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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洞仙歌:凝梦忆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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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承玄恭恭敬敬行礼道:“林师伯通达,弟子不胜感念。”

    林画摆摆手,说道:“你不必多礼,我如今已经是方外之人,亲人沦落,我自然痛心,但惨剧的因果却并非你父的仗义执言,而是魏国昏庸无道的主君和背后作为供奉的行夜元君,这番孽债,我今后势必也要讨还的!”

    穆锦先也严肃道:“吸取凡人生气,有违天和,我会继续着弟子查探的。”

    林画拂了拂衣袖道:“师兄先忙,我的洞府就开在灵端峰下方的九月潭边吧,这样离蘅儿也近了一些。蘅儿随我来,我与你边走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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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带入太和的林氏散修名叫林任奎,修为也不过是金丹期。因为是散修,无宗门束缚,又惦记着恋慕的凡间女子,因此便在丹平城挂了名号,算作魏国皇室的门客,并在丹平城外建了洞府。

    林任奎遇到心上人时已有筑基期修为,寿命不可与凡人相提并论,但两个人仍是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那女子经过林任奎的悉心调养,又服下“定朱颜”,活了一百七十岁才逝去,他受心上人临终所托,一直暗中庇护她的家族,这一恍,又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林氏修真子弟极少,整个丹平城只有林任奎一个,他自然也关注着族人的近况,之前知道林岚为行夜做事时,他便有不详的预感,但修士插手凡间事是要受极严苛的因果束缚,也只能忧心忡忡地暗中关照,直到丹平城发生林氏惨案。

    他心里明镜,林岚这是做了替罪羔羊,他怒急,入了丹平城找行夜元君理论,却连行夜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其下门人打了个半死,甚至对方还欲下杀手,他用了本命法宝才逃出。

    而这之后,林氏在魏国的修士也遭到了追杀。

    逃亡中的林任奎并没有离开魏国,他是个死脑筋的人,他不信这样邪门的事情没有人管!林任奎不惜抛弃修士尊严,改头换面扮作凡人混迹于闹市,等待外来修士出现,帮他递消息出去。

    可七国联盟内乱不止,但在排外上,倒是铁板一块,轻易不放其他宗门的修士进驻,唯有太和剑修和衍丹门的丹修例外。

    太和是拳头太硬打不过,衍丹门则不用说,丹修无论到哪都是最受欢迎的。

    林任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能遇到太和剑修上,而且此时他更是想起林岚一脉除了他,还有过一位极出名的修士,那是即便叛离宗族也要去太和修剑的表姑林画!想当年他也是受了表姑的激励才狠下心走了修道一途。

    就这样过了近十年。

    太和主峰穆锦先门下第三代弟子孟南星下山,奉师祖命前往魏国边疆调查,终于与落魄不堪的林任奎相遇,将他带回太和。

    听到林画陷入沉睡的消息后,林任奎也不甘心,他请求穆锦先让他看上姑姑一眼,穆锦先怜悯他忠义,于是命孟南星带他到波月坛

    在波月坛,他看到容颜如昨的林画,立刻嚎啕大哭。

    堂堂金丹期的真人,泪涕横流,像个被邻家坏小子欺负的孩子般对着长辈哭诉。

    “林氏有错,可凡人在大乘期修士面前,有还嘴的余地吗?林岚作为族长,他若与行夜元君硬抗,那便连分支都保不住了!林岚有罪,死有余辜,但灭门何其惨!老妇稚子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哪里是要责罚,这分明是在灭口!”

    “林家修士在魏国已无法生存,仅仅是我知道的叔伯子弟,就被灭杀了十二人,我林任奎苟且偷生,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让这天道看看谁才是恶贯满盈的罪魁祸首!”

    “您醒过来看一看啊!丹平城东街的老宅已经被烧光了,颐园的葡萄架、日光湖边的那株老柳,都被他们毁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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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漫长的黑暗里,林画第一次有了感觉,她意识仿佛沉入水中,而前方突然出现一处光亮。

    她向着那光亮潜去,心中升起柔软的暖意。

    舒适、安逸。

    当她接近光亮,才被一股突然而至的力量吸了进去,再一睁眼,面前是一方小池塘,浮着深绿色的荷叶,初露尖角的小荷上停着一只蜻蜓。

    林画向前迈出一步,那蜻蜓仿佛感知到什么,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古老的院墙漆成白色,爬满了开着紫色小花的腾。

    是记忆中的模样。

    几乎不假思索地,按照大脑中的路线行走。

    她知道左侧有一条回廊,回廊的尽头是叔父最喜欢的葡萄架,酸得惊人,连被偷的资格都没有。但葡萄架下的阴凉却是所有人都爱的,幼年时她常与弟弟在这下面玩耍。

    她着魔了似的顺着路往前走,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当时脆生生的笑声,年纪只有七八岁的林书嫩着嗓子,却老气横秋地说着:“阿姐,你这一撇太霸道,坏了整张碑帖的情致,如果拿来给老祖宗当寿礼,定要被训。”

    林书?林书?是你吗?

