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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的?!”春妮娘把手里的半个窝窝头扔在桌上,匆忙下床穿鞋。“咋这么快就生了?”
“哎呀那小媳妇今天非要跟她婆婆上山砍柴,下山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没事,回家后肚子就开始疼啦。”妇女边解释边拉着春妮娘往外跑,“快去看看吧,估计一会儿就得生。”
“热水烧了吗?”春妮娘披上件棉袄,帽子都来不及戴就奔出院子。
“哎呀,正烧着,快走吧。”
“在家里生孩子?”王娇惊讶。
“嗯哪。”春妮掰块窝窝头喂小弟,“农村不比城里卫生所多,何况俺们村位置又偏,生孩子是急事,耽误不得,有功夫套车去卫生所,不如在家请个接生婆。”指指自己和妹妹弟弟,俺,俺妹,俺弟,都是在家生的。”
“安全吗?”生孩子如同走鬼门关,王娇从小就听妈妈说过。
“那有啥不安全的?”春妮觉得王娇的担忧很多余,笑了笑说,“俺们农村人身体结实,不比你们城里人娇气。”
“我不是这意思。”王娇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知道春妮是误会她看不起农村人了。其实她没看不起谁,只是担忧这么远的路,万一孩子难产,再送卫生所来得及么。
喂弟弟吃了几口窝头,春妮像忽然想起什么,把弟弟交给三妹照看,舔舔手上粘的窝头渣滓,然后迅速套上棉鞋下了床。
别看她怀孕四月有余,动作特利落。
“你去哪儿?”王娇问。
春妮裹好围巾急匆匆落下一句:“去王大奎家。”然后就掀开门帘走了。
望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景,王娇把剩下的两口粥一并灌进嘴巴,裹上围巾准备去追春妮。路上滑,她怕她出危险。王大奎家儿媳妇生孩子,春妮过去大概是想积累经验。毕竟还有几个月,她也要生了。
王娇刚掀开门帘,围巾还没系好,就看见容川从对面屋里走出来,端着的碗里有两块兔子肉。
“干嘛去?”他看着王娇。
“没事,我……出去转悠转悠。”生怕赶不上春妮,系好围巾,王娇拔腿就跑。
“哎——”容川刚想说把两块兔子肉吃完了再去,王娇却已几步窜到院子门口。“跑的还挺快。”容川笑眯眯地看着她娇小玲珑的背影,“这要是吃完兔子肉还不得一步跳上房?”
“川子。”沈有福唤他,“站在门口做啥,快进屋咱俩接着聊。”
“来啦。”容川端着肉又回了屋。
王大奎家木头桩外已经围了不少村民,天气寒冷,大家说话时嘴里呼呼冒着白气,手揣在棉袄袖子里,聊着即将出生的孩子。
“她五婶,你说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看是男孩。那丫头肚子又小又尖,走路干活都不碍事,就跟没怀似的,肯定是男孩。”
“也没准是女孩,那丫头怀孕时可爱吃辣了。”说话的是王大奎家的一位亲戚。
酸儿辣女,这个老话王娇倒是听过,不过她老妈怀孕时爱吃酸,结果不也是生了她这么一个丫头?看来民间俗语不见得准。
屋里传出女人的叫声:“啊——”
还有几个女人喊:“使劲啊,大花儿,使劲!”
“疼死啦!”大花儿嚷着。
“哎呀妈,得疼死了吧。”春妮捂住肚子,想起几个月后自己也得这样,不禁愁眉苦脸。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一位大婶很有经验地说,“生第一个时都疼,大花儿年纪又小,等来年生第二个就不疼了。”
这个王娇也听说过,似乎与骨盆开裂有关系,不过她不学医,年纪又没到生孩子的时候,对妇产知识也只是略懂。“大花儿今年多大?”王娇随口问。
“17。”春妮随口说。
“啥?”王娇惊讶,十七生孩子,那十六岁时就得怀上,还没成年就结婚,这不犯法?“好年轻啊……”
院子里,王家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们进进出出的忙活着,一盆一盆的热水往屋子里端,大花儿的尖叫时断时续,而男人们则围坐在一个简陋像是放柴火杂物的房子里商量着什么。春妮指着其中一个站在墙角,带灰色兔毛帽子身材高大的男人说:“那就是大花儿的丈夫,王喜。”
王娇仔细看过去,觉得王喜从外表来说还行,起码个子高。“他多大岁数?”
