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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静思能够感受到宁帝的目光在追随着自己。
说到底,还是修行不到家,连“不可原谅只能补赎”这样的话都一激动说了出来。
严静思暗自苦笑摇头,心中默念:严静思啊严静思,宁帝若有心补赎,你都享受不到,只能便宜我了。
所以说,人生在世,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只有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
严静思挺直脊背,大步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前几日接到的家书中,牧南提及不日将动身和母亲一同来皇庄探望她,同行的竟然还有他的老师,大儒齐正安。
说来,这齐大儒也是个妙人,其本家正是和严静思母亲郭氏的娘家并称为大宁东南“大四象”之一的齐家,名副其实的大地主。齐家的田庄和粮行遍布全国各地,曾有人戏言“马行千里,不食别家草”来形容齐家坐拥田地之广。
这样的巨贾之家,却出了个名震两朝的大儒,不得不说,也是罕见。
严静思盘算了一下日子,若路上顺利,今儿下晌,母亲他们的车驾应该就能抵达汤平县县城,傍晚前定能和自己见面。
想到离开严府另立府邸之后,郭氏再也不用受人辖制而活,严静思就打从心底里高兴。
从某种意义上说,宁帝还算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郭氏一行抵达皇庄后只能入住外庄客院,严静思一早就嘱咐绀香带人去细细收拾了一遍,另多添置了几只冰鉴。她的记忆很清晰,郭氏苦夏。
从主院回来后,严静思就开始有些坐立难安,因一早就和宁帝报备过,严静思下晌小睡一会儿后就提前来到外庄的客院等候。
临近酉时,悬挂着定远侯府符牌的车队由侧门缓缓驶入皇庄,经过小校场后偏转,在外庄的内门前,郭氏一行人先后下了马车。
进了内门,转过影壁,映入眼帘的就是人工建造的蝠池,严静思就候在蝠池边的凉亭里。
两队人相对而行,越行越近,郭氏最后甚至顾不得仪态,小跑了几步奔上来,遵行大礼,颤着声音道:“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严静思急忙伸手要搀扶她起身,却被郭氏挡回,“娘娘,在外面理当遵行礼数,免得落人口实,徒增烦扰。”
郭氏处处为她着想,严静思心中胀满酸酸的暖意。
“臣弟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老夫齐正安,拜见皇后娘娘。”
严牧南和齐正安稍后一步向严静思请礼问安。
“齐先生快快免礼。”严静思上前几步,虚扶回礼,丝毫不掩饰对这位大宁名儒的敬意,而后才转向严牧南,唤他免礼起身后,竟就这么牵着他的手进了内院。
严牧南生母早逝,上头只有两个哥哥,并无胞姐胞妹,故而和女性接触的经验也就仅限于继母的尖酸刻薄,现如今却被只见过两次面的新姐姐牵着手,不能自已地脸颊泛红、手心直冒汗。新姐姐的手又软又暖,握着可真舒服啊......
严静思察觉到手掌上传来的汗湿触感,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配合着严牧南的短腿,严静思借着给郭氏她们介绍院中景致的由头放慢了脚步,落后两步走在她们后头的齐大儒将严静思的举动看在眼里,轻捋须髯,眼中滑过赞赏之色。
上一世,严静思对于亲情的体验几乎全部来源于外公,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老爷子经年下来固执地遵循着一句老令儿:上车饺子下车面。每次出差,只要在老爷子身边,必定是离开的时候吃饺子,回来的时候吃面条。严静思常常是一面故意调侃他瞎讲究,一面痛快地将饺子、面条吃光光。
回想起来,外公去世后,就再也没人盯着她吃饺子和面条了。
大宁硝石制冰的技术已经很纯熟,对百姓来说或许还有些价贵难以承受,但在皇庄里,冰是充足的。
小花厅内,两只青铜四足方肚大冰鉴对角而放,一进门,阵阵凉爽扑面而来。
郭氏忍不住喟叹,“这屋子里真够凉快的。”
