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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七月火。
缅甸的七月苦热,候鬏又向来是个耐不住热的,而盘口又有规矩,凡是男士,必须西装革履的方才能够进入,这样的装扮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
然而,饶是这样,候鬏也没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他抬手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将额前汗湿的软发向后梳了梳。
候启等人今日的行程是巡视自家的矿口,看看今年出产的翡翠原石的质量。而李斯横等人则是为了选购原石。说是选购,其实赌石的意味更大一些。李家的原石自有自己的来路,但是每一年,他们还是很乐意去公盘捞一把金的。
赌石变换无常,一刀穷一刀富的事情时常有之。但是李家旗下的人经验丰富,回本不成问题。而近年来,由于齐墨的加入,李家常常切出让人惊艳的翡翠来。
候启和李斯横商量了一下,索性决定同行。
李斯横自然注意到了候鬏的不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候鬏有多怕热,前生的时候,他是恨不得泡在游泳池里过夏天的。
将一瓶冰水贴在候鬏脸旁,李斯横顺手帮他解开了两颗领口的扣子。
少年很瘦,锁骨很是清晰。解开了两颗扣子,还可以看见锁骨处聚集的汗珠。那些汗珠随着少年的呼吸颤了颤,最终没入了他的衬衫中。李斯横帮候鬏解扣子的手顿了顿,没有什么犹豫的又帮他扣了回去。
扣!了!回!去!
候鬏吃惊的看着李斯横,目光中分明写满了“这是人干的事?!”的诘问。
李斯横默默的看了他半响,看着候鬏委屈的小眼神,默默的将手里的冰水往他脸上贴了贴“凉快点了?”
候鬏憋了憋嘴,用脸往那瓶冰水上蹭了蹭,候鬏舒服的叹了一口气。那毫无防备的小表情,让李斯横微微勾起了嘴角。
候启看着他们的互动,走上前给自家弟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水珠,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笑道“人家都说,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小九儿你也这算是玉骨冰肌了,怎么这么不耐热?”
候鬏如今这副皮相自然是极好,五官细弱精致,而皮肤莹润,在阳光下几乎连毛孔也看不见,果真如同冰玉一般。
候鬏冷不防听见候启的调侃,虽然糙汉子的内心没什么反应,但是小娘炮的皮却自动自发的红了脸颊,为他平添了一抹不可名状的……媚态?!
李斯横一直注视着候鬏,这个时候,心下不由泛起一点异样。这种些微骄傲和醋意交织的复杂心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李斯横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自恋狂。对自己原来的身体产生占有欲,李斯横并不觉得这是太大的问题。
所以,这些异样的情绪,被他轻轻提起,而后又轻轻放下。
他们下榻的酒店周边各类商铺齐全,途径一家理发店的时候,被热狠了的候鬏让司机停车,自己走进理发店,用最快的时间让理发师给他剃了一个普通的板寸头。
因为贪图凉快,他让理发师剃了最短的板寸,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他青色的头皮。少年原来的发型,是精心修剪出的,额前有恰到好处的碎发,让他显得精致又不邋遢。而今,却只剩下一个光光的脑袋。
骨子里的简单粗暴,候鬏在很小的时候,每半年他家师父就带他去剃一个这样的发型,等半年之后张长之后再剪短。虽然不算好看,但是总显得人很利索精神。候鬏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发型,所以也并不觉得如今自己是在暴殄天物。
的确是暴殄天物了。让一个精致柔弱的少年盯着一个糟心的青皮板寸,还真是一件伤害眼睛的事情。
今天的行程其实有些紧,当候鬏说要去剪一剪头发的时候,车上的所有人,包括候启在内,面色都不太好。
他们以为候鬏说的剪头发,是如同往日一样的稍作修剪。这种稍作修剪耗费的时间,多半是要一整个上午的。但是候启看弟弟的确热得可怜,稍作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抱歉的对李斯横表达了让他们的人马先走的意思,却被李斯横拒绝了。
于是,就变成了候鬏一人进了理发店,而侯家和李家的两队人马全部在门外等候。七月的早晨,日头还是很毒,众人在车里虽然有空调,但是温度也并不低到哪里去。
因为候启都没有说什么的在车中静坐,要去剪头又是他们侯家的小少爷,所以侯家这边,气氛还算好。众人虽然有些微的不悦,但是也没有什么人表达出来。
李家那边却已经有几个性急的伙计和眼睛抱怨出声,但是被李斯横不悦的一瞥,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李斯横只是觉得,小孩虽然热得狠了,可是这一次却的确有些任性了。他不是候鬏很多年,对前尘已经有些模糊,这个时候,他不禁回忆,自己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娇气任性的时刻?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候鬏仅仅过了十五分钟就从理发店里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还顶着一头极短的板寸头。
“噗……咳咳咳咳,我说小九儿,这你都舍得,哈哈哈哈哈,不行了,要笑死了。”车里除却李斯横之外并没有旁人,不必顾及平日的形象,候启上下扫了一眼自家弟弟,一口水喷了出来,而后便直接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候鬏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有些不明觉厉的看了看他哥哥。站在车边凑到后视镜里看了看,并不没有看出来自己有什么不妥。
无奈的看了看一直笑的不停的候启,候鬏拉开后座,坐在了里斯横旁边,还顺口问道“李哥,我这样……很奇怪么?”
