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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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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青君接过密信,信的纸张发黄,部分字迹已经模糊,看得出来年代久远,翻到最后落款人为梅江谢幍,而落款时间距今已有十多年。

    梅江城是谢家本家所在,谢幍则是谢朝华之父,容青君亲生父亲的名讳。

    风纾难快速翻阅了一下找到的旧书信,算了算年月:“从书信时间来看,他二人大约十多年前开始,到五六年前才断了联系。”

    如此看来,当初容青君在宁城发现那名火焰纹腰带的黑衣人并无错认,两者的确暗中关系密切。

    “谢幍在西南一带小有名气,少有负面传闻,不知为何要与吕照山勾结,且行事这般遮遮掩掩藏头露尾?”风纾难疑惑,在知道谢幍可能就是容青君生父后,他就查过此人的背景,从明面上看,他往日行事还算光明磊落,不像是会与吕照山勾结之人。

    两人将密信和手记看过一遍,约莫知道了当年吕照山培养出了一种新的蛊虫,容青君翻遍了这间石室中遗留的全部手记,找到了吕照山记载的关于这种蛊虫的喂养培育方法,可惜关于蛊虫的具体效果,却不知为何没有提到只字半句,这是件很奇怪的事,不知道是吕照山对蛊虫的效用把握不准因此没有记录,还是刻意抹去了。

    最后他们也只能从中知道蛊虫的起效大约与血缘有关,因为信中有一句“非亲生子不能奏效”。但凡与血缘相关的蛊虫都比较偏门,且作用会比较另类。而谢幍不知为了什么目的竟然答应了与吕照山合作,助他验证蛊虫的效果。

    书信中略略提到他们将一对双生子作为蛊虫的载体,先是在双生子中的哥哥身上下蛊试验,之后失败了又换了弟弟下蛊,蛊虫在弟弟身上成功起效,吕照山很高兴,言辞中难掩得意。只是数年后不知为何再次出了意外,谢幍很生气,并在书信中直言吕照山须为此负责。

    两人的关系似乎由此时开始闹僵,没两年后就彻底翻脸再无往来。

    看完书信后两人都沉默了很久,不由想到一个可能。

    “被用来试验蛊虫的孩子,是我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容青君并没有伤心之类的感觉,他对于谢幍并无记忆更没有感情,只是单纯地对此事有所怀疑。

    风纾难却是心中一紧,想到了容青君年幼时曾遭受过的待遇,他拳头握紧又松开,平利了一下心绪。

    “青君,你对小时候的事情是否还有记忆?”

    容青君摇头:“小时候记事模糊,且经常昏睡,我娘说我生了病,我八岁那年她带我逃了出来,她说以后我会慢慢变好。我猜……如果是我的话……或许那便是蛊虫入体的作用?”

    风纾难皱眉想了想,又拿起其中几份书信对比了时间:“看这里,蛊虫的试验第二次出意外的时间是大雍一三八年,正好是容娘带你逃出谢家的那一年,我想,那个孩子应该是你没错。”

    两人沉默了良久,将当年的事拼凑出一个大致轮廓,但是真是假、其间细节如何现在已很难判断,除非当年的当事人出来揭晓隐秘。而容青君的身体经过药园改造蕴养,也早已去除了所有暗伤隐患,看不出蛊虫入体的痕迹。

    除此之外,风纾难还有了另外一些猜想。

    如果容青君就是当年被用来试验蛊虫的第二个孩子,是所谓的“双生子”中的弟弟,那,双生子中的哥哥呢?

    虽然吕照山的手扎里并没有提到那一对双生子的出身和后来的结局,但风纾难却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萧夙身上。

    萧夙从小被抛弃的孤儿的身份,萧夙与容青君像了*成的相貌,萧夙身上的怪病……甚至,萧夙明明说前世有被容青君所杀的仇恨,但重活一世后却亦敌亦友的奇怪行事和难以揣度的动机……

    “走吧。”容青君的声音让风纾难回过神来。

    “青君?”

