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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惊失色:“什么?她不是上邪?!那是什么情况?间歇性羊癫疯?”
朋友朝我斜了斜眼又撇撇嘴,一脸看不起我的表情。
“开玩笑的。”我说,“我知道不是,我又不傻……”这会儿我们差不多已经到了那座“惊魂山”下,白日里看来没夜间阴森,也仿佛没高得那么瘆人了。
他无视了我,微微抬头往山上盯了一会扭头见我神情凝重,对我说:“不用紧张,昨夜我们遇见的那鬼搞不出什么大动静,最大的能耐估计就是制造幻觉和鬼打墙了,是只典型的墓鬼,”说着,他耸耸肩,“所以我昨夜找了一圈没看见你就到山下等着,反正出不了多大的问题。”我心里又一次暗暗问候了他祖宗,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墓鬼就不是鬼一样,豆包就不是干粮了?你知道我昨天吓得一路尿下来的吗?
腹诽归腹诽,他说的话我还是句句认真在听。他所提到的墓鬼是非常常见的鬼怪类型,一般住在墓地里,是无害的,但它们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打搅,而我们恐怕就是跑到别人家里去骚扰人家的怪叔叔了。青天白日的胆子也壮了不少,都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准备,我就跟着朋友提腿往山上走。山里依旧冷清,走完全程只见到两个起早的农民。在我因错过第一个而后悔不已的时候,我决定绝不放过第二个,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一直左顾右盼,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想见个农家大汉。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迎来了第二春。
“这位大哥,跟您打听个事儿。”我拦住朝我们迎面过来的扛着锄头的中年汉子,“您知道这山里哪里有坟头吗?”
他一听,嘿嘿轻笑出声,见我疑惑满面,便道:“这里以前有很多坟头,你要我指给你看的话有点困难,不过你脚底下可能就有一个。”说罢他看我朝后缓缓缩脚的姿势咯咯笑道,“你们一看就不是本乡人,咱这山里的坟建山道的时候能迁的都迁走了,剩下一些找不到家人、没有信息的或者是家人不来迁的都没人管,大手一挥,压路机一走,久而久之自然什么都没咯。”他语气轻松,脸上带着礼貌性笑容,只是那双眼睛冷冷淡淡,毫无笑意。我一下就看出他眼中的含义,也许这些无名坟头的子孙只是因为各种缘故搬离家乡故而无从联系,多年后他们回到这里寻找自己爷爷奶奶的坟,看到的却只有一条条平整的路。他们的亲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没得彻彻底底,连留存在世上唯一的让人记住他的标识——墓碑,都没了。
没有人会道歉,更没有人会给个所谓的说法,他们只会告诉你时代在发展,些微的牺牲无可避免,而且我们不是没有给你机会。他们不在乎你的信仰,甚至报之以嗤笑,任你哭也好,闹也好。
我知道这样说可能偏激,但却是事实。
这位大哥姓毛,暂且叫他毛大哥吧,在跟他聊了几句后,我便确定了刚才我在他眼中读到的信息,当然我很聪明地没有将话题往那上头引。临走前,他告诉我们山道附近有多少隐藏的坟头他不清楚,不过有一个就在不远处,小时候他上山玩的时候挖出了横躺在路边草丛里的墓碑。虽然因为害怕随即就用薄土盖上了,不过常有人走过那块地方,踩啊踩的,那块石碑就逐渐显露出来了,日久经年,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发现不了那是块墓碑。
他所指的方向就离我昨天遇见山角的位置差不了多远,道别后,我跟朋友就确信毛大哥所说的墓,就是那只火气甚大的墓鬼所在之处。
话不多说,我俩加快了步子往那去,间隙,我问朋友赵燕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刚才还没有给我答案。朋友说赵燕恐怕跟这个墓鬼没有关系,徐莲画错了地图,我们却真遇见了鬼,只能说明小爷我的体质一级棒。
他告诉我,他刚来时在赵燕床下和窗前置下的敷、白蜡以及红线,这些东西足以解决其上邪的情况,但是赵燕非但没好转反而病情加重,再结合她吐出来的东西……
他问我:“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吐出来的东西里有一些白色细小的东西。”
我说我吃饱了撑的去看她的呕吐物,答案当然是没。朋友一副在其意料中的表情:“那白色的是虫子,不细看不易察觉。”
“额……”我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腾,一波胃酸未平一波胃酸又起,而我则静默坐在风口浪尖等着被恶心死或是被胃酸消化。
“是草鬼。”朋友解释说,这是苗族地区的叫法,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蛊。蛊术在中国古代江南地区早已广为流传,现在蛊并算不上什么新鲜东西了,很多人都知道其存在,甚至细心打听一下就能找到炼制蛊虫的简易方法。最初的时候,蛊是指生于器皿中的虫,后来有人发现,谷仓里的谷物*霉变以及其他物体变质会生出很多虫,将它们收集起来,放在一个器皿之中,任其相互厮杀,剩下的一只则为虫王,蛊也。
