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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扬的手术时间安