    容青君心里有些堵堵的,其实也说不上来猜到一些真相后他又能怎样。

    “我现在知道娘亲为什么带我逃走了,大概那蛊虫不是好东西。”

    风纾难的拇指轻轻滑过容青君的脸颊,容青君侧过头,将脸贴在他的手上:“然而也没什么意义。我娘希望我的病好起来,然后好好活下去,我现在很好。”

    风纾难与他额头相贴:“我会陪着你,以后都会好的。”

    “好。”

    之后容青君拿了记载有蛊虫喂养心得的手记,风纾难则把剩下的密信文件等收了收,两人便循着密道原路返回。

    他们的衣服因为先前弄脏了又被闹得皱巴巴的,很是不雅,因此风纾难让容青君在密室中等候,自己先出去一趟。

    连楚之与封文说那一番“愿尊容青君为主”的话,就是想让封文帮他转达,然而风纾难从密室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请他就近找两身干净衣服送来。

    一听风纾难的要求,封文立时尴尬无比,窘得别过了头去。

    连楚之不知两人底细,以为是在密室中摸爬滚打弄脏了,揣着一肚子狐疑去找衣服了,回来后也不知封文有没有帮他传话,但见风纾难与容青君换了衣服出来后并没有多瞧他几眼,便猜想是不曾得到过禀报的。

    本来他与容青君没什么交情,更无恩义,反而还曾在傀儡门的地盘上将人弄丢,是没有立场对他提出请求的,但封文不肯当中间人,他也顾不得太多,只有自己上了。

    眼见两人就要走了,连楚之喊了一声:“容公子。”

    风纾难与容青君同时回头看他,封文知道连楚之要说什么,却只在一边站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容青君:“何事?”

    连楚之:“容公子数次来到傀儡门,想必是对我门派传承感兴趣的吧?”

    容青君不说话。

    连楚之:“听说容公子还在外门大比上得了第一,医、毒、蛊术样样精通。”

    容青君:“你有何事?”

    连楚之咬咬牙:“自吕掌门去后,傀儡门群龙无首,如果容公子有意,我愿推举容公子为傀儡门新任掌门。”

    风纾难挑眉,但没有插话。

    封文抬眸,偷看容青君的反应。

    连楚之屏息等待容青君的回答。

    容青君:“无意。”

    说完便转身走了。

    封文跟在两人身后离开,走出书房时回头一看,发现连楚之还在原地站着没动,身形很是寂寥。封文一时有些同情,但站在他的立场上,却也无话可讲。

    对于容青君和风纾难来说,傀儡门之事到此已无甚可深查,吕照山已死,傀儡门后继无人,背后的火焰纹腰带黑衣人势力随吕照山之死而沉寂。总之其后的发展就不是容青君关心的了。

    两人在药王谷休整几日后,便准备整装出发,重新踏上返京之路。

    然而在他们预备动身的前一天,药王谷中却迎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一个是何宥,另一个则是谢朝华的丈夫——孙贺。

    “……事情就是这样,梦姨娘回到谢家没多久就病倒了,请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朝华心急如焚,一直责怪自己,想起来何大哥何二哥与桫衍门首徒封公子交好,便请何二哥相助,与我来药王谷中延请名医。”

    风纾难与封文在桫衍门中接待了二人。

    听完孙贺的讲述,封文极有职业道德地询问:“谢姑娘的母亲是何症状,看过的大夫是如何诊断的?”

    “呕吐不断,吃不下东西,人消瘦得厉害,眼看着要不行了。一开始大夫以为是寻常毛病,开了清毒补益的药,但总也不见好,这才觉出厉害,梅江城里有名的医馆几乎都看过了,大夫都束手无策。”

    “可有大夫开的医方?”

