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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琛占领洺州后,又继续进攻贝州(河北清河),薛嵩自知不是卢琛对手,面对兵临城下的铁狼军,薛嵩让自己的妻妾儿女登上城楼求降,城中的百姓看薛嵩要投降,集资了几车财物派人送出城献给卢琛,请求投降后卢琛的士兵不要伤害他们的妻子儿女。
卢琛收下贿赂,爽快答应,等使者走了转头就吩咐邱敏,如果觉得困就先去睡一觉,到了晚上一定要保持清醒。
邱敏一愣,问:“为什么?”
卢琛道:“晚上薛嵩会来袭营。”
邱敏不解:“他不是要投降了吗?”连/城里的百姓都提前出来向卢琛交保护费了。
卢琛对邱敏的天真有些无语:“他说投降你就信?他人出城了吗?如果真想投降,他就该打开城门,命令手下士兵放下武器解除胄甲,亲自跪在我面前请罪。”
邱敏一想也是啊,也许薛嵩是在诈卢琛,先做出姿态假意要投降,等卢琛放松警惕再偷袭他。
因为之前薛嵩和卢琛交手连战连败,邱敏潜意识里觉得薛嵩就该投降,他根本打不过卢琛,现在识时务投降了至少还能保住家小的性命。
可如果他假意投降,晚上再来偷袭,那么激怒卢琛的后果……
邱敏心想薛嵩诈降这招真是太不明智,她原来还想能不打最好,她实在不想再看到遍地死人,结果还是要打。
到了半夜,薛嵩果然率军来袭营,卢琛早有准备,营地外面看似守备松懈,其实士兵们的胄甲都没除下。等到薛嵩的人来夜袭,卢琛将对方全部诱入营地,接着关门打狗一顿痛扁。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薛嵩力战不支求降,然而他这时候才投降已经迟了。卢琛进入贝州城后,虽然放过贝州的百姓,却将薛家男子杀光,女子全部投入军中为妓。薛嵩一死,他治下的冀州(河北冀州)、邢州(河北邢台)立刻投降,因为害怕卢琛纵容手下士兵劫掠,冀、邢百姓也主动送上粮食财帛求放过,卢琛把财物全部赏赐给士兵,自己则分毫不取。
朔野风大,纸灰飞扬。
卢琛将一坛酒尽数撒在身前的土地上,面对着一块新立的石碑久久沉默。
石碑前放着一颗人头,赫然是刚刚战败的薛嵩的人头。
这半个多月时间,卢琛一连攻占洺、贝、邢、翼四州,邱敏被他带在身边,除了最开始几天夜夜做噩梦,到现在进化成能在遍地尸体的战场中吃饭,此刻看到卢琛用人头祭奠高尚,胃里也没什么不良反应。
过了一会,卢琛对邱敏道:“你也过来和高尚说两句话,他以前还挺喜欢你的,想必听到你跟他聊天,他会高兴。”
邱敏想高尚确实对她还不错,卢琛罚她不准吃饭,高尚就拿肉给她吃,田悦调戏她,高尚也护着她,虽然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卢琛。她走到石碑前,想想高尚落到这般下场,连尸体都没有——估计被人剁碎了拿去喂狗,卢琛只能拿他身前的遗物立一个空冢,也是可怜。
她恨卢琛,对高尚却没什么好恨的,何况人也死了。邱敏想了半天才对高尚说道:“那个,正直兄(高尚字正直),你到了地府,记得要少得罪些人……啊不,少得罪些鬼,多拿纸钱贿赂阎王、鬼差,争取早日投胎,重新做人。”
邱敏看卢琛只烧了纸钱,祭了酒肉和人头,又道:“不如再烧些纸人给高尚,这样他在地下也有伺候他的,嗯,他这人好女色,多烧些漂亮丫鬟给他,他肯定会很高兴。”
卢琛觉得邱敏说的有道理,转身吩咐士兵去买纸人来。
邱敏想她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可以走了吧?这荒野中真没什么好呆,而且今日天气怪异,西边还有太阳,东边却飘着纷扬小雨,细细的雨丝洒在身上,配合着傍晚闷热浓稠的空气,黏腻腻的让人难受。
等士兵买来纸人,卢琛亲自将纸人一一点燃,火焰烘腾腾而起,漫着滚滚黑烟,也不知是不是眼睛被烟火熏烤的缘故,邱敏竟然看见卢琛的眼眶中落下一滴泪。
待到纸人烧完,卢琛的眼神变得凌厉,单手抚在墓碑上郑重承诺:“你的仇,我一定替你报。”
邱敏默然,她一直觉得卢琛是没有心的,对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残忍,却没有想到他对高尚的感情会这么深。她看着高尚墓碑前薛嵩的人头,暗道怪不得薛嵩一开始没有选择投降,大概他知道自己背叛卢琛参与杀死高尚,就算投降,卢琛也一样会杀了他替高尚报仇。
这么说来,杀薛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恐怕还要继续北上,将幽州、营州等地的叛徒杀尽。不过这样一来,他就等于要两头作战,既要抵御南边大祁的军队,又要对付北面的叛徒,他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不成?邱敏想如果换了她,至少要先稳住一边,再对付另一边。他倒好,两头一起干架。
卢琛敢玩命,她可不想陪着卢琛一起死。要是他败给祁军,她还有机会回长安,万一卢琛北上讨伐那些叛将失利,她岂不是要跟着完蛋?邱敏小心翼翼问他:“你将薛嵩杀了,那些背叛你的人便知道,就算投降,你也肯定不会原谅他们,你不怕把他们逼到绝路,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你?”