李斯横伸出一根手指头勾着候鬏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左右摆动了两下,细细端详。李斯横的手有些微凉,贴在候鬏的下巴上,候鬏也并不觉得难受,所以他也就忍了这个*小说里,小攻调戏小受的标准姿态,乖乖的配合李斯横的审视。
李斯横搭在候鬏下巴上的手顺势上移,厚实的手掌摩挲着候鬏新剃的头发。候鬏的头发天生细软,即使剪得如此之短,也并没有寻常男生硬刺的手感。反而酥酥麻麻的,仿佛那一点痒意透过手掌,就能传到李斯横的心里。
“没事儿,挺精神的。”玩了一会儿候鬏的脑袋,李斯横开口说道。
候鬏眼神一下就亮了,自己把脑袋抢回来使劲揉搓了两下,“嘿嘿嘿嘿”的笑出了声,“我就说挺精神的,我哥还摆出一副我是外星人的表情。”
那“嘿嘿嘿”的笑声实在猥琐,若不是候鬏还披着一副豪门贵公子的皮子,就活脱脱的一副逗比样子。似乎在旁人印象中,原主从来都是文弱精致的小公子的模样,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艺术气息,候鬏这本性的流露,让李斯横和候启都有些惊呆了。
半响之后,还是候启先反应过来,横了候鬏一眼,抱怨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跟谁学的?”
他原本也没指望候鬏回答,只是提醒自家弟弟,外人面前注意形象。却没想到候鬏这孩子太实诚,候启一问,居然还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蜡笔小新。”
候启简直都要被他气一个倒仰,却果断的把自己想要质问的“多大了还看蜡笔小新”这个问题吞了下去。
他可是很肯定,如果问出了这个问题,自己愚蠢的弟弟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回答,“十八岁了。”
所谓天才,大概总有一个地方,要比常人迟钝得多吧。候鬏在雕刻一途上算得上颇具慧根,所以在待人接物上,就天真得让人觉得是迟钝。他的脑洞可以天马行空,可是行动却根本跟不上脑洞。
最终,候启机智的选择了沉默,而李斯横则开始借机转移话题。
“小九儿,你上一次的那块紫罗兰,有没有什么想法了?”上一次候鬏留心查看的那块紫罗兰,最初的时候,就连齐墨都骗过了。若非候鬏看出来那只是两条贴皮的直裂,他们很可能就随便的将一大块料打成珠子,草草出手了。
提起那块紫罗兰,候鬏的眼睛里都蹦出了光辉。他其实不喜欢和雇主讨论如何雕刻。确切的说,是每一个玉雕师都不喜欢这样的讨论。
譬如一块玉料明明适合出一个如意,可是雇主却偏偏要一个山水牌。这样的时候,玉雕师就难免要受些委屈,将自己的构想全部推翻。玉雕这一行,很多时候,就是第一时间的感觉,若是这种中途改换题材,其实对玉雕师本身和作品来说,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候鬏似乎并不介意和李斯横的探讨,在探讨的过程中,他也很容易迸发出新的灵感。李斯横很少对他的作品指指点点,但是偶尔的几句话,却总给他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种不同以往的“不讨厌”,大概候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注意力马上从蜡笔小新上被转移,候鬏对李斯横说道“上次那块紫罗兰,我本来是想要做一个葡萄摆件的。因为上面虽然除去了那两条直裂,却还是有很多纹裂。”对于纹裂多的玉料,做葡萄是很常见的处理方法。
李斯横点了点头“那也不错。”他听见候鬏说本来打算,那么就确定,他应该有其他更精彩的想法。
候鬏继续说道“但是李哥,我把它下方纹裂最多的地方擦开一点之后,居然发现,在紫色里面,有一小片变成了绿色。”紫罗兰里带了一点绿,就是典型的春带彩,和单纯的紫罗兰比,价格也差不了许多。
“所以,我索性把有大片纹裂的部分都抠出来,利用这片绿色,将玉料雕成了深谷幽兰。后面用檀香木做托,成了一个摆件。”
候鬏说完,有些自得的笑了。那笑非关高傲,只是每一个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都会流露出的自豪。
那一抬下巴的小样儿,让李斯横有些手痒。非常想把人揉到怀里一通揉搓,看他还敢不敢摆出这个傲娇的小样子。
被自己忽如其来的想法惊了惊。李斯横深吸了一口气,对候鬏笑着点了点头“听起来就不错。有创意。”
没有人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已经陷入了掌心,压出几个鲜红的印记。这一刻,还没有意识到,有一些东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