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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变相君挡在了她的面前。
自杀君中途改道,呼啸着与她擦肩而过,疾速地扑向她身后的山门。
一阵阴风掠起她额前的发丝。
夏芩急忙转身。
雨渐渐大起来,雨丝绵密,夏芩回到寺中,就见一名男子跪在大殿前,万千雨丝从他身上直直穿过,他全身笼罩在淡金的佛光中,却仿佛处于烈火的炙烤下,身上冒起白烟,面部和手臂上的皮肤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灼伤、焚化、烧毁。
他痛苦地呻.吟着,浑身颤抖,躬着腰头触在地上,却仍然自虐一般跪在那里,任由烈火在他身上焚烧。
夏芩诧异道:“他在做什么?”
和她同站在屋檐下的变相君凉凉道:“大概想学凤凰涅槃,却不想变成了一只烤鸡或者烤乳猪。”
夏芩:“……”
她抬眼看他,说道:“我是说,整个寺院我都做了符纸结界,就是站在佛像前,一般的鬼魂也不会被佛光所伤,他这是怎么回事?”
变相君道:“这位兄台能自带背景,说不定这也是他自带的幻景之一呢?当然,也可能是此兄台罪孽太深,温和的佛光也看不过去了,自动变成了熊熊烈火,势必要把他烤成烤乳猪。”
夏芩:“……”
她眼睛微斜,万料不到此君还有这样一副擅说风凉话的口舌。
仿佛为了应和变相君所说的话,受烈火焚烧的男人声音凄凉地传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有罪,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变相君波澜不惊地插话:“你想多了,你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夏芩:“……”
男子的声音很年轻,还带点少年的青涩,而话中浓郁的悲伤绝望却让她的心情沉甸甸的,她说:“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传达,你先离开那里再说。”
纸符莲花捏在她的手中,却无法抛出去,外面雨水绵绵,纸符浸了水也不过就是一张废纸而已。
自杀兄听到她的话,哭得愈发凄惨,一个劲儿地念叨:“我想死,请让我死,我不配留在这个世上,快点让我死吧!”
他哭得肝肠寸断,面目全非的脸上晕染出一片片虚幻的泪水,让观者的心也跟着凄恻起来。
夏芩道:“你先离开那里,有什么话随后说。”
自杀兄充耳不闻,嚎啕声愈大,夏芩的两耳嗡嗡直响,情不自禁地看向旁边的变相君。
变相君点评道:“脑袋被烧坏了。”
夏芩:“……”
夏芩冒雨走到自杀君的身旁,再次劝说,恰慧心过来,看到这一幕,登时整个人都不大好了,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两只脚却迫不及待地踉踉跄跄朝后倒去。
整个人突然爆发出一种同手同脚状态。
夏芩心中苦笑,头发衣服都被雨水沾湿了,她再次回到屋檐下,变相君看着她皱眉道:“去换身干衣服,当心生病。”
那边,自杀君仍在一声接一声地哭泣。
音量依旧,悲痛依旧。
夏芩不知道能这样痛快哭泣的人,怎么还会想着自杀?
事实证明,男人哭起来,实在比女人还要折磨人。
夏芩的脑仁儿一阵阵抽痛。
刚要回屋,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她眼前急掠而过,夏芩眼前一花,便见一名身穿盔甲手握长剑的男子出现在自杀兄身旁,在自杀兄一声接一声的“我要死”的哭喊声中,盔甲男子手中的剑影一闪,手起刀落,毫无预兆把哭泣的青年劈成了两半。
虚幻血蔓延一地。
夏芩惊睁着双眼,两股战战,呆在原地。
盔甲兄砍完了人,垂目看着地上仆伏的躯体,面无表情道:“一个男人,哭哭啼啼,像个水货,成什么体统!”
夏芩:“……”
分成两半的灵体在湿漉漉地面上一点一点地向前蠕动,犹犹豫豫地贴着地面向远处溜,溜到盔甲兄够不到的地方慢慢汇聚,汇聚成一个人体模样,试探着从地上撕巴撕巴,然后从雨中缓缓站了起来。
夏芩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合体成功的自杀兄一下子跪到盔甲君的面前,哭道:“求你杀了我吧!”
刷!
一语未发,干脆利落,盔甲君把他的头颅斩落在地。
过了一会,“求你杀……”
刷!
“求你……”
刷!
“求……”
刷!