卢琛反问:“你在担心我?”
我在担心我自己!谁管你去死啊!邱敏腹诽两声,才道:“高尚他那么关心你,我猜他不希望你为了给他报仇而陷入危险。”
卢琛的手在墓碑上轻抚:“我跟他从小玩到大,如果是我先身亡,他肯定也会想尽办法替我报仇,虽然以他的能耐不大可能办到。”
他默默停顿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他很弱的,我跟他认识那年,我十二岁,他十五岁,他却打不过我。”
没想到这狼狈为奸的一对,也有闹过矛盾的时候。邱敏好奇:“你们为什么打架?”
卢琛脸上浮起一丝囧态,道:“我跟他同在官学里学习,我是幽州本地人,他是随父亲官职调动从营州转来的,他进书院的第一天,从隔壁学室跑来打听我……是哪家女扮男装的小姐。所以我揍了他一顿,让他知道我是男是女。”
邱敏想笑,最后还是强忍住了。虽然卢琛现在的外表很阳刚,不过看他眼睛深邃睫毛浓长,高鼻薄唇白皮肤,又留着长发,在脸庞尚未变粗犷的少年时期,估计像个女孩,也难怪高尚会搞错。
卢琛道:“学堂里都是官家子弟,根据每个人的家世,学生也有高低之分,家世差的要不给家世好的当跟班,要不被欺凌,我爹那时候还没有执掌幽州全部军事,但是我有个义父……就是张狩,他是幽州知州,我从七岁到十三岁参军前,都由张狩教养,所以倒是没有人敢让我给他们当跟班,但我也不喜欢跟他们一起玩,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可是高尚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被我打了一顿后却常跑来讨好我,我以为他是想找靠山,他这个人能说会道的,小时候随着父亲的调动到过许多地方,常对我说一些幽州外面的趣闻,我也就慢慢接受他了。但是他总会莫名其妙惹来一堆仇人,最后跑来找我救命,刚开始几次,对方忌讳我义父张狩不敢动手,然而如果每次有矛盾,大家都拿家世来压对方,那就没意思了,也不像个男人。所以后来我们这些学生就约定以后有矛盾大家私斗解决,谁也不许告诉家里,结果就是每次都是我和高尚两个人,打对方十几个人,当然,我是打人的那个,他是被打等我解救的那个。”
邱敏无语:“他这么惹麻烦,你也真能忍他。”
卢琛摇摇头:“我一开始也会揍他,警告他别给我惹事,后来习惯了,反正那些人都打不过我,家世也比不上我。”
邱敏暗道原来高尚会这么嚣张,是从少年起就养成的习惯,他在朝堂上揽权,将卢琛父亲的旧部都得罪光,可没想到卢琛也有罩不了他的一天,最后那些人把他杀了又造了卢琛的反。
“一年后我爹执掌幽州重兵,我也跟着参军,他就失了保护,每次他来军营看我,脸上总是带着伤。也问过高尚,为什么总是和那些人起冲突,他一直不肯说,我问多了,他就敷衍我说看那些家伙不顺眼,所以想找他们麻烦。直到有一天,我放假去学堂里找他,亲耳听到那些人说,我是张狩的禁/脔……然后我就看到高尚,独自一个人跟那些比他高大强壮的家伙们打成一团。”
卢琛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天地间充盈的雨丝萧索地落在他的脸上,最终积累在眼底浮起氤氲,这个喧闹的世界苍白而朦胧。“别人都说他是我的狗,只有我知道,他是我兄弟。我曾经承诺过高尚,有我在的一天,就有他一天荣华富贵,可我最终却失信于他。”
本以为除非他死了,否则没人敢动高尚。没想到高尚的人生会在三十岁时悄然结束,留下他未尽的承诺,被风干成遗憾。山可移,海可填,唯逝者不可追复。
高尚死了还有他来拜祭,他死了又会有谁记得他?
南征北讨辗转八年时光,活不出自己想要的模样,此生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