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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玲穿好鞋子,手扶床试着站起来,脚刚挨地,双膝就一软。
王娇赶忙将她扶回床上,劝道:“永玲,听话,还是别去了。”摸摸她额头,依旧很烫手。“就是硬撑着去了,林子里那么冷,会让感冒加重的。”
永玲瘪瘪嘴,眼泪掉下来,“不行,我得去……”
王娇叹口气,瞥一眼窗外正是晴空万里。想了想,她自告奋勇,对李永玲说:“我替你去!”
二十分钟后,王娇收拾好东西,书包里除了一封李永玲写给江帆的信,还有一只作为生日礼物的梳子,王娇还特意带了一把榔头防身。
“不行,阿娇,你一个人进山林有点危险。”李永玲不放心。恨自己这身体怎么偏偏在这时病了?
王娇把胶鞋的带子系成个不容易开的死结,起身,跺一跺脚,对李永玲一笑,“怕啥?你不经常一个人去?怎么你走时没事,我走时就出事?那树林子还认生啊!”王娇才不怕。其实也想找人陪,但大家都有事,她不好意思求,索性自己去。
准备妥当,王娇出了门。穿过树林子时,把防身用的特榔头拿在手中,神经紧绷。
结果,一路安全走出树林,见到最大的一只动物是松鼠。王娇走过去时,小家伙正傻乎乎立在草地上,身子圆滚滚,手里捧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坚果,看见王娇走过来,它把坚果迅速扔掉,“咻”地躲到了树上。
夏末,柳河边风景宜人,水面微微泛起波澜,把落在上面的阳光打碎。王娇绕路从一座简易的木桥上穿到河对岸,进入另一片白桦林,这里的枝叶比那边稀疏一些,阳光可以洒进来,在幽暗中照出一条金灿灿的小路。
又走了一会儿后,王娇终于到了墓碑所在地。站在江帆的墓碑前,说了一些话,然后从书包里将信和梳子拿出来。防止着火,王娇在墓碑前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只剩泥土,然后用火柴点燃信。
信很快化成灰烬,王娇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想如果江帆真的在天有灵,看见信后一定会笑吧?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人惦记着她,那份在火车上结下的友谊并未因她的离去而终结。在李永玲的心里,她一直好好的活着。
回去走到柳河边时,王娇看见从西边飘过来一片黑云。担心下雨,她加快赶路的步伐,重新穿进树林,大概走到一半的位置,王娇听到林子中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喘息,低低的。王娇停住脚步,往四周看一眼,除了树木就是地上枯死的树枝,什么也没有。
幻觉,她对自己说,用榔头敲敲胶鞋底上沾的泥,然后继续往前走。走出十几步,那低低的喘息声又出现了。王娇没理会,但脚下的步伐加快了,手紧紧握住榔头。也正是因为她始终绷着那根弦,所以当那只半大的小狼从后侧跟上来时,王娇迅速回身照着它脑袋就是一下。
小狼动作极其敏捷,迅速往后一躲。
王娇看着它,想之前如果不是见过一次狼,此时一定会把这头灰不拉几毛茸茸的东西认成哈士奇。
狼的眼珠是灰色的,就像幽灵,看着王娇抖抖毛,头低下,背部拱起,像是防守,又像是准备进攻。
“你!赶紧滚开!”王娇大声呵斥一句,冲它挥舞了一下榔头。之前容川告诉过她,在野外,如若不是饿急,狼不会主动攻击人。
王娇不清楚这只狼是不是饿了,只知道这狼年纪不大,体型与成年哈士奇差不多。
“不走是不是?小心我拿榔头削你!”说着,王娇假装上前一步,小狼果然吓得后退几步,但依旧不肯离去,灰色的眼珠死死盯住王娇。
哎,出门时应该带点窝窝头引开它注意力的,现在怎么办?
狼不走,王娇也不敢走,生怕它从后面突然袭击。空手套白狼的故事之前她已听过太多,全是血的教训!虽然眼前这只狼很小,但若站起来,应该与王娇差不多高。一想到狼锋利的牙齿咬破自己的脖子,王娇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就在王娇想如何逃脱这个跟踪犯时,小狼却突然发起进攻,一步窜过来,直扑向王娇面门。
妈的!还玩突然袭击!
王娇迅速往旁边一侧身,同时朝着狼的脑袋就是一榔头。小狼动作敏捷轻松躲过。牙齿饶过了王娇,但锋利爪子挠破了王娇的外套。王娇赶紧回过身,手握榔头保持与狼面对面对峙的位置。
话说好锋利的爪子,外套和里面的衬衣都撕破了,差一点就挠破了她的皮!
