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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在左小妍昏天黑地的一场豪睡中,黄谨和诸皇子们已告辞回城去了;此时,杨老夫人和众姑娘们也不在,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左小妍决没有再死皮赖脸留下去的道理。
其实,她倒是发自肺腑真心佩服这位杨夫人的,眼够亮,手够长,嗅觉够敏锐,办事够利落。一切胆敢威胁到她家庭幸福的牛鬼蛇神统统都要被扫地出门,管你是不是真勾搭她丈夫了,宁可错杀一万,决不漏网一只;哪怕还没长出暧昧的萌芽也要掐死在襁褓中。从此万事大吉,天下太平。
奇异的是,这位美妇人干净利索地把她的饭碗一巴掌pia飞了,左小妍非但不愤怒,反而心悦诚服地觉得,啊!真特么的有正室范儿啊!这……一定是今天自己起床的方式不对了……
杨夫人亲自把左小妍送到大门外,目送着她上了车,这才优雅地向她挥了挥手,笑吟吟道:“祝左姑娘一路顺风,从此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左小妍趴在车窗上,蹙着眉头叹气:“肃王都还不知道呢,我就这么直眉瞪眼地跑去找他,也太不好意思了吧……所以夫人就别操心了,您让车夫把我送到城里就甭管了,我准备自立更生,自谋出路。”
“那怎么行?你一个小姑娘家,我怎么能眼瞅着你衣食无着,自生自灭去?那可不好”。杨夫人摇头,一脸的不赞同:“送佛送到西,你干什么能比留在理藩院强?肃王爷待人又好,又温和体贴,又胸怀天下,又生得一表人才,你要是搭上了他,自然就明白这里头的好处了。”
她徐徐地吐了口气,推心置腹地说道:“傻孩子,只有你觉得好了,彻底安定下来了,我才能安下心来。明白不?”
左小妍咧嘴干笑一声:“夫人真是用心良苦。”
“哎,累呀……”杨夫人退后一步站在阶上,四平八稳地蹙了蹙眉头,转头吩咐车把式:“行啦,走吧。”
车把式应了声“是”,高高扬鞭在空中甩了个花儿,正待落下,忽听山路上马蹄清脆,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须臾便到了近前。马背上跳下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杨夫人打千儿行礼,口中恭敬地叫了声“夫人”,眼睛就往车厢里一溜。
杨夫人定睛看着他,缓声道:“福来,你不是伺候着老爷回城了吗?怎么你倒回来了?可是老爷有话要说?”
福来一边瞅着马车里的左小妍,一边陪笑道:“老爷一早就到啦,临进宫前想起一件事儿,特意吩咐小的回来告诉夫人……”
杨夫人眨了眨眼睛,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并不接茬往下询问。
福来只好眼观鼻,鼻观口,继续陪着笑往下说:“老爷说,昨儿他问了左姑娘好些西洋文的问题,因为太晚了没说完;今儿下了朝兴许还会回别院来,把没问完的事儿接着问喽。他老人家命小的回来跟夫人说一声,请夫人单独给左姑娘安排个小院儿住着,甭跟三姑娘一处挤着啦,再拨个小丫头过去伺候茶水。”
左小妍手里撩着车帘,很惊奇地隔窗瞅着那小厮,心想:这杨大人要不要这么有心啊,还特意吩咐人回来关照一声?难道是想到他夫人要撵人了?有意思了,我倒要瞧瞧这杨夫人怎么办……
却见杨夫人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略微顿了一顿,便从从容容地说道:“老爷也真是的,怎么不早说?早说我也好留人呀……那左姑娘胸有鸿鹄之志,不甘困于后宅方寸之地,想在理藩院大展拳脚呢,一早起来便告辞去肃王府啦。我也不好拦着,这时候怕是已经追不上了……”
一边说,一边在福来和左小妍惊愕的面面相觑中,镇定地向车把式努了努嘴,道:“走吧,还等什么呐?”