“30了。”
这么老吗?王娇略有吃惊。然而春妮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吃惊,“大花儿是买来的。”
人口买卖?王娇在家时看过央视一档名叫《等着我》的栏目,里面常有被拐卖的妇女几十年后出来寻亲,她们大都来自偏远山区,被卖后,在异地结婚生子,有的寻找到家人时,父母已不在人世。
听春妮的意思,王喜十五岁进山里打猎,遇到熊瞎子,虽然命保住了,但脸被抓伤,一只耳朵没了,右胳膊和腿都被熊瞎子咬断,虽然后来去城里大医院接上了,但跟残疾也没啥两样,现在吃饭干活都用左手,走路一瘸一瘸,连上山大柴都去不了。
在农村,男人是一家的主劳动力,他要是不盯劲,这家就撑不起来,本村和邻近几个村的姑娘都不看上他,原先定亲的人家说宁可倒找钱,也愿意退了婚,王喜就这么一直挨到了二十七八岁。
那年,从外省来了一个人贩子,个子不高,长得黑不溜秋,河南口音。说手里有个大姑娘,十七八岁,王喜娘就带着家里另外一个妇女过去看,见那姑娘长得不错,眉目清秀,个子虽不高,但胖乎乎的挺招人爱,就说买下来给王喜当媳妇。
第二天,她带着王喜来看,王喜一听就急了,说这是人口买卖,是犯法的,说宁可这辈子不娶媳妇也不干这缺德事,结果,那姑娘一把抱住他腿,求道:“哥,你是好人,求你买了吧,我不嫌弃你残疾,我愿意跟你好好过,求你别再让我回去,那人贩子天天打我,不给吃不给喝,如果不是想着山里的父母,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原来姑娘来自山西,叫乔大花,上过两年学,是去江苏寻哥哥的途中被人贩子拐了。
其实人贩子好几次都想侵犯她,但大花儿誓死抵抗,说生不容易,死还不容易么?如果我死了,你上哪儿挣钱?人贩子一听也对,女人到处都是,但钱可不是随时都能赚。他怕卖到大城市惹麻烦,就带着大花儿一路来到了七台河。然后听人说,离这里不远的四松村子里有一个残疾,一直娶不上媳妇,家里有点田地,兴许能买出好价钱,就带着大花儿一路赶到了这里。
见大花儿可怜,王喜生了恻隐之心,大花儿那年刚十六,跟王喜小妹妹一边大。回家后,王喜琢磨了一夜,第二天找了几个兄弟,把人贩子狂揍了一顿,然后解救出了大花儿。
“赶紧坐火车回家吧。”回到村里,王喜塞了十块钱给大花儿。
“我不要钱!”大花儿哭着跪在地上。
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大花儿感谢王喜,说这样的男人让自己碰见是福气,她不嫌弃他少了一只耳朵脸上伤痕累累身体还有残疾,给在山西的父母发了一封平安电报,然后就留下来与王喜成了亲。
原来是这样……王娇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恶心勾当,却不想是一个温馨浪漫的故事,她觉得是春妮起初的话误导了自己,大花儿哪里是买来的?如果放到三十年后,春妮很有做网编用标题党吸引公众眼球的潜力。
“大花儿,再使点劲儿!孩子的头已经出来啦!”屋子里传来春妮娘加油鼓劲的叫喊。
“使劲啊!”
“再用力!用力!”
“哇——”随着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屋里屋外的人顿时长舒一口气。生了,生了。
“喜子,快来!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屋门打开,王喜娘站在门口激动地招呼依旧蹲在地上傻乎乎的儿子。
“快去呀,喜子,别傻蹲着啦!”乡亲们一个个笑眯眯。这个傻男人!
“……哎!”王喜蹲在原地木讷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从地上“蹭”地站起来,拖着残疾的腿,一步一步,恨不得飞到屋子里去。俺当爹了!俺有儿子了!俺最宝贝的大花儿啊!“娘,大花儿咋样!”跨进屋门前,王喜焦急的问母亲。
“哎呀,在里面,好着呢,快去看看。”王喜娘推了儿子一把,然后又把屋门关上了。
“太好了!”春妮拉着王娇的手高兴地笑道,春妮家孩子多,王喜年少时常进山里打猎,弄回野兔子野山鸡大孢子啥的,就大方分给这些年纪小的邻家弟弟妹妹们,春妮有一个白色兔毛帽,就是王喜送给她的。“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春妮激动地说,“你不知道,受伤前,喜子哥是附近这几个村子里长得最精神的男人。”
现在也是,王娇在心里说。
大花儿母子平安,温暖了这深冬的午后,屋里屋外一片笑声。过了一会儿,那个被当做“临时产房”的屋门再次打开,王喜娘和王喜一人拎着一个盛满红皮鸡蛋的小篮子走出来。“来来来,乡亲们,鸡蛋鸡蛋!他五婶,别拿一个呀,拿三个走,回家给孙子和小燕吃,小燕也快生了吧?”
“可不,还有两月就生了。”五婶笑呵呵地说道。
王喜向春妮和王娇笑呵呵地走来,他手大,一掌就握了四个鸡蛋,“来,大妮子。”
春妮特别感动,双手托着鸡蛋,有点哽咽地说:“恭喜你啊喜子哥,儿子漂亮不?”
“漂亮着那,小脸红扑扑的,长得可像大花儿了,一会儿俺带你进去看看。”
“好,好。”春妮连连点头。
王娇也得到了两个鸡蛋,然后王喜的胳膊往她身后的方向一伸,笑呵呵地说:“来,川子,哥今天当爹了,这鸡蛋你必须得吃。”
川子?王娇一回头看到李容川正站在自己身后。“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压根不知道后面还站了一个人。
容川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先把你的鞋从我的脚上拿开,然后我再告诉你。”
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