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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段怀(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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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怀(01)

    这个礼拜天,阮沅芷阴郁了多天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一上午六个电话打进来,她一个也没接。

    接到白小楼的电话是在解决赌马场事情的两天后。

    她难得穿了素色的裙子去赴约。

    白小楼在家,她进门后四处看了看,“没别人?上次那小姑娘不来帮你做饭了?”

    “……”

    沅芷给自己找了张椅子,靠桌边坐下来,“说说,找我什么事?”

    他从玄关的玻璃柜里取出几罐茶叶,“喝什么?”

    阮沅芷一眼扫过去,都是好茶。衣食住行简朴,这人在这方面倒是讲究。她诧异之余,不忘回答,“就龙井吧。”

    沏地酽酽的茶送到她面前,沅芷心道:泡茶的水平也不错。啜一口,清香扑鼻,全然不似那天工地上喝的那样苦涩。

    她知道自己心境不同,泡茶的人不同,因此有这样的感觉。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他本来靠着桌边,现在回头看她,端起自己的茶喝一口,抿唇,“为什么问这个?”

    “你为什么坐牢?”

    “……”

    “我想知道。”

    他沉默地对着她的目光,半晌,放下茶杯,“抱歉。”

    “不能说?”

    “对。”

    现在是连敷衍都懒了,阮沅芷恨得牙痒痒,偏偏面上还得如沐春风,“你还没说为什么找我呢?”

    “等一下。”他去了房间,回来时手里多了个信封,厚厚的一沓。

    他把信封放她面前的桌上。

    她只看了一眼,“你什么意思?”

    “这样我们就两清了。”小楼说,“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了,再多也拿不出。你看着吧,点一点。”

    她没看也没点,起身走到他的房间里。

    和那天一样,这个房间和这个年轻人一样朴素。

    他是她以往所熟知的迥异。

    “以后还见面的,你这么急又是为什么?”

    小楼说,“我辞职了。”

    “……”

    他顿一顿,说,“有一个长辈联系我,以后我帮他做事。”

    她好长时间没说话。

    他说,“你自己保重。”

    沅芷扬起嘴角,半是玩笑半是揶揄,“我是洪水呢还是猛兽啊,你至于吗?白小楼,我说你至于吗?”她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

    她挨得越来越近,踮起脚尖,看到他月光里清冷的白的皮肤,淡而飞薄的唇,挺直的秀气的鼻梁,那双平静淡漠又孤傲的眼睛。

    他从来没把这些事情放心里过。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你想走也和我没关系。”她一边点头一边退开,“你不欠人情,你想走得无牵无挂?”

    白小楼走到窗边,拉动吊线,调高了百叶窗的斜角,“这雨不知道还会下多久?”

    “……”

    “换季期过了,就会晴。”

    “……”

    “心情就像天气,有阴也有晴。”他望着窗外的雨缓缓说,“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从小到大,阮沅芷都是在众人的羡慕中长大的,长得漂亮,学习好,家境优渥,父母皆是知识分子。她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重大打击是高考完后的那个夜晚,考试成功、正和同学在酒店庆祝的时候接到治安交通队的电话。

    时间,地点,发生了什么事。

    简明扼要。

    从此她失去父母,孤身一人。

    办完后事,她离开了那个城市,来到这个沿海的繁华大都市。

    她遇到小时候关系很好的表弟,他也是一个人,他们搬到了一起。

    段明坤是她的机遇,是她翻身的一个契机。

    那年她22岁,年轻自负不服输的女孩,不甘生活翻天覆地的巨大落差,就那样勇往直前不肯回头。

    段明坤教过她很多,她印象里最深刻的一句话依然是,“不平等的人之间没有等价的交易,你想要我的钱?想要我提供的机会?你想做人上人?你要听话,要帮我做事,你要付出更多,甚至以后你会后悔。”

    她从不后悔,重来一次,她还是那样的选择。

    但是此刻她失落。

    这段戛然而止的美丽插曲,除了满腔的怨怼和迷茫,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夏末,秋深,庭院里的花开到荼蘼,一年的花季终结。

    沅芷在中庭的榕树下喝一杯雨前龙井,好友夏瑾过来,茶后陪她一起赏花。夏瑾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依然单身,谈话免不了说起男人,“你家那位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吧。”

    夏瑾上着丹寇的指甲刮过杯沿,“上次说一个礼拜,现在两个,不知晚上会不会又有变数。”

    沅芷说,“什么意思?”

