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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出,村里顿时炸开了锅。劳役虽说只是三个月,但也不是这么好服的。去了能有半条命回来,就算不错了。
近些年来朝廷横征暴敛,民不聊生,他们这里山水好,还能勉强度日。不少地方遭了灾或是老天不帮忙,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
最近村里为服劳役的事吵闹开了,有的人家里没有分家,一家几兄弟都住在一起,谁去就是个问题。而有些人觉得自己家本来就只有一个壮劳力,去了之后剩下孤儿寡母怎么过活?只是不去要缴三十两银子,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哪来这么多银子,除非他们把田地给卖了。可是这样一来,一家老小又怎么活?
还有不少人家怀疑村长,往年劳役只需缴二十两,家里有两个壮劳力的只需出一个,今年怎么就变了?村长心里也苦,朝廷的赋徭越来越沉珂,如此以往这还叫人怎么活?
外姓村民原本就与温家有间隙,他们也不知道村长心里的苦,此时就更怨上了村长。于是结伴上村长家理论,温家族人只在一旁旁观,对于此次的劳役,他们心里也有疑虑。
村长苦口婆心的解释半天,村民还是半信半疑。只是村长说了,过几日就会有衙役过来,一起登记服役人员姓名,等把所有村庄登记完,再来接人。于是村民们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散去。看来,这次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村里家家户户愁云惨雾。
张梓瑞因有功名在身,不用服劳役,温奇文一个嫁人的双儿也不用去。而温奇武年岁不够,躲过一劫,此事与他们家无关。
只是与他们相熟的人家就逃脱不了服役的命运。二柱叔家是分家出来的,只有二柱叔一人够年纪,他被列在了名单之中。而六子叔,因为没有分家,今年刚好轮到他去服劳役。他上面的两个哥哥都去过了,至今还留下病根。石头叔家倒是还好,家里没分家,今年也轮不到他。
吴叔家吴叔和向北哥需要去一个,吴叔决定他去,向北哥毕竟还年轻,那三十两他们家也给不起。吴婶子的意思是家里也赚了些钱,不够的借点。只是他们这些天一共也只挣了二十两不到,而且他们还买了三亩沙地,差的也太多了。这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世道,钱还是留着以防万一。
张梓瑞一早醒来,向北已经将他们家的水缸挑满水。虽然他们家已经不在这做土豆泥,但他心里惦记着张家的好,每天起来挑水的时候,就帮张家也挑了。
“张大哥早。”向北见到张梓瑞,笑得一脸憨厚。
“向北,你又这么早过来阿,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张梓瑞被他的热情都弄得不好意思。
“没事,顺手就挑了。”而且给张家挑水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二柱叔家的王大壮,石头叔家的小石头。“张大哥,以后还麻烦你和阿文哥,多帮我照看着家里一些。”
“你这是?”这语气怎么弄得像临终嘱托一样。
“我要去服劳役了,我爹年纪也不小了,他去估计受不了那份苦。我就不一样,我还年轻。”向北虽这样说着,眼里闪过一丝苦涩。
“向北,劳役很苦吗?”张梓瑞最近遇到的村里人都是一副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劳役的苦。
“听说是很苦,吃不饱,还得没日没夜的干活,干不好还会挨鞭子,干完活就睡在河边上。”向北虽然没有服过劳役,但往年那些回来的人,他见过不少。好好一个壮劳力出去,回来后比刚去时仿佛老了十岁,浑身都是伤,人也瘦得不成人样。那些回来的人养了好长时间才养回来,只是从此落下病根,有的是腿脚有毛病,有的是腰上有毛病,使不上力。
“你放心吧,家里我们会帮你照顾好的。”张梓瑞叹息一声,无比庆幸他有个看似没什么用的功名。
“张大哥,你们两夫夫都是好人,谢谢。”向北憨憨的笑了笑,挑着水桶走了。
张梓瑞看着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有些瘦削的背影,但愿他能平安归来。随着与他相熟的人家传来消息,越来越多的人将要去服劳役。张梓瑞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他将自己新买的药书翻了出来,开始寻找他需要的药材。准备好之后,他带着温奇文和温奇武进山采药去了,小妹再次被放到了吴家寄存。
温奇武:“哥夫,我们这是要去干嘛?”
