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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大雪,徐秀来到了许进的府邸门外。徐扬刚想报门,便被拉住,回头看了眼徐秀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到了此地,又有什么好再犹豫的,进去就是了。
徐秀咳嗽了一下道:“让我缓一缓,这是要见许神明。”由不得徐秀不谨慎,这位许进公可是有神明的称呼的,不是什么神神道道的修仙的东西,而是他太为民做主,在他治理过的地方的百姓,都这么称呼他为神明,这可比青天还了不得。
懒龙见他在那里整冠抖袍的,笑道:“少不得要三拜九叩?”
徐秀头也不回,最近这个懒龙跟自己好像无形之间拉近了关系,从言语中的态度就可以分辨出,这已经属于朋友之间的调笑,远不是普通小捕头可以跟大人说的话。
但徐秀也并不在意,懒龙早就被他化为心腹,既然他有此心,那就顺了他,又何妨。却不知道某龙心中不自觉的已经将他的关系拉近到零距离……自然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徐秀对着大门拱手回答他道:“以许大人的功德,就是对他三拜九叩,又能怎样?许公当得起。”这样一位数十年主政各地,巡抚边境的老人家功勋累累,以徐秀正的不能再正的三观,跪那位弘治大老官会有些介意,但许进这样的人来说,让他心甘情愿的跪拜一下一点心理负担都是没有的。
当然,事实上根本也不需要去跪。
经过这么几句,紧张的情绪倒是缓了下来,对徐扬道:“报门。”
由于许进是河南灵宝人,这边的住所自然是公家的,门官儿一点表情也没有,很是冷淡的接过就转身进去通报,连一句稍等的话都不稀罕给这么个芝麻绿豆官。
徐秀只好翻翻白眼甩着袖子干等,说起来自打穿上汉服,一直很心水戏曲里甩袖子的他将这甩袖子的习惯不知不觉的就养成了,开心要甩,不开心要甩,甚是有趣。
而屋内的许进却正在和韩邦文交谈。
在听了韩邦文一五一十的叙述,刚来南京的许进只是手捻着胡须不做多言,听韩邦文又道:“许公,这事儿如今只有您能够管的了了,若您不出手,江宁县这个小娃娃就没得救了。”
许进瞪了他一眼道:“不至于。”这种久经斗争之人,生得七巧玲珑心一点都不是假话,说三分就能够懂个七八分,了解个差不离,韩邦文粗略的一说,老辣的许进就分析的清清楚楚。
这事儿对江宁县来说,麻烦是麻烦,但真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一二三打板子,四五六写判词的事。
“这里面搀和的人这么多,早就不是江宁县自己的事情,你在想些什么?他如今把判词往你这里一丢,烦恼事自然有你来承担,你大冷天跑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事?这小娃娃才是最精明的,瞅着你胡子也白的差不多了,怎么想事情还这么简单?”许进的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像是长辈说教晚辈的语气,其实不过就比韩邦文大了四五岁而已,谁知道韩邦文听他这么一说也只是点头喏喏,不敢回嘴。
韩邦文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暗道:好嘛,这老杨小徐一起把我坑了。老夫还替江宁县担忧,现在却变成了自己的事情,这事儿上哪里说理去。
不难理解,不难理解,或许从表面上来看,徐秀从接到这个案子之后所面临的对象基本都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然而拨开迷雾看真相,徐秀只需要找到一个可以接过他接力棒的人,一切就都解决了,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儿的去顶,去和他们博弈,神仙打架,小鬼看着就行,若他打的过,这事就完了,打不过,转过头来再做主张,办法总归比问题多。
江宁县只需要按着自己的意愿去判,然后把判词往找到的那个不怕事的人手里,现在的韩邦文一送,得嘞,老韩啊,您就担待着吧,有劳了。
韩邦文脸色变了变,没忍住怒道:“好哇,亏我欣赏江宁县小娃娃的果决,还只顾着哀叹自己岁月的老去,还说什么最美不过夕阳的话,现在看来这杨廷和打一开始让我在后面听他们的谈话就是给我下的套子?还说让我照看一下江宁县就是给我埋得坑?好深的算计,这个匹夫,太黑了!终日打雁终归是被大雁戳瞎了眼睛。”
许进冷笑一声,道:“接着演,你接着演。”
韩邦文只好悻悻一笑咳嗽了一下尴尬,或许在许进没点明之前,他是真没想到那里去,但真若就这么控制不住情绪,几十年养气功夫算是白养。
诚恳的道:“如许公所说,现在这事变成了我的事情,以韩某的秉性,也绝不会去作什么出尔反尔的事情,既然担待了下来,自然要管这个事情。”
许进这才点点头笑道:“这才是那位在江西大杀特杀的韩大经。”
韩邦文连忙摆手,道:“这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不足为道。”
门官儿在外面喊道:“江宁县告进。”
两人对视一眼,许进道:“领进来。”
入得正院,懒龙徐扬二人留在外厢,徐秀躬身进门,在门脚处就一拜到底高声道:“下官江宁县徐秀,拜见许大人。”
陌生的声音响起,“徐大人免礼,近前来,近前来。”
抬头一看,只见那位老人须发皆白,笑的很是慈祥,不知怎得,见着他的模样让徐秀的鼻尖微微有了一些酸涩,如果自家有这么一位老人家,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惜,可惜,两辈的孤独是他最大的遗憾,但很快的就强迫自己不要陷入这样的情绪之中,只不过是遗憾而已。
不怨苍天不怨鬼神,自强之人只会遗憾,而不会去埋怨什么。
还未迈动步子,韩邦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语气很是不善,“眼里就没我吗?”
