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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早膳,杨锐来找风纾难,面色沉重。
“何事?”
“主上,齐大人与张大人来找您,张大人说安置在荣安堂的病人昨晚又死了两个,还有一个眼看着也挨不过今天了,两位大人忧心甚重,来向主上请示。”
荣安堂里养着的是被查出感染了疫症之人,往往大灾之后常伴有疫情,对此朝廷早有准备,但真正面对时,仍是棘手无比。
“青君,你……”风纾难有些两难,他不能丢下饶阳事务不管,那就势必不能陪在容青君身边,可若把他一人丢在府衙,他也不放心。
想了想,他道:“杨锐,传令有司,免去乌雷劳役,让他这几天留在府里陪伴青君。”
“是。”杨锐领命,看了容青君一眼。
风纾难又转而对容青君说:“你与他也算相熟,让他先陪着他,我再从府里挑一个老成之人给你,你有何需要都可与他说,让他替你办。”
顿了顿,手抚上青君的脸,又说了句:“我尽早回来。”
杨锐跟着风纾难离开,走时又看了看容青君。风纾难一向自律甚严,不是埋首公务,就是醉心武学,他从来没看过主上对一个人这么关心,简直是……情意绵绵,难舍难分?等等,好像用词不太对……
杨锐一头撞在了走廊转角的柱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怎么回事?”风纾难关切地回头问。
杨锐转过脸来,脑门上一个红印,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属下一时大意,谢主上关心。”
“你先办妥乌雷的事,随后再来寻我吧。”
“是。”
杨锐便去找乌雷交代了一番,但是事实上,乌雷这一整天都没派上用场,反而他自己闲得发慌,因为容青君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
容青君独自待在屋里是为了修炼新得的功法,自他八岁落入地底暗河,药园便与他融为一体,性命交关,他捕食的手段、唯一相伴的小宠、保命的底牌都系于此,他要活下去,就将药园的一切看得重如生命。
可惜他修炼了一天,最后却收效甚微。若要做个对比,早晨他为风纾难恢复精气就将初始所得的内力消耗一空,而修炼一天新增的那点内力,至多只能为三个人解乏而已,与书中所载一弹指见血封喉,一运掌起死回生的大成之境相去甚远。
最后一次吐纳,收气,容青君睁开了眼。
虽然成果不佳,他也没有沮丧,除自身锻炼以外,他还可以炼制丹药为自己增加内力,只是所需的药物一时尚不齐全。
推开窗看了眼天色,已有霞光披在天际,映得天空一片殷红。
花蟒早晨未吃着鸟蛋,白日里惦记着,偷偷溜出了房,至今未归。容青君并不为它担心,它吃饱了自会回来。他们之间有种感应,隔多远都能知晓对方的方位,这大概是因为花蟒在药园破壳长大,与药园气息相合的缘故。
风纾难这一天过得并不顺利。
当他与张齐两位大人赶到荣安堂的时候,白布遮盖着的尸体已经由两具变成了三具。
医者掀开了白布,给他们看到了死者最后的遗容,有跟随的属官当场就忍不住吐了。风纾难心里一咯噔,闪过一个最坏的念头,城里的疫情怕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与齐大人对视一眼,从他忧虑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张大人也表示认同。
兵贵神速,三人就地商议一番,政令便从荣安堂里直接传出,下令封锁全城,以防疫情蔓延。
回府衙前,几人又去探望了死者的家属。这三名死者里有两位老人一个孩童,其家人无不情绪失控悲哭不已。
风纾难吩咐荣安堂的人尽快处理死者遗体,并要妥善安抚死者家属,勿使其哀思过度反伤其身。
谁料这时那死去孩童的母亲忽然发起疯来,大吼大叫左冲右撞,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忽而猛地直直撞向风纾难!