    夏瑾说,“男人没个定性,没准外面又找了个年轻漂亮的。”

    沅芷冷笑,“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是。”夏瑾笑,“当初你跟他时我就羡慕。一样的学历,一样的好样貌,我家世还比你好,凭什么你就比我好?”

    “羡慕什么,比我大11岁,儿子都这么大了。”她比划了一下,手掌高高举过头顶。夏瑾被她逗笑,“也对也对,有得必有失,他和你不对盘。”

    “你倒是打听地清楚。”

    “没有儿子待见后妈的,尤其这后妈只比他大十岁。”

    沅芷说,“那改天让他叫我姐姐得了。”

    “你还是这么幽默。”

    “苦中作乐。”

    送走夏瑾,她到厨房温了牛奶,一杯给邱正东,另一杯她端着乘电梯到二楼。

    走廊右侧是一排的白色玫瑰窗,红木地板,沅芷一直走到尽头,玻璃窗外,平台上,段怀靠在藤椅中假寐。

    “我听佣人说,你早上没吃东西。”

    他睁开眼睛,看到是她,又闭上。

    她放下杯子,拉了他身边的软垫凳子坐下来,“我记得以前我们相处地还不错。”

    他从藤椅里撑起身子,锐利的黑瞳盯着她。

    她由着他看着。

    段怀轻嗤一声,靠回去,藤椅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着。

    “你觉得我欺骗了你?

    你不能接受你的老师变成你的后母?

    你总有接受的一天。

    这是事实。

    不能改变。”

    秋风吹过山间,楼下庭中,秋千摇晃。

    沅芷的思绪越荡越远。

    五年前第一次见段怀,他还是一个12岁大的孩子,躲在保姆后面。白白的脸,露出一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是新老师,要叫啊。”保姆弯下腰,轻声地劝诱,“小少爷是乖孩子对不对?叫阮老师好,一会儿给你做榛子蛋糕好不好?”

    “你好,我是阮沅芷。”她走到小孩面前,微笑,弯下腰,伸出手。

    “听姆妈说,你喜欢吃巧克力蛋糕?”她蹲下来,看他白白嫩嫩的小脸,“我会做,还会香蕉蛋挞、千层酥、苹果派。”

    “……”

    “吃完后陪你去荡秋千?”

    “……”

    “玩变形金刚?”

    小孩子拍拍屁股走了,没看她一眼。

    “之前是一直养在箱根的,夫人年前刚刚去世了,先生就把他接到这里。”中午做饭,沅芷给保姆打下手,才知道保姆和这个小孩之前一直住在日本。

    “不爱说话,不喜欢玩,就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发呆,真愁人。”

    “慢慢来吧。”沅芷说。

    烘好饼干,她一块一块装在盘子里,又倒了牛奶。下楼就看到那小孩坐在树荫下,秋千上,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紧紧抓着绳子。

    他看着她,她也看他。

    大眼瞪小眼。

    “想吃吗?”她指着做成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饼干,有小房子、小汽车、书包、书本……

    他看着她,脸上还是没表情,眼底露出渴望。

    “叫一声老师。”她晃一晃那个红色外皮、嫩黄色夹心的书包饼干,柔声劝诱。

    他从秋千上跳下来,平稳落地,抓了饼干咬一口,跑远了。

    “……”

    段怀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中午,他都要午睡。给他烘培的饼干都吃完,不过,他没叫过她。

    她给他整理衣物,小小年纪,穿的都是名牌。打开穿衣间,两排橱柜里都挂满衣服。她帮他分类排好,铺床、打扫房间。

    这个小孩衣食住行都很讲究,虽然沉默,但是,他上床前要抱抱,时间久了,她就亲亲他的额头,算是晚安吻。也有小毛病,下雨天他不愿意一个人睡。有一次,沅芷和他一起抱着膝盖坐到半夜。

    她扭过头看看他,打了个哈欠,食指戳戳他的胳膊,“我们睡了好不好?”