严母素来“宽于待己、苛刻待人”的作风严静思记忆深刻,郭氏在严府别说冰鉴了,恐怕是连冰块也分不到多少。难为这么苦夏的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娘,如今侯府里就您和牧南两个人,吃穿用度上莫要太过节俭,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牧南想想。”严静思陪着郭氏进内室梳洗换装,看她内衫后背浸湿的痕迹出声说道。
郭氏出身巨贾之家,手里不是没经手过大宗银子,出阁时也有丰厚的陪嫁产业,奈何早些年几乎都贴补到了丈夫和儿子身上。丈夫和儿子阵亡后,为了顾全两个女儿,手里的大部分陪嫁田铺都被严母和长房谋了去。尽管娘家家书次次叮嘱,但有银钱之需,尽管开口,郭氏仍咬牙挺了过来。
经年节俭,她竟也习惯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该反省反省,现如今可不是我一个人了。”郭氏笑道。私下里母女相处,郭氏完全放下了顾忌,坦然享受严静思亲自动手帮她穿衣戴簪,一如当年她还未出嫁时那般。
“我瞧着牧南比同龄的孩子单薄了许多,不过个子倒是不矮。”严静思回想牵着严牧南时的手感,嗯,很骨感。她还是喜欢肉肉的感觉,小孩子就该圆润一点才健康。
“个子估计跟他两个哥哥似的,矮不了!”但一想到严牧南的小身板,郭氏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孩子也是吃了不少苦,身子有些亏空,不过我请回春堂的宋老大夫给瞧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年岁小,好好将养两年就能补回来。”
“这就好。”严静思发现,自从严牧南过继过来之后,郭氏身上的气息也跟着活跃了起来。果然,人更需要精神寄托和亲人的陪伴。
对于严牧南,严静思是真的要把他当做亲弟弟来对待的。这孩子年纪不大,但心思通透,品尝过生活的苦楚和不如意,定会倍加珍惜生活的美好。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感恩的心。这在家书的字里行间就能品味出来。
这样的孩子,只要给予真诚的亲情灌溉,就不会长歪到哪里去。
严静思只愿他此生平安顺遂,舒心惬意,奉养郭氏至百年,不再重覆以往的孤单寂寥。
培植娘家成势,作为自己的靠山。这种事严静思可不想干。历朝历代,外戚做大可都没什么好下场。偶有某外戚得势改朝换代,只会对自己的外戚严防死守,极力打压。由此可见,外戚权盛是邪物,慎碰。
郭氏梳洗换装后,严静思带着她们一行人先去给宁帝问了安,然后才返回外庄来用晚膳。
晚膳就摆在小花厅,严牧南年岁小,又是至亲,而齐大儒年岁和身份也摆在那里,严静思就没有见外,并未分桌。
晚上的膳食是凉面。煮熟的面条过水后盛在大碗里,浇上羊肉丁炒制的肉酱,再铺上一层切得细细的胡瓜丝,最后放个糖心煎蛋盖帽,简直不能更开胃爽口。
为了避免郭氏他们吃不惯糖心煎蛋,严静思特意嘱咐厨房摊了些鸡蛋饼切成丝作替代。
没有看似诚意拳拳的丰盛席面,只一顿简简单单的凉面,让老的老、小的小、苦夏的苦夏的三个人吃得心满意足。
齐大儒放下筷子,由衷感慨,婉拒皇上的留膳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年纪大了的人,最怕的就是面对一桌子的所谓盛宴,光是看着碗碗碟碟就饱了。
美食如同饮茶,由简入繁是讲究;返简归真是了然。
故而,透过用膳、饮茶这等平凡之事便可窥见一个人的性情。
这个皇后娘娘,看来和传闻中相去甚远。有趣!有趣!
严静思遇刺的消息虽被最大限度控制,但以严阁老的身份,定然是知晓的。思索过后,他还是将这个消息告知了郭氏。
郭氏一路上虽顾忌齐大儒的身体,但思女心切,车速算不上慢。
晚膳后稍作停留,严静思就动身回了内庄。这样一来,郭氏他们也能早些休息。
内庄距外庄客院相去不近,乘软轿最少也要三刻钟,脚程慢一些就得小半个时辰。宁帝体恤严静思,特准她在郭氏留庄期间住在客院,但严静思婉拒了。正如郭氏所言,有些礼数是一定要遵行的,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严静思便每日乘马车过来,三餐都在客院这边用,酉时末准时回到自己的院子。
宁帝坐在御案后,一边听着福海的禀报,一边翻阅祁杭刚刚递上来的折子。
在祁杭的折子后面,附着皇庄侵地一案的最后判决结果:
管庄太监明泉,极刑,斩立决。
四庄管庄官校,极刑,斩立决。
涉案的部分庄头和伴当,视情节轻重,判以秋后处斩、流放或囚牢。
宁帝拿起朱笔,在这张判决结果上打了个大大的刺眼的红叉。
不照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