    “我带了一份过来,封公子请看。”

    封文接过那张方子研读起来。

    “这的确是治疗寻常肠胃毛病的常用方子,用药份量也无过错。”封文沉吟了会儿,对面带忧色的孙贺道:“孙公子切务着急,此事我还须与家师禀告,到时派长于此类病症的同门与孙公子前去为梦姨娘诊治,今日就请孙公子且先住下。”

    “有劳封公子了,姨娘之病来势凶猛,内子着实忧虑,所以在下还请封公子尽快安排,好早日出发返回梅江城救其性命,若有失礼之处万望见谅。”

    随后封文为孙贺何宥二人安排了住处,便去找掌门方如海报告此事。

    风纾难回到院中,找到了正在伺弄药草的容青君,将孙贺来访之事说了一遍,也说了桫衍门看在他的面子上会有所安排。他们在宁城与孙贺夫妇结过一段缘,风纾难始终记得谢朝华对容青君心怀善意,而容青君对她也不是不感念的。

    容青君听完想了想,忽然心念一动。

    “纾难,我想去谢家一趟。”他对谢朝华印象不错,若能帮她一回,那这趟行程就不算坏了,何况谢家……

    “你……当真?”

    容青君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当晚,封文还未来得及去找掌门推荐的那位师叔商议出诊之事,便被风纾难派人告知,他与容青君将随同前往梅江城,看望梦姨娘。

    封文赶紧连夜找了掌门告知最新变化,方掌门就着烛火思索片刻,最后拍板做了决定,要求封文一路陪同。

    从方掌门房里出来的时候封文的心里是崩溃的。

    他才回到药王谷没几天呢,完全没有休息够呢,怎么就又摊上事要出公差了?

    简直想哭。

    第二日封文将安排告知了孙贺,他们此行的人员除何宥、孙贺,和一位孙贺带来的在路上照顾他的男仆外,药王谷这一面有封文和原先被掌门推荐的那位,被封文称呼为申师叔,看样貌约四十来岁的一位医者,再有就是风纾难、容青君一方的人。

    车马封文早已吩咐下人准备好,风纾难容青君原本就打算离开,行李都已收拾妥当,何宥孙贺风尘仆仆而来,却也不打算休息,只盼早走早好,因此只封文与申大夫两人稍稍准备了下,从库房中挑了些可能用到的丹药医方,一行人当日便出发了。

    在山门口的时候封文意外看到了连楚之,后者看到他们车马齐备,似要出远门的样子也颇感意外。

    封文与守门弟子交代的时候,连楚之走了过来。

    “你们……有事外出?”他问的有些没头没尾,说话对象是封文,眼睛却瞟向后边的马车。

    “是,我奉掌门之命办事,容公子他们则是要离开药王谷回京了,他们本就是京中人士,以后无事的话,大概也不会再来药王谷。”封文心知连楚之想问的是什么,没有吊他胃口,将他最想知道的消息吐露。

    连楚之沉默了会儿,道:“多谢。”

    封文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却见他转身,对守门弟子说:“劳驾,傀儡门连楚之拜见桫衍门掌门方如海。”

    不止那守门弟子诧异,连封文也愣了下,在那名守门弟子投来询问的眼神时,点了下头:“替他通传吧。”

    “多谢。”连楚之又一次对封文说这两个字,语气诚恳,而后便挺直了背等候那弟子的消息。

    封文没有继续在此耗费时间,他的师父对傀儡门、对药王谷的未来有着什么样的计划蓝图,封文很清楚,只盼连楚之不要太失望才好。

    回到车上,对驾车人说了声走吧,马车便依次动了起来。

    他们共有三辆车,孙贺与何宥一辆,桫衍门的人一辆,风纾难与容青君一辆,起初由封文所在的马车在前引路,出了药王谷范围后,就改由孙贺的车在前。

    为了减少意外,他们走的是官道,一路有不少行商车队,一切还算顺利。但因为出门时间本就不早,所以走了不算太远天色就已向晚。

    孙贺没有强行赶路,在靠近下一个城市的时候就拐弯离开了官道,带着一行人进了城,又找了间大客栈要了数间上房,于吃食、热水、住宿上找了店掌柜和小二细细嘱咐打点,安排得无不妥帖、尽善尽美。他执掌自家生意多年,此番又是请人回去救命,因此十分周到细致。

    席间孙贺举杯敬了在座诸人:“各位不远千里与我回梅江城为内子家人看病,在下感激不尽!”