杨锐此时已赶来荣安堂回到风纾难身边,他反应迅速,见状急忙拦到风纾难前面。
那年轻的母亲像只红了眼的兽,撞到杨锐身上,抓起他一只手就狠狠咬了下去。
杨锐闷哼一声,另一只手利落的一个手刀,将这小娘子劈昏了过去。
荣安堂的人不是惊呆了就是吓坏了,急急忙忙给风纾难请罪,又着人将那小娘子拖了下去。
风纾难摇摇头:“丧子之痛,情有可缘,不必追究。”
走出荣安堂时,风纾难抬头望望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最后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喃喃自语道:“风纾难啊风纾难,任重道远,莫要辜负皇恩,辜负百姓……”
回府衙时已是黄昏时分,踏进暂住的院子,一眼便看到了倚窗的少年,映着绯红的落霞,有无边绚烂之色,无限静美之姿。
风纾难心中滑过一道暖流,抚慰了连日来的灼痛,几乎不敢上前,只怕破坏了这一刻的美好。
容青君也看到了风纾难,然后啪的一声窗户关上,他回了房。
风纾难笑了笑,不以为意,慢慢踱着步走到了窗户底下,坐在了横栏上。
“来人,备水,我要沐浴。”他今日穿了公服,又接触了死人,回来自是要先换洗一番才能松快。
一墙之隔是他衷爱的少年,虽然现在他视他如初见,不曾寄托半点情怀,可这样的时光,依然美好得像是偷来的。
风纾难笑得舒心,可老天显然不乐见他如此惬意,今日注定是多事之秋。
只见府衙的管家行色匆匆而来,面有惧色,胡须抖了又抖:“大……大人,府上下午发现……发现死了人,一男一女,俱是府上奴仆,如今尸体收在柴房里,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风纾难收了笑,面有冷色:“死因为何?”
管家身子又低了三分:“回大人,实是不知大人欲如何处置,因此小人们不敢声张,还未请仵作验过。”
“那便请,查明了再将身份、死因、家人何在、身后事欲如何操办一同报我,下去吧。”
管家嚅嚅应了退出院子,用袖角抹了抹额头冷汗。他是原知府老爷的下人,自从知府被风纾难下到大牢,包括他在内的原知府家仆人人自危,生怕什么时候一副镣铐送上门来,被原知府老爷牵连到牢里去,见了风纾难就如老鼠见了猫。
当下也不敢拖延,急急忙忙去安排人办好差事。
风纾难沐浴完毕,照旧只用一根发带松松系了头发垂在脑后。
这里不如长公主府上,有训练有素的下人为他擦干头发,风纾难只自己随意用干毛巾擦了擦,因此那长发拖在身后便微微湿了衣衫。时序已入初冬,西南虽较京城暖和,入了夜也是凉薄如水,他却浑不在意。
晚膳后,屋里点起了灯。
“……它的皮是翠绿翠绿的,眼睛鼓鼓的,跳得很高,爱呱呱叫……这里没有,等我带你回京城,春天就能看到。”虽然得不到回复,风纾难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容青君聊着天,说着新奇见闻和古怪事物。
容青君看似面无表情,听得却很专注。
“大人。”管家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风纾难起身走到外面,虚掩着房门。
容青君看着门口的方向,听到说话声低低传来。
“如何?”
“回大人,仵作已验明了,那两人都是被蛇咬死的,两人的手臂、脖子上各有蛇牙咬过的伤口,仵作说应当是一种极厉害的毒蛇。”
外面沉默了半晌。
而后,门稍稍推开,风纾难说:“青君,我有事离开下,很快就回,你先歇着。”他的身子隐在门外的暗影中,看不清表情。
容青君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花蟒回来的时候便通过意识告诉了他,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很简单的一件小事,无非是花蟒在园子里偷鸟蛋时被下人发现了,那婢女喊了个男仆来欲打杀了它,反被花蟒一口咬死了。
看着屋内摇曳的烛火,等着风纾难回来,容青君掌心一翻,一朵燃灯佛沐浴着火焰出现。自他从地底暗河出来,便几乎很少再召出燃灯佛了,地面上有月光,有星光,有万家灯火,从来没有纯然的黑暗,燃灯佛便不再那么必不可缺。
只是今晚看着那燃烧的烛火,不知为何忽然又想看到燃灯佛的火焰了。
风纾难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听到声音的时候容青君将燃灯佛收了起来,他知道地面上的人怕燃灯佛,他见过,他们喊它叫鬼火。
回到房里,风纾难反扣上房门,坐到了容青君对面。
没有人知道当他听到“被蛇咬死”四个字的时候,心像是被一只手掌狠狠攥紧,紧得他透不过气来。前世容青君以拜蛇教祭子之名肆虐天下,今世他来府衙第一天,便有人死于蛇口。风纾难无法把这当作一个巧合。
他一直以为前世的容青君是在失踪的那两年里与拜蛇教产生了关系,如今看来,十四岁的容青君已是不简单。
风纾难心中已有答案,但仍然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问题,他平视着他的眼,神情严肃而平静:“青君,府上有两名下人死于蛇毒,那两人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容青君与他对视,眼神淡漠,透着审视。
房里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忽然,一只巨蟒凭空出现,穿过容青君的肩头,尖牙对准了风纾难的喉咙。
他用行动向他表示:是,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