狼是极其聪明的动物,刚才那番对垒,小狼虽未占到便宜但也迅速明白王娇根本没啥实力,看似厉害,不过纸老虎一只。它红色的舌头舔舔鼻子,眼睛又眯上一些,锋利的獠牙晃着阴森的白光,就在它准备发起第二波攻势时,林子里忽然响起一声枪响,子弹落在狼前爪的泥土里,“嘭”的一响,同时,有人大吼一声,“滚开!小畜生!”接着,又是一枪,这一枪打在了小狼背后的白桦树上,“嘭!”树皮崩掉一大块。
小狼害怕了,知道来了一个狠主,不甘心地对王娇呲呲獠牙然后转身迅速跑进树林。
这时,开枪的人也跑过来。是纪北平。
“你没事吧?”他手里端着枪,神色紧张地看着王娇,注意到她左臂衣服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伤没伤到皮肤?”
王娇摇摇头,劫后余生让她有点喘不上气。
很多事就怕往回想,那只狼虽小,但獠牙却很锋利,若战上几回合,自己这体力肯定不如它。
纪北平知道她吓坏了,把枪背到身后,试着去拉她的手。试着碰一下,冰凉冰凉,又碰一下,见她没拒绝,才彻底放心拉住。“别怕,我送你回连队。”
狼是群居动物,这里出现一只,就证明附近会有第二只第三只,他们必须尽快回到连队去。否则狼群一来,就是有十条枪也不管用。
直到这时王娇才反应过来一些,点点头,跟着纪北平往前走,忽然,她脚步一停,纪北平微怔,回过问:“为什么不走了?”
王娇问:“你怎么在这儿?”感觉他像从天而降。
纪北平面容有些严肃,声音依旧淡淡的,“你又为什么在这儿?”看看她手里拿的榔头,“来山里挖野菜?”
“不是,我看江帆来了。”
纪北平皱眉,“江帆是谁?”
王娇这时才反应过来纪北平原先是独立三营的人,肯定不认识江帆。挥挥手,简单答一句:“以前七连的一个知青,救火时死了,今天是她生日。”
“噢。”那场大火纪北平知道,独立三营也死了几位知青,那时他们刚来北大荒,完全不懂救火知识,更不懂保护自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大火吞噬,冲进去,然后消失。就算再冷漠,当看到上午还跟自己说说笑笑的战友转眼就变成一具黑炭时,纪北平的内心也是极其震撼的,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恐惧。
就在这时,阴霾的天空响起一声惊雷,随后豆大的雨点落下。王娇想往连队的方向跑,纪北平一把抓住她,“回不去了!来!跟我走!”然后拉着王娇向树林的西北方向跑,直到跑到一个小木屋前。
雨越下越大。
“我这个礼拜看林子,屋里没别人,进来吧。”他头发滴着雨水,衣服全湿了。推开屋门,里面光线昏暗,没有灯,霉味很浓,一根绳子悬在房屋中间,上面搭着毛巾和衣服。纪北平将毛巾扯下,扔到王娇脑袋上,似乎是笑了一下,说:“快擦擦吧,小心感冒。”
“你一个人住这儿?”王娇擦着头发边打量木屋。
纪北平点亮桌上的煤油灯,这小小的光芒为屋中带来一丝暖意。“还有张强,我原先独立三营的战友,他上午回连队汇报工作,下午才回来。”
两个人衣服都湿透了,内衣紧紧裹在身上。林子常年不见阳光,阴冷的很。看着不住打着寒颤的王娇,纪北平转身从放衣服的樟木箱子里掏出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的确良料的灰裤子。“穿上吧。”他递过去,声音小小的。
“谢谢,我不冷。”说完,打一个巨响的喷嚏。
纪北平把衣服扔到床上,声音很淡,像一杯冷掉的白开水,“换上吧,我出去抽根烟,换好了叫我。”
“我……真的不用!”王娇急急地说,毛巾捏在手里,抖抖衣袖,对他展示,“外面穿了一件厚的,里面的白衬衫没湿透。”
她的拒绝让他生气。一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她,“怎么?嫌我衣服脏。”
“不是。”她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虽然这双眉目与容川那么相似,几乎一模一样,但容川那双是柔和多情,就像水一样,而纪北平是凌厉,甚至,有些阴郁。他应该很少笑,两眉间已拧出一个解不开的“川”字。
他的手忽然捏住她下颚,带着些许强迫往上一推。两人对视片刻,他第一次在她漆黑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王娇打掉他的手,“别开玩笑!”
开玩笑?
呵呵,也许吧。
纪北平从绳子上又扯下一条干毛巾,胡乱擦两下头发,关上木门前,回身对她说:“赶紧把衣服换上,别说不冷,嘴唇都冻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