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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岩寺乃大宁三大名寺之一,坐落于皇庄西北约六十里外的云岩山。寺内梵宫林立,香客云集,缓步徜徉其中,苍松古柏间仿佛都萦绕着缕缕禅意。
严静思微服而来,并未惊动寺中任何人。轻车简从地在寺门外下车,随着香客们的脚步一路到正殿进香祈愿,并在偏殿中请了一盏长明灯,并未道明名字,只留了生辰八字。是原严后严静思的。
严二夫人郭氏以静养为名,几日前已抵达法岩寺,严静思寻到法岩寺专门为接待香客而设的客院,母女两人相见百感交集、垂泪执手的情形自不用提。
前一世里,她是母亲立身豪门的工具,是在父亲面前邀宠的砝码,更是母亲克制外室子们的武器。在她的意识里,亲情寡淡,有的只是利用、挟制和怨憎。
可在被严二夫人握住手的刹那,严静思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软软地撞了一下,胸膛中涌上的温热酸胀,陌生,却又让人眷恋不已。
委屈,来的突然而热烈。
这种任性的情绪,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滋生、生长,然后想要倾诉。
血缘的羁绊真是神奇,尽管摆在她们寡母孤儿面前的路并不坦途,但严静思更加有勇气、有动力去开拓,去绸缪。
母女二人皆满心委屈,但都将对方摆在自己前面,舍不得倾诉出来后惹得对方伤怀。彼此境况,两人都大致了解,感伤过后,便开始商议正事。
摆在眼前最关键的,便是二房过继子嗣一事。
郭氏出身泉州郭家长房,是郭大老爷的嫡幺女。郭家数代经营船运、商行,现与齐家、谢家、娄家并称为东南“大四象”,家资颇丰。
郭氏未出阁时颇受郭大老爷宠爱,近半数生意都交由她来打理,只可惜嫁与严二爷后深锁于后院,上面又有婆母和长嫂压制,一双点石成金之手就此被埋没。
幸而原来的严静思性子虽怯懦,但自小生长在郭氏身边,倒是将郭家的生意经学了个七七八八,且极有天资。严静思心里不免喟叹,巧合多了,便是命运使然。
郭氏见女儿盯着自己额头上包扎的伤口神色黯然,洒然一笑,道:“思儿莫忧,为娘心中还有你牵挂着,岂会真的寻死,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严静思一愣,继而恍然地瞪大眼睛,“娘,您和兰嬷嬷一早就商量好的?”
郭氏点了点头,眼神蓦地冷肃下来,咬牙道:“长房贪婪无德,厚颜无耻,老太太又偏心纵容,我也是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你祖父素来将严家的颜面和前程看的比什么都重,我就是要让他看清楚,长房若得逞,我就真敢撞死在他们院门口。届时逼死侯爷遗孀的消息一出,严家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郭氏冷哼了一声,眼底划过鱼死网破的决绝。这一次是试探,是警告,若长房得寸进尺,那下一次恐怕就是假戏真做了。
严静思握住郭氏的手,一时无语,心头如坠重石。
今次见到幺女,郭氏已敏锐察觉到她的转变。虽说对女儿之前稍显怯懦的性子有些忧虑,但今时今日亲眼目睹到她的转变,心里又难免伤怀。若非经历生死之痛,性情又岂会轻易改变?!
郭氏安慰地拍了拍严静思的手,声音沉稳而坚定,“世人皆畏死而向生,我们的出路,恰在于险中求存,死里求生。有时候,绝境,正是另一条生路的起端。”
严静思眼神一亮,“娘,您可是心中已有打算?”
郭氏从随身香囊内取出一方黄纸,上面笔迹工整地书写着一人的生辰八字。
“这是......”严静思心念微动,隐约猜出了大概。
郭氏待严静思看过后,反手将黄纸凑近香烛,点燃后扔进了香炉里化为灰烬。
“这是太原旁支中三族公家的长房嫡三子,他母亲因生他难产而亡,继母不慈,两个兄长年纪尚轻护不住他,三族公怜惜他们兄弟,辗转联系到我。我私下已见过这孩子两面,虽才六岁,但不骄不躁,伶俐自持,进退间虽露怯,但学得极快。”郭氏提及严牧南,眉眼间不掩满意之色。
“看来娘您很是中意这孩子。”
郭氏浅浅一笑,眼神中浮上隐隐的追思的感伤,“这孩子初初一看,和你大哥眉眼间有些许相似,但性情却是恰恰相反,你是没看到,小人儿看着乖顺,却鬼精灵得很,被带到京里跟我见面就猜到了个大概,安安静静地淌着眼泪求我过继他的哥哥们。”
郭氏说着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娘,您可是有意成全牧南?”严静思明眸微眯,问道。既然母亲看重那孩子,那么她们很快就会是一家人,严静思不介意将他纳入自己的保护地盘内。
脸皮已经撕开,过继一个和过继三个并无区别。但郭氏还是摇了摇头,“三族公曾与我明说,对于牧南的两个兄长,他自有安排,我估摸着,三族公是要亲自教养着以备接管家业。”
既是如此,那就不能强人所难了。
“娘,您也不用为难,其中缘由您就悉数分析给牧南听,那两个孩子在太原府的日子虽会有些曲折,但有三族公扶持栽培,前途总是宽的,牧南得知当能参透其中得失厉害。”
郭氏看着女儿澄澈的眉眼,心中既宽慰又酸楚,目光愈发柔和亲近,“娘在府中有兰嬷嬷和二管家他们在,日后还有牧南,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不用替为娘担心。若有为娘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尤其是银钱方面,你外公和舅舅们几次在家书中提及,叮嘱我转告与你。”
严静思心头暖意融融,嘴角噙笑点了点头,“娘,我身边也有信得过的人,您不用为我挂心。”
母亲在此时提及外祖家,显然对她皇庄之行有更深一层的参透,只不过两人默契,并未挑明而已。
远离宫闱,严静思虽说有一定的自由,但总不好太过僭越,母女俩秉烛夜谈,将将睡了一个半时辰,天色就亮了。陪着郭氏用了顿斋饭,严静思依依不舍告别了郭氏,赶回皇庄。
五日后,宁帝应严后奏请,私下召见严阁老。
再五日,严阁老召开族会,将太原府严家三门子弟严牧南正式过继到长门严二爷名下,更改过族谱、拜过祠堂后,户籍等一应身份凭证很快就办妥了。翌日,严牧南由三族公和两位兄长陪着正式踏入了京城严家的大门,成为当朝皇后严静思的亲弟弟。
“娘娘,福公公差人送来消息,说是小侯爷的加封礼就定在下月中,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回京了?”挽月掌握着手上的力度给娘娘按摩肩颈。
严静思舒服地叹了口气,“除了加封礼上要穿的朝服,简单收拾些替换衣物即可,不日我们就会回来。”
严静思想了想,让槐夏将康保唤了来,又让莺时将自己私库的明细册子拿来,主仆几人开始商量送给未来弟弟的贺礼。
划来划去,最后,严静思几乎将大半个私库都划给了那位未来的侯爷弟弟。重视程度,康保等人心中登时明了,也知道了日后对待国舅爷该有的态度。
“我这个姐姐,还是太穷了啊。”严静思看着绀香整理出来的礼单,叹了口气,转而眼中璀璨流转,轻快笑道:“不过好在我有先见之明,讨了份大礼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