    她跑了起来,穿过回廊,来到空荡荡的葡萄架下。

    阳光透下细碎的光芒,星星点点地将地面投影得斑斓。

    那些斑斓又汇聚在一起,凝出云朵的样子,上面还有人影在飞。

    “阿姐,我真羡慕那些修士啊,可惜我身体不好,如果有一天你能去修道,一定也要飞回来看我,要是也能带我飞一回,我便知足了……”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那云影上,林画捂着嘴抬起头,她已经很久没如此失控过。她一步步走出葡萄架,路过一片片熟悉的景色,开着芍药的花圃欣欣向荣,旁边的凤仙花经常被婢女摘来涂指甲,前面的日光湖是她与林书洗笔的地方。

    还有那株已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柳,抽出的嫩芽迎风摇曳。

    她走过去抚摸柳树上面嶙峋的树皮,那时她得了机缘,准备去太和求道,却被家人阻拦,偷跑被抓后,她就是被绑在这株老柳上,被怒急的父亲请出了家法。可那第一下同时也是唯一一下的鞭打,却抽在了林书身上。

    林画的耳边又传来年轻男子哀求的呼声:“父亲,从文乃家业,由我继承便好!您让我娶谁我便娶谁,您让我与那些人交朋友,我便去交!请父亲放了阿姐去修道吧,我们姐弟二人,总不能全陷在这俗世中!”

    林书,林书,阿姐不争气啊……

    她终于筑基有成,心中挂念弟弟,向师尊求得了下山的恩典。可再回来时,林书却刚刚生了一场大病,满头青丝变白发,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

    林画步履沉重,一步步往后院走去,来到一处院落,推开面前的门,仿佛还能嗅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味。

    耳边传来苍老的声音道:“阿姐还是那么漂亮,我这把老骨头,终于等到阿姐了。你……你是飞回来看我的吗?阿姐会飞了吗?”

    “是,我飞回来看你了。”

    “阿姐不要难过,至今我才觉得,当初我们的选择都很正确。阿姐做了很出色的仙人,而我也成为了一个说一不二的家主,封妻荫子,开枝散叶,我的家族很庞大,我的门生也很优秀,这一生,我知足啦……”

    “你做得很好,阿姐不及你。”

    “阿姐莫要哭,我只是有些累了,老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我多么想再看看阿姐年轻的样子,那时候,我也很……”

    林画跪在床前,那张梨花木大床上,空无一人。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只是那个人不在了。

    ……

    修道?长生?凌驾于万物之上?

    别开玩笑了!

    不过是与天争一分气的蝼蚁啊!

    ——也许她的道心,从这一刻就产生了裂隙。

    她翻出许多林书的旧衣衫,将它们搂在怀里,嗅着又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心神已完全放空,不愿意去思考任何事。

    直到耳边再次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一个亭亭玉立有些羞涩的少女看着她。

    “师姐?师姐,你也会飞吗?你带我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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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林画醒来,看到的便是眼泪还未干的林任奎,还有旁边震惊的孟南星和褚师侄。

    “你是……八叔家的任奎?”林画脑子依旧有些混沌,依稀记得回老宅的时候,见过眼前的青年。

    “表姑,我是任奎!”

    林任奎当即把林家的事情告诉林画,她也得知曾经的家园早已被毁,却只是道:“这是林家的因果。”

    ……

    阮琉蘅与林画走在主峰的林荫小路上,听得她说完,良久才道:“人间悲欢总关情,太和剑修利剑可斩一切,却斩不断情。”

    林画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笑道:“我太和皆是热血之人,怎能无情?蘅儿又可曾有过体悟?”

    阮琉蘅正色道:“有过。”

    林画讶然:“蘅儿有了心上人?”

    “非也,我曾在立危城十年磨一心,历经七情六欲,因此也有所感悟。”

    夏承玄早已经用传送阵回了灵端峰,此刻只有她们二人,林画牵了阮琉蘅的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蘅儿真是个傻的,恐怕这天下只有你看不出,你那徒弟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弟子对师长应有的眼神。”

    阮琉蘅身体一震,从脖颈处到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粉红。

    “师姐,我便不是迂腐的人,却也不敢妄入情道……师姐莫要再提了,他少年心性,等到了金丹期,下山历练后会回归正道。”

    林画哈哈一笑,翩然一跃,离了她身边,说道:“蘅儿竟会以为男女之情非正道?我倒要为你那小徒弟叫一声屈了!”

    “师姐!”阮琉蘅完全拿林画没办法,“你真的想多了!”

    林画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飞纵几下,跳到一处巨石之上,向阮琉蘅招手道:“蘅儿你看,我醒来方知,剑坯厂规模愈大,已到了需要扩建的地步,可见宗门之昌盛。”

    阮琉蘅也跃了上去,剑坯厂的规模意味着太和筑基期以上弟子数量,她看着平地而起的四座巨大仓库,才知道这十年里,宗门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没想到,九重天外天竟然会松口,将玄铁矿脉拱手送上。”

    林画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才道:“有真宝元君出手,自然是会乖乖送上。”

    听到这话,阮琉蘅心头一惊。

    此时一片云正掠过剑坯厂的上空,给这处生机勃勃的地方,带来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