车把式如梦方醒,连忙重新扬鞭,在马臀上用力抽了两下子,驾着车一路绝尘而去。
左小妍趴在车窗上努力回头望着,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杨夫人扶着侍女的手,雍容地转身进了大门。福来则躬身垂手随在后面,点头哈腰地一路跟了进去,并殷勤地关上了大门。
左小妍收回目光,摇头叹了口气,放下车帘。猛虎能下山,猛龙能过江,可就算是权倾朝野的司马大人,在这小小的后宅之中,只怕也是施展不开呀。自己还是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吧。
不过她的沮丧也就持续了半个时辰,当马车渐渐驶入繁华的帝都之后,看着道路两旁林立的店铺,听着此起彼伏的喧哗叫卖之声,她重新欢欣鼓舞起来。这样也好,想她一个堂堂现代知识女性,心思原本就没在后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抬头只能看见头顶一块四方的天空,那是多么憋屈的一件事!作为一个曾经的白领女性,她当然更希望能有一份有意义的社会工作。不就是所有同事都是男人吗?对她一个现代人来说无压力无障碍啊。而且可以预料到的是,她在那个新成立的古代衙门里,绝壁会大显身手,说不定能混个部门经理啥的当当呢!
《穿越为古代女翻译》,《穿越为古代女外交家》,擦,简直帅呆了酷毙了,想一想都浑身兽血沸腾!
而且,能和肃王在一个衙门里办公,这福利真心太诱人了……
她这厢正在憧憬着美好的新生活,马车已在一处府宅后门口徐徐停住了。
“姑娘,肃王府到了。”车把式跳下车,尽职尽责地去敲门,“我帮姑娘通报一声。”
“啊,这么快就到了……?”左小妍急忙坐直了身子,赶紧理了理头发,抻了抻衣襟,心头颇有些忐忑心虚。当初明明拒绝了人家肃王爷,现在又厚着脸皮自己找上门来了,真是有点……冏冏有神哈。
门房来开门,听见车把式自报了家门和来意后,眨巴了眨巴眼睛,表情有些狐疑,但还是很客气地说:“前儿一场暴雪,下头两个县都受了灾,咱们王爷今儿一大早就赶过去查看去了。”
车把式忙问:“那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门房摇头答:“这个可说不准了。”
车把式扭头瞧着车里的左小妍,有点进退两难:“那……”
门房显然不大相信马车里这个女人是他家王爷力邀的预备公务员,更不敢私自做主让她进门,就给出主意:“要不你们暂且找个地方先住下,过几天等王爷回来了,姑娘再来?”
车把式急于回去复命,根本无心在这儿逗留,便顺势对左小妍道:“也只好这样了……姑娘准备上哪儿落脚?我这就拉着您过去。”
此时的左小妍神色黯败,扫眉搭眼,脸上的表情有如吃了八个苦瓜——上哪儿去?!我哪儿知道上哪儿去啊!好一个苦逼的穿越女,平空被扔到这个时空里,没有历史可借鉴,没有娘家能依靠,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走过来,刚被杨夫人扫地出门,又在肃王府吃了闭门羹,现在混得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了,惨绝人鬟哪!