张梓瑞:“采药,给二柱叔他们做些活血化瘀的药带着,以防万一。”
温奇武不解地说:“哥夫,药店不是有卖的吗?我上次买的还有些呢。”
“那些都是普通的药物,他们此去凶险,需要更好的药。”他好歹也是个修者,即便修为达不到可以炼丹的地步,但是制药还是可以的,最起码比市面上的药效果好得多。
“瑞哥,那我们多弄一些。”温奇文眼睛亮闪闪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哥夫,那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做活血化瘀膏去卖给药店。”温奇武脑子倒是转得快。
“不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制的膏药比普通药店里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这是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东西,里面蕴含这巨大的利益,他们无法保住药方,还有可能招来祸害。
“瑞哥,你把药给了二柱叔他们会不会有事?”会给张梓瑞带来危害,温奇文有些顾虑。
“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给了也无妨,只说是集市地摊上买的,用了之后效果不错,给他们买了一些就行。”张梓瑞打算给药,可不打算让人知道这药是他弄的。
张梓瑞教文武两兄弟辨认药材,几人在山里找了四五天,才终于把所需药材找齐大半。有几样他们这里不长,幸好县城的药店里有卖,温奇武去买了一些。
于是张梓瑞又是炮制药材,又是制药终于在差役将人带走之前将药膏熬制好,相熟的那几人一人一瓶,另外还给了一些止血消炎的药粉。
让张梓瑞诧异的是,连刘大夫也在人群中。也是,刘大夫家只有一个闺女,刘大夫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刘大夫行医收费便宜,药材也大多是买来的挣不了几个钱。只是这刘大夫走了,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找谁去?外面的大夫诊金都是很贵的。病不起,是哪个时空都会存在的问题啊。
吴叔家最后去的人还是吴叔,向北被留在了家里,帮吴婶做生意,照顾家里。二柱叔也走了,大壮撑起了整个家。在一片生离死别的悲伤情绪中,送走了那些前去服劳役的人。大家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沉重的劳役让张梓瑞意识到,这个世界不太平。于是对于温奇文和温奇武更加严苛起来,就连平安两个小家伙也被他拉来,跑步站桩,增强体质。小妹因为年纪实在太小,逃过一劫。
“哥夫,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对于能修炼温奇安兴奋不已,一点也不觉得苦。每天一早醒来,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就蹦跶着过来,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张梓瑞。
“先去跑步吧。”张梓瑞深深觉得,这温奇安小豆丁一定是个武痴。
“哥夫,我和弟弟先去跑步了。”温奇平相对沉稳一些,收到指令,拉着弟弟去院子里绕圈跑去了。
张梓瑞也带着温奇文和温奇武在院子里练剑,跑圈的平安两兄弟一边跑,一边羡慕的盯着他们。幸好他们围起来的院子够大,相互不影响活动。
现在的张梓瑞除了买地建房外,又多了一个目标,攒钱买几柄好剑。他看看身边,一、二、三、四个小孩,那就是四柄剑,再加上自己的,那也差不多得一千两银子,好吧就算先买最普通的也得两百两左右。最麻烦的是,普通铁匠铺是不允许私铸兵器的。没有门路,别说是剑了,就是把大刀他也弄不来。
想来想去张梓瑞还是觉得自力更生最靠谱,他虽对炼器不精通,但是打几把普通的剑应该能行。飞剑,那是别想了,筑基期都到不了,更别说只有金丹期才能炼制一般飞剑。
最近他们除了去地里看看,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在修炼上。他们家那些沙地,在土豆收成之后,全都种了红薯和生姜。除此之外,张梓瑞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农作物适合沙壤种植。
两个月后,吴婶子和燕婶子哭着从县城里回来。听说是今年的河堤因为缺银两,拖了一段时日,开始修建的时候已经进入雨季。连日来的大雨,河水泛滥,河堤坍塌,修河堤的劳役被大水卷走不少。而二柱叔他们修的河堤,刚好就是那一段。
吴婶子和燕婶子听到这消息差点晕了过去,急忙让向北和大壮去打听消息。因着三水村和附近村子的人下落不明,县衙已经乱成一团,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吴婶子和燕婶子带回来的消息,对于三水村来说,就如同灭顶之灾。这可是牵扯到每家每户,村里一下子失去了几十号壮劳力那是什么概念?