    酒过三巡,几人便聊得更开了些。

    风纾难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孙公子,不知尊夫人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内子是长女,底下有一个弟弟与几个妹妹。”

    “哦,若有同胞弟妹,也可帮她分担一二,一同照顾梦姨娘。”

    “风公子有所不知,朝华是庶出,梦姨娘只得她一个女儿,底下一个弟弟和妹妹是谢夫人嫡出的一双子女,另一个妹妹也是庶出,却是香姨娘所生,俱都与她不亲厚,因此梦姨娘一病,她才半步也不敢离开,只让我外出求医,就是怕下人怠慢了无人照应。”

    从这一番话里风纾难听出来,谢家而今明面上的儿子只有谢夫人所出的嫡子一人,并没有关于谢幍与吕照山书信上所提的“双生子”的消息。

    有两个可能,一是孙贺对谢家情况不熟,没人在他面前提过谢家曾有一对“早夭”的双生子,毕竟女婿再亲也是外人;二是谢家的“双生子”从来是个秘密,除谢幍和少数几人外,无人得知。

    风纾难倾向于认为是第二种可能,毕竟从当初偷听到的谢朝华与梦姨娘之间的对话来看,谢朝华也只知容姨娘有一个孩子,而对于那个蛊虫试验失败的“双生子中的哥哥”,则是从任何地方都没有听闻过这个孩子的存在。

    风纾难心念电转,脸上却没有带出来,而席间谈话也在继续。

    何宥安慰着孙贺:“有药王谷的神医,又有容公子在,梦姨娘会好的,你可安心。”

    孙贺苦笑:“何二哥,你知道我家的事,朝华怀胎这一年来,多亏了她姨娘照看,劳心劳神,现在她累倒了,别说朝华心忧,我又何偿不觉得愧疚呢?”

    封文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孙公子切务自责,病苦之事由来无常,逢此关头,我等尽心尽责医治看护,祈愿夫人日后安好便是做了该做的了。”

    孙贺到底是个经得起事的男人,虽然心中依旧郁郁,但友人好意开解,他也不好再做出愁态。

    席罢,回到房间后风纾难忽然想起一个事。

    “青君,从谢朝华和她娘的对话看来,你与你母亲容娘长得极像,去谢家的话,很有可能被认出来。”

    他先前忽略了这一点,但是晚间与孙贺的对话令他想起了当初梦姨娘与谢朝华猜出容青君身份的由来与经过,加上青君所言当年曾被追杀的事实,便一时警觉起来。

    “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可如果谢家对你仍然怀有恶意,也许会有危险。”

    容青君怔了怔,知道风纾难说的是极有可能的。

    他走到床沿坐下,扶着一角床柱思索了会儿,风纾难也没有打扰他,静静在一边陪着。

    “纾难,我昨天提出去谢家的确是出于冲动,但一晚上过去,我的想法也没有改变,到今天上了马车,在路上的时候,这个念头就更清晰了。我觉得我要回去看看,要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杀我,要杀了娘亲。”

    风纾难默默听着,等到容青君说完了,他才道:“既然如此,我陪你。”若有危险,自有他帮青君挡着。

    容青君因思索而显得迷蒙的双眼这时仿佛找到了焦点,定定地对着风纾难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澈,心里有一处软软的。

    他勾起笑,对风纾难张开双臂:“纾难,我最喜欢听你说的三个字,就是我陪你。”

    因为有他陪着,所以有再多的危险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