“啊。”徐秀连忙又拜下,这可是冲头,不对,大恩人,连道:“下官见过韩、正卿。”
韩邦文轻轻一哼,算是回应,许进拍了拍手又道:“小徐大人,近前来。”
近得前来,徐秀才明白,许老大人的眼神不太利落,看不清远处的东西。
许进拽着他的手摸了摸,似乎在摸相的样子,继而仔细的让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连连点头,推了推旁边的韩邦文,同他道:“你瞧,多么漂亮的小娃娃。”
老人家貌似都喜欢说漂亮这个词汇,但这个漂亮绝对不等同于女性的那个漂亮,纯粹就是夸好看的意思,可徐秀还是不太习惯,这话说的让他微微一抖。
任由许老爷爷握着自己的手,年轻就是这点好,老人家天然就会亲近和给予爱心,在后世常常出没于票房,那里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很少有像自己这般的年轻人,记得当时有位老爷爷说,我们这些老头老太们在一起时间久了,就感觉不到希望,有了年轻人,我们的精神却会很好,为什么呢,年轻就是未来,年轻,就是希望啊。
让他好一阵感慨。
和老人家相处很有经验的徐秀此时也笑的很开朗,声音放的软软的,低低的就像家中小辈同长辈说话那样道:“哪有那么好,大人不要再夸了,我就是个蠢蛋。”
许进刮了刮他的鼻梁,笑的都露出了一口缺牙的嘴巴,道:“我看你是精明的不得了。”又指了指韩邦文道:“这个家伙才是蠢蛋,被你们师生耍的团团转。哈哈哈。”
老人家笑的开心,可就闷坏了旁边的韩邦文,他不能对老许说些什么,只好恶狠狠的盯着徐秀。而徐秀却也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一脸疑惑的望着他们。
见他如此,长辈好为小辈解惑的天性由衷而出,对他明明白白的讲了这里面的道理。
听完,徐秀背后出了冷汗,暗道:天地良心,我只不过是了解下来只有大理寺卿韩邦文最有可能接手这个案子的情况下才投的,虽然也有让他当棋子的心思,可根本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节奏,压根就不知道杨廷和这个老师还搞了这么一出戏。政治太可怕了,说被坑,就被坑。
也不由在心下感激了一下杨廷和,嘴上说着没办法,可到底还是为自己这个学生埋了一条线,或许,杨廷和早就预料到徐秀会这么操作,故而特意去提前插眼的给他开地图?
徐秀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智商或许不如这些古人精明……政治这个东西智商不够的人,还是不要玩了吧,不然祸及家人,殃及自身,要怎么可怜怎么可怜。
许进或许是说上瘾了,也可能的确是觉得徐秀面善,天然有一种亲近感在作祟,教起了他为官之道,道:“常说这官场如棋局,小官是大官的棋子,但从你这里不就也能看出小官玩弄大官的意味?所谓借势,就是如此。以后为官,自当要小心,寻寻常常的事情,到后来发展成不可控制的事情比比皆是,峻嶒,可晓得?”
徐秀连忙道:“晓得,晚辈谨记。”听他喊自己的字,徐秀自然懂得打蛇上棍的道理,连忙称呼自己为晚辈,这关系,不过是半个时辰就亲近了许多。
许进又一次指着韩邦文道:“所以这类傻瓜能做到绯袍高官,老夫甚是不解。”
韩邦文一阵气郁,同样一把年纪的他只能委屈的看着许进,心下给自己辩解,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更何况这动手脚的还是那个杨廷和,被他算计,韩邦文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徐秀只能一旁赔笑,两只手不断的给韩邦文作揖,可脑袋里却很明白,这种被坑了还不爬出来,捏着鼻子认的,也只能是古代背景了,在现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归根结底,还是道德破败,人没了耻辱之心。
如今的读书人那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心思在,君子之道,如是也。是以,君子只能欺之以方,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跳。若是拿利益去诱惑韩邦文,不消说,肯定是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许进在太平春里采用的是演义的手法,不是正史。
按着正史的话,他在本文里就会是北京的吏部尚书,不是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