顿时村民们六神无主,哭哭啼啼的聚集到村长家门口,想让村长拿个主意。
村长蹲在门口,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无奈的叹息一声。他缓慢的站了起来,挺直腰板,对着村里人说:“现在咱们村的人只是失踪了,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你们就知道哭。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找人,就是人找不回来,也得把尸体找回来入土为安不是?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都找不回来,我们最起码也尽力了。更别说,他们也许还没死,就等着人去救。说句大不敬的话,朝廷我们是指望不上了,我们的亲人能指望的只有我们自己。”
村长一番话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家里还有劳力的大多数都同意去将亲人找回来。至于担心家人再折损进去,不和谐的那一小波人,直接被人们忽略了。当天晚上,村里又抽调了二十几人,还是上次那些老猎人带队,带着全村人的希望,前往出事的地方。
张梓瑞觉得,关键时候,村长还是能顶事的。他这次主动要求跟着去,鉴于他之前剿狼时的表现,大家痛快的让他加入。张梓瑞带了一些药材,多少也能帮上忙。
温奇武担心吴叔他们,也要跟着去。张梓瑞不同意,他不放心温奇文一个人在家。最后还是温奇文再三劝解,张梓瑞才带上温奇武一起。吴向北和王大壮也跟着一起,六子叔家的孩子太小,并没有去,这次石头叔也一起去了。
这次的队伍里熟人还是挺多的,周老爷子和周家老三、老四,他们家老二也在出事的人当中。还有陈老大,他的弟弟也是服劳役的人。
这支队伍中,基本都有亲人失踪,所以队伍里的气氛十分沉闷。村长这次也在队伍中,他神色凝重,眼神中透着哀伤。听说村长家的大儿子也失踪了。
尽管大家心里都存着一丝希望,但谁都知道,决堤之后洪水泛滥方圆百里一片汪洋,别说是救人,就连捞尸体也是希望渺茫。
他们这一行到了镇上,顾了两辆马车,往出事的曲江县赶去。曲江县离他们这不远,坐马车也就三个时辰,这次三水村的村民修得就是曲江县城郊的河堤。
一路沉默的到了曲江县,城内物价高昂,行人匆匆。城外难民聚集,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昔日繁华的曲江县,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色。这让心里原本就沉重的众人,更是觉得希望渺茫。
他们也没耽搁时间,将就着吃了些自己带来的干粮和水,就匆忙往城外出事的地方赶去。
才接近出事的地方,就能看到翻卷着泥沙的江水,还在汹涌的拍打着崩溃的河堤,江水不断往外溢出,河堤上的缺口越来越大,淹没农田的汪洋不断扩大。
还未崩塌的河堤之上,还有不少劳工扛着木桩和沙袋,在酷吏的鞭挞之下妄想将决口的河堤堵上。不时有人被洪水卷入江里,瞬间失去踪影。人命,在这一刻一文不值。大壮看到这副场景,呜呜地哭了起来。即便是那些经历过风霜的成年男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们离河堤远些,别给人抓去当劳工了。”村长提醒众人,让他们远离那些酷吏。他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背过身去,抬手擦了擦眼角。
众人看着一片汪洋,眼里全是茫然的神色。此时他们才知道,来之前他们想得有多么简单。来到这里,他们才发现自己竟是蝼蚁般的存在。如今要怎么去找他们的亲人?可是既然来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沿着水边找找吧,要是还活着,怎么也得往岸上游。”周老爷子说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于是一行人远离酷吏,沿着水边开始找人。河岸决堤,死了不少人,他们走了没多远,就已经看到了好几具尸体,泡得都有些发白了。幸好在这些尸首中,并没有发现熟悉的面孔。
年龄大一些的人,神色悲伤,倒是看不住不适。年龄小一些的脸色发白,还有人吐了出来。张梓瑞向温奇武看去,只见他除了脸色难看一些,并没有其它不适,放下心来。
随着见到的尸体越来越多,大家也越来越绝望。那些尸体也并不全是完好的,他们还看见了几具被水中砂石冲刷的看不出面目或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至此自认为心性坚韧的张梓瑞,也感觉有些不适。
尽管如此,这一行人都没有停歇,一直不断的往前走。哪怕是有那么一点期望,他们也不愿意放弃。
“小五——”突然,队伍中爆出一声凄厉的喊声,一具开膛破肚,凄惨无比的尸体被人从水里拉上岸。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一个收获,但是却更令人绝望。