横劈,竖劈,斜劈,连环劈,盔甲君剑影挥舞,全方位无死角地满足自杀兄的愿望,自杀兄的灵体以各种形状各种姿态在地上艰难地蠕动着,如一片片透明的扁虫,一次次成功地完成了高难度的合体运动。
夏芩站在屋檐下,披着一身寒衣,望着这循环往复的凶残场面,已然呆成了一只木鸡。
终于,盔甲君无奈了,转向夏芩道:“既然此君先来,那姑娘就先解决了他的事我再来找你吧,告辞了。”
说完,抱拳一拱,身影隐去。
自杀兄在他后面殷切地唤道:“不要走,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瘦弱的小身板依依地尾随而去。
“……”夏芩默默地滚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变相君咳了一声,淡定道:“演戏的走了,现在你也该去换衣服了。”
夏芩:“……”
她瞟了身旁的人一眼,半身不遂地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待十遍《左传》抄完,连绵数日的雨终于停了,夏芩把厚厚的一叠稿纸放在桌上,活动着僵硬的手指,向接鬼室走去。
还未走到门前,一个焦糊糊的身影忽地挡在她的面前,哀声道:“求你帮帮我,我想死!”
夏芩几乎向后跌去,堪堪维持住自己的身形不倒,面色发菜:“有话好好说,记得下次不要突然出现,要不然死的会是我。”
自杀兄倏地抽出一把剑横在颈前,用力一抹,伴随着他一声惨叫:“我要死!”虚幻的血直直地喷溅了一地。
夏芩:“……”
她的心脏毫无征兆地骤然紧缩,脸上的血瞬间退去,呆愣的好久,才慢慢回过一丝魂来,气若游丝地问:“你为什么想死?”
自杀兄倏地撞向面前的墙壁:“我害了一个人,我不配活在世上。”
夏芩:“……你害了谁?”
自杀兄抽出腰间的裤腰带,死命地勒在自己颈上,直勒得两眼翻白,声音嘶哑:“求求你,你帮被人完成心愿,也帮帮我,让我死吧!”
横尸在地。
夏芩:“……”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刺激过度了,脑中竟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此兄的裤腰带子都掉了,裤子竟还安安稳稳地呆在身上……
夏芩:“……你害了谁?”
自杀兄“扑通”一声,从高高的悬崖坠入河中,没有了回音。
夏芩紧追不舍:“你害了谁?”
虚幻的雨丝绵绵垂落,天地间一片阴惨惨的潮湿,十七八岁的少年跪在墓前,垂着头,全身湿透,身体颤抖,好久好久,才颤着声音吐出两个字,仿若哭泣:“姐姐。”
夏芩:“你如何害了你姐姐?”
只一句话,面前的少年便崩溃了,疯狂地向身前墓碑撞过去,悲声:“香!香!孩子!孩子!”
“咚”的一声过后,血液溅出,脑浆迸裂……
而那扑伏在地的残损灵体仍在哭泣着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芩忽然不想再问下去了,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难言的悲怆,她看着艰难蠕动愈合,而后仍然以各种方式自杀的少年,不再说一句话。
少年跪在她的面前,悲泣:“求求你,我受不了了,求你赏我一张纸符,让我魂飞魄散吧!”
夏芩不能承受这样的大礼,连忙做出虚扶的姿势,刚要说话,变相君蓦然出现,揪住自杀君的领子,清冷道:“她帮人超度,行的是功德,不是刽子手,你找错人了。想要找虐,趁早去阴都地狱,那里刀山火海挖眼拔舌任君选择,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脏了我们的地盘!”
说完,“咻”的一声,像扔垃圾似的,把瘦弱的少年扔出了视野。
而后他拍拍手对夏芩道:“好了,多余的东西清理干净了,现在我们去药房吧。”
夏芩:“……”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有你的事要做,我有我的事要做,你凭什么赶走我的客人?”
变相君:“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夏芩:“我知道,可是这样的事是避免不了的,你扔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他既然来找我,我就不能撒手不管,谢谢你的好意,只是以后别再这样了。难不成你把他赶走,是想让我尽快帮你超度?”
变相君怔住。
夏芩刚要问他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打下手,却见变相君一声不吭地从她面前遽然消失,一扇紧闭的门的幻象从接鬼室那里显现出来,上书四个大字:“非礼勿扰!”
夏芩:“……”
她简直不知道两个人中谁才是年龄小的那一个。
夏芩只好往回走,路过正殿时,却见那被扔出去的自杀兄不知何时竟然去而复回,他全身已被炙烤得不成样子,痛苦地蜷缩在地,却仍然不肯离开,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这样甘受焚烧之苦?
夏芩毫不犹豫地抛出手中的纸莲花,生平第一次,用灵符去收取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