早在战国时期中原地区就已经有人使用蛊。对于这种古术,古人们深信不疑,宋仁宗于庆历八年曾颁行《庆历善治方》,连《诸病而侯论》、《千金方》、《本草纲目》等医书中都有对中蛊分析和治疗的医方。我做了个手势让他停下长篇大论,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现在面对的是蛊,就是那个从战国时期流传至今,并且在传言中杀人不见血的蛊。
朋友颔首表扬我总结得不错,大致就是这样。
我问他以前有没有走过关于蛊的单子,他说有,不过是在刚入行的时候他师傅带着去的,那会儿他只是个打下手的小跑杂的。
他越说我额上的冷汗沁得愈发欢快,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蛊跟鬼怪不同,如果我们遇到了啃不下来的鬼怪,那我们可以找同行甚至是各路前辈来收拾烂摊子,但是蛊与其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它有蛊主,也就是下蛊的人,一个不慎,亦或者是被嫉妒长得太帅,小爷我跟朋友就可能被下蛊,紧接着一命呜呼。
一想到这个问题,自然而然我就想到了那通电话,这件事竟然跟人有关,是不是也跟那通怪异的电话有关?这通电话将我们引来这里其目的是什么?朋友问我怎么想,我思考良久,其实我觉得,这通电话虽然诡异但并没有恶意,不是吗?他好像是想我们来救赵燕。
也就是说,来电人很可能是一个知情者。
朋友这时停下脚步,我跟着站定,环顾四周,这地方好生眼熟,前面那条弯曲的小道不正是山角背行之处吗?朋友让我四处看一看有没有路人,自己则跑到毛大哥之前提到的草丛下,一看,果真有一块墓碑横躺着,常年被践踏导致石块磨损,又和着泥灰,我努力了几次,始终无法辨认上面的字。朋友拍拍我让我滚到一边去,他选择了另一种简单的方法——直接招魂。
我们钻进林子,寻了一块树荫最盛处,布置完一切,我就开始念念叨叨招魂了,昨夜的经历仍历历在目,我原以为这次招魂未必会成功,谁料那墓鬼立即就出来了。按照毛大哥的话推算,这位昨夜吓我的大爷应该已经死了起码有四五十年了。它出现在圈里的时候我得以看清它的真面目,灰白阴森但所幸并非青面獠牙的脸,一丝不苟的三七开,笔挺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还夹了一支笔,一看就知道是以前的知识分子。它告诉我它曾是个知青,插队落户来到这里,世事难料,最终客死他乡。当我问及它为什么不走时,它沉默半晌,说没为什么,就是不想走,觉得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自己应该有更大的作为。
难得遇见条理那么清晰的鬼,我真是忍不住想跟他多聊几句,可很快我就发现,它并非逻辑清晰,而是对一个执念执着太久了,比如现在我开始背化学周期表,背个几十年,不用张口我用腹语就能背出来,而当别人跟我聊到这东西时,我自然能对答如流,不出纰漏。它就像这样,不断不断地给我说知青上山下乡的指示,给我背*的《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告诉我它有能力也有机会做出更大的贡献。
我没有打断它,静静听着,半个世纪了,总该有人听它把话说完。可越听就越觉得它可怜,同时也对它生出些敬佩,虽然它是鬼魂,它能留到现在也是因为其本身的执念,偏偏就是这缕执念让我感触颇深。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那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在这个信仰缺失的时代的泥土下深埋了几十年,即使被无数人践踏,却如顽强的草苗,总能从黑暗中伸出头来。
最后,我送走了它。我看着坟土圈内的脚印逐渐变浅直至不见,起身扭头看着朋友,他的瞳孔特别黑,黑得有异于常人,无波无澜间就仿佛能将一切吸进去。他没有任何表情,但我知道刚才墓鬼的每一句话他都认真地在听。我扬起嘴角,对他道:“如果有下辈子,我坚信这样的人一定能有更大的作为。”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扭头往回走,我急忙跟上,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些,没想到这只墓鬼如此简单就解决了,亏得昨夜把我吓得半死,知青大爷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啊。可片刻之后轻松感荡然无存,我意识到徐家那扇大门后面还有无数的问题等着我们去处理。
饶是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回到徐家还是被徐浩的一席话吓出一身冷汗。
我们刚进门,徐浩就从里面一溜儿冲出来,跑到我面前时双膝一软险些给我行了大礼,我立即扶住他,他一抬头,我了个娘,面无血色,双唇却异常猩红,跟化了妆的死人无异。我问他怎么了?他望着我俩,目茫然无见,色若死灰:“你们走后我就坐在厅里等着,一夜没睡难免打瞌睡。我做了个梦,不,不是,应该说是很多梦,但是我只记得一个。先是我去我姥爷家,我妈,我舅舅,我姥爷,我舅妈,都站在里面的小屋,屋里很暗,他们直挺挺立着,姿势很奇怪,不自然,不像是自己站着,倒是像背上杵了杆子把整个人撑着,脸上还都抹着的胭脂,我问‘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舅舅突然说:‘你看我们像不像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唔,让我想想。。。。我今天吃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