬟做的,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由他接手了。
苏小姐穿好衣服,半闭着眼睛往床上一坐,嘟着嘴把脸一伸,净语便笑着过来替她擦脸。
以前苏小姐都是自己洗脸的,但后来不知怎么,就撒娇地推给了净语。
待这一切做好后,苏小姐才带着浅浅的笑容坐在梳妆镜前,一边逗弄瓶中新鲜的花朵,和净语说着话,一边让小丫头给她梳头。
自然,梳头这个活儿,净语是不擅长做的,因为从来没有实际操练过。
苏小姐饭量不大,以前每顿饭必有剩饭,这对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来说本来不算什么,但净语来了后,每次都会把剩余的饭菜细细吃完,他吃饭时,脸上会不由散发出一种幸福满足的辉光,哪怕只是一点残羹冷炙,他吃起来,也会两眼闪亮,享受无比。
这让苏小姐十分好奇,有时候只吃半碗米,她便会皱着眉头说:“哎呀,吃不完了,怎么办?”
净语便会自然而然地把她的米扣到自己碗里,满脸洋溢着富足的光芒,一粒不剩地吃完。
苏小姐在旁偏头看着,美目闪亮,不知不觉地受其感染,会多加一勺,可比起吃饭,苏小姐慢慢发现,她更喜欢看净语吃饭,后来不知怎么就演变成,更喜欢看净语吃她分给他的饭。
雨窗听雨,霞亭作画,花底填词,香边对弈。
他陪她做了一切她以为风雅的事情。
那副画有他画像的扇面,就是她画给他的,他视若珍宝。
转眼已是中秋,他回了一趟庵里,回来时,家中只有他一个人,苏小姐到她父母那里去了。
他从阳光普照等到月色皎洁,苏小姐回来时,就见他已经歪在床边睡着了,怀中抱着一个用秸秆编成的亭台楼阁,十分精美繁琐,飞翘的屋檐上升起半轮明月,亭台下,一只小船中,相对坐着两个赏月的人,一个头皮光光,一个云鬓雾鬟……
如是往常,苏小姐一定会惊喜地叫起来,可是今晚,在她和父母团聚归来却看到他孤零零地睡在黑暗中后,在看到他即使睡着,也是以这般等待的姿态怀抱着给她的礼物后,她突然就无法生出那种纯然的欢喜,她默默地捧着那只楼阁赏玩半晌,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听到动静,净语醒了过来,待看到面前的少女,不好意思道:“哎,不小心睡着了,小姐在夫人老爷那边玩得好吗?”看到她手中的秸秆楼阁,微笑道,“编给小姐的玩的,不值什么,小姐喜欢吗?”
苏小姐点了点头。
他便像得了莫大的赏赐似的,脸都红了,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说道:“现在月光正好,小姐要不要去后花园赏个月?”
少女一侧的脸颊上现出一个浅浅的笑窝,她眉眼弯弯地上前拉起他的手走向门外,夜色掩盖了他愈发通红的脸色。
两人相携来到后花园,月光明净,花木扶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净语道:“小姐先等一等。”
而后走池塘边,点起一盏盏的小灯放入水中,原来是一盏盏橘灯,苏小姐想起每次吃橘子时,他都会把橘子壳细心地保留收起,原来是做这个用。
小灯在水中飘飘荡荡,如燃起一盏盏星光,把水面映得一片流光溢彩。
天上月光,水中灯光,就连生平最好风雅的苏小姐,此时竟夜无法想起一句诗能形容眼前的情境,只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一个生平从未经历过的美妙梦幻,美妙得让人不忍苏醒。
点过灯,他引她到不远处的凉亭,那里已经摆上一碟梨果和一壶果酒,净语笑道:“从庵里拿的,庵后面有一片梨树林,每到春天梨花如雪,到了秋天就结出满树梨果,虽然小姐看不到梨花,但吃个果子也是好的。”
顿了顿,又道,“净语身无长物,不能给小姐更好的东西,这些小玩意儿,博小姐一笑罢了。”
说着,从下面的竹篮中拿出几个杯子,斟上酒,微笑:“梨子酿的果酒,甜甜的,不醉人。”
他端了一杯给她,剩下的排成一排,然后拿起一根筷子敲了起来,杯中盛了不同分量的酒,发出高低不同的声音,连在一起,竟像一首欢快的乐曲。
苏小姐登时来了兴趣:“这个好玩,我也要玩!”
净语把筷子递给她,她敲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同样的东西,她敲起来就零零散散的不成个曲调。
苏小姐道:“你来教我。”
净语“嗯”了一声,站到她的身后,耐心指点,后来干脆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她轻轻地敲了起来。
月光下跳出的水滴,像一个个可爱的小蝌蚪,她欢喜地看着,回眸对她嫣然一笑。
他垂目看着她,浸了月光的眼睛,是一片让人沉醉的温柔。
苏小姐莫名地心跳加速,月影下,那人的眉、眼、唇,挺直的鼻梁,有一种梦幻般的美好。
刹那间,竟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站在自己身后的不是一个秀美的女子,而是一个俊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