    他不说话,沉默地抗议。

    12点了,窗外打雷,他扑到她怀里,沅芷迟疑着,还是抱住他,拍他的肩膀。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他怕打雷。她不擅长安慰小孩,怕手重了又弄痛他,只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这样僵持了一整夜。后来,那只手酸地快断了,她和李姐要了膏药,涂了几天才见好。

    稍大一点儿,他和学校里的孩子打架。

    那天她接到老师的电话赶去学校,对方家长是一个胖女人,不依不饶,一定要他们给个说法。

    她蹲下来看他的眼睛:“为什么打架?”

    段怀撇过头,不说话。

    那女人还要纠缠,她给了一沓钱就带他离开了学校。那个下午,她帮他请了假,带他去游乐园,坐摩天轮、过山车。

    “你会告诉我爸爸吗?”下来后,他仰起小脑袋看她,像精致的人偶般面无表情。

    沅芷说:“你乖,我就不告诉他。”

    他小脸认真,似乎在思考。

    她弯下腰,点他的鼻尖:“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打架?”

    过了很久,她以为他不会说了——

    “他说我妈妈坏话。”

    他喜欢运动,每天回来,沅芷在栅栏外都能看到他在露天的篮球场里打篮球。一个人的运动,没有对手,他不厌其烦地热爱着。

    球掌握在自己手里。

    一次次命中,从篮筐里滚落,弹回他手里。

    他依旧沉默。

    这个时候,段怀长大了,她和他的父亲正式确立了关系。

    他的个子渐渐拔高,眉眼长开,是个小帅哥了,还是不怎么笑。性格却越来越奇怪,再也不复曾经的乖巧可爱。

    他长得高大健美,身手矫健,他代表学校参加市篮球赛夺冠那天,她坐在观众席上看。他一个大盖帽,从那么高的地方跃下来,四周有人惊呼,他安然落地。寂静之后是振聋发瞶的欢呼,女生们潮水般涌上去,他在人群里,这时抬头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说不清有什么感情,很淡漠,平静、又恣意,暗含挑衅。

    周末,有老师打电话给她,说段怀总是逃课,她晚上在客厅里等他,直到9点。他醉醺醺地回来,搂着个穿迷你裙的女生。

    她从沙发里起身,“我们应该谈一谈。”

    那女生依偎在他怀里,问他,“这你谁啊?”

    “别管她。”

    他摇摇晃晃要往房间走,她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他的胳膊,对那女生说天色晚了,请她先回去。女生不乐意的样子,段怀被她弄得烦了,说,“你回去。”

    女生走了,沅芷说,“我们谈谈。”

    “谈什么?”

    “谈谈你逃课的事情,谈谈你夜不归宿的事情,顺便谈谈你带女生回家过夜的事。”

    “你以什么身份?用什么立场?”手指点在自己胸口,他看着她倒退到沙发前坐下来,架起腿,低头点一根烟。

    沅芷过去,夺下他的烟,按熄在玻璃缸里,“你几岁了,就抽烟、嫖女人?”

    “嫖?你看到我嫖了?”他站起来,她退一步。什么时候起,他比她高一头了。

    段怀说,“她们跟我,不图我什么。你让我爸嫖你,你要他的钱还是别的?”

    下一秒钟,他的右脸被她甩了一个巴掌。

    他看着她,她的胸口微微起伏。

    谁也没说话。

    仔细想起来,这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沅芷叹一口气,把牛奶端起来给他,“你多少喝一点吧。那时候我有不对,也许这声道歉来得有点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