张梓瑞看大壮泪水又要下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爹会没事的。”
他知道自己这句安慰的话有多空洞,但他看着这孩子悲伤的模样,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温奇武和大壮关系好,搂住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向大壮保证,一定帮他找爹。向北的情况也不好,他心里很焦急、担忧、自责。
他们此时不方便生火化尸,也不能带着尸体去找人。找了个地方以沉重的心情将小五埋了,等日后再来将尸骨带回去。接下来的行程更加沉闷而压抑,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入夜他们随便找了个地方,烧了一堆柴火,吃了些干粮,安排好值夜的人,轮流休息。虽然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是众人都没有睡意,合上眼,脑海里都是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第二日一早,他们继续沿着水边开始找,只是这天除了找到两具村里人的尸骨,就一无所获。
等到第三天,原本的那一丝期望越来越渺茫,他们几乎绝望了。
就在他们近乎绝望时,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在一处隐秘的水边,看到周家老二和二柱叔。这两人虽然身上都带着伤,狼狈不堪,但至少是冒着气的活人。
“爹——”大壮红着眼,惊喜的向二柱叔跑去,生怕他一眨眼他爹就如同梦里一样消失了。知道抓住他爹温热的手,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儿子十岁之后就没哭过,此时哭得肝肠寸断,把二柱弄得手足无措。
“你们怎么来了?”周老二看着这一群憔悴的村里人,一脸的诧异。
“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话呢?你们都出事了我们能不来吗?”周老头虽然口头上不客气的骂着,但是围着儿子打量了半天,见他并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心里偷偷的将满天神佛感谢了个遍。
终于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张梓瑞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回想这几天的生活,那真不是人过得,不只是身体上的疲累,最主要是心理上的这折磨。
“二柱叔,你有没有看见我爹?”向北在大壮后面跑了过去,一脸急切又渴望的看着二柱。
“向北啊,你爹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二柱看着向北,有些艰难的开口。顿时向北满是期望的脸沉了下来。
“二哥,你可担心死我们了。”周老三围着他二哥团团转。
“就是,大哥都要自己出来了。”他们家老大可是镇宅,顶梁立柱的。周老四也将他二哥看了个遍。
“好了,别看了,我能有什么事?”周老二大掌拍在老三头上,让他别瞎转悠。“我们还救了几个村里人,我带你们去看看。”
听到这消息,那些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们团聚的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于是他们便随着周老二和王二柱两人,一路来到一个小山坳里。这里总共有六七个人,这些人都受了伤,或坐、或躺在树荫下。这些人里面,他们唯一熟悉的就是六子叔,只是他此时躺在地上,面无血色。
“爹,你们带吃的没,我们都好些天都没吃东西了。”他们一群人伤的伤病的病,还要躲着那些酷吏,就他们现在的情况,被抓回去根本就没了活路。
“带了,带了。”周老头听儿子这么说,急忙招呼大家拿出干粮,均一些出来给这几人。
张梓瑞背着包裹,来到六子跟前,给他号脉,然后又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阿武过来帮忙,二柱叔,我给你们的药还有吗?”
“药膏都用完了,药粉也被冲走了。”要不是有那些药膏,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今天。
张梓瑞不说话了,他让温奇武找来几根树枝,将六子的断骨正好,然后撕下衣服下摆,用树枝将他的断腿固定,又用灵力梳理一番。处理好六子的伤势,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从包里找了一瓶药,让温奇武给六子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