黄谨一定已经回宫去了,她不能厚着脸皮再追到别院去面对阿嫫——草根也是有自尊的!然后,她在这个时空里认识的人还有一个罗锦云,这个……当然也不予考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左小妍坐在车里,左思右想,没了主意。车夫等了一会,有点不耐烦,抬头看看天色道:“小的还得回去向我家夫人复命呢,下了雪,山道儿上不好走,现在已经后晌了,左姑娘您得快点……”
被他这么一催,左小妍觉得在车里就坐不下去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下车,装作很从容地说:“行了,你回去跟你们夫人交差吧,不用送了。我在这道儿上遛达遛达,顺便去……去我朋友那里。”
车夫巴不得这一声儿,旁的话根本都懒得问,只向左小妍弯腰行了个礼,就匆匆赶起马车原路返回了。
朋友,屁的朋友……左小妍退后一步,眯着眼睛瞅了瞅肃王府那两扇重新关闭起来的厚重的朱漆大门,苦笑着叹了口气,沿着路边开始漫无目的地慢吞吞往前走。
时光仿佛倒流回她刚穿越到这个时空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般茫然地走在街上,蓬头垢面,衣食无着。没想到数月过去了,她的境况依然没有什么起色。可那时,她手里至少还有把口琴,可以摆摊儿卖艺混饭吃;现在兜了一圈,她倒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了,又要发愁今晚能在何处栖身了……
原本黄谨给过她一只钱袋子,可她认为反正可以在杨大人家包吃包住有工资了,就把那些钱连同丁荫荫的孩子一起郑重地交到了天慈庵老住持的手上……要是早知道会被杨夫人扫地出门,她怎么着也得留下点儿傍身啊!哎,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拐了个弯儿,左小妍在路边站住。
对了,刚听那门房说,肃王又去赈灾了?十天八天的应该总能回来了吧?行!咬牙坚持坚持,想法子捱过这几天就柳暗花明了……她一边呵着手取暖,一边把目光投向路边的店铺。突然,她的眼睛一亮。
她看见路旁有家烧鸭店,小小的铺子门口,大红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本店急招杂役一名,包吃住,月酬五百钱。
诶?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么?杂役?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种,而且还说的是“急招”,说不定她可以去碰碰运气?
她立刻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故意把脚步放得重重的,做出一种身手矫健力大如牛的样子来,粗着嗓门扬声道:“老板在吗?我想应聘这杂役,要么?”
在店内跑堂小伙计惊诧的目光中,一个抱孩子的妇人从后堂走了出来。
“女的?”她惊讶地将左小妍上下打量了一通,目光很不以为然。
“我们这儿要的是男店伙,女人不要。”她一边拍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转身就往回走。
“我不要工钱,只求包吃住!”左小妍及时地在后头喊了一声。
这句话显然颇具吸引力。那位年轻的老板娘果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将左小妍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脸上有点犹豫:“不要工钱?唔,这样啊……可是我们这儿只是一个小店,没有多余的人手,杂役什么活儿都得干,你行么?”
“行!行!”左小妍大学毕业那会儿,往心仪的大公司投简历推销自己时,都没现在这么卖力过,“擦桌,扫地,洗碗,择菜……我什么都能干!”她响亮地说。
“还得担水,劈柴,烧火,扛米面……”老板娘看着左小妍纤细的手臂和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语气不太肯定:“这可都是力气活儿,没问题吧?”
左小妍在心中叫苦不迭,却依然咬着后槽牙笑得轻松随意:“这有什么问题?我在家里天天都干的,简直不算个事儿!”
老板娘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手指着门外大树下的两笼活鸭子,“行!那今儿就上工吧——你先把那二十只鸭子宰了,褪了毛,洗剥干净了送到后厨去。”
“宰,宰鸭子?!二十只?!”左小妍只觉得一股凉风贴着后脊梁吹了过去,她惊恐地瞅一眼那笼子里嘎嘎嘎叫成一片的鸭子,那一片充满活力东张西望的黑豆般的眼睛,差点给跪了。
我晕血啊!我只吃过鸭子,可没亲手杀过小动物啊!我连在公路上被汽车轧死的猫儿狗儿都不敢多看一眼,现在您让我噗噗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结果掉这二十个活物儿?!而且,鸭子怎,怎,怎么杀啊?捅心脏?斩首?还是直接拧断脖子?啊啊啊啊啊!谁来帮我普及一下……!!!
惊恐万状的左小妍此时面无人色,绝望地瞪着那两笼鸭子,鸭子们也瞪着一双双纯良无害的小黑豆眼瞅她。左小妍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虚。
老板娘见她半天没动,狐疑地问:“怎么还不去?”
左小妍如梦初醒。已经后半晌了,而且刚下过大雪,数九寒天,她还要去露宿街头吗?绝不能够!她死都不能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于是,她心里打着鼓,膝盖发着软,却硬着头皮仰头哈哈大笑,豪爽地说道:“我只是在想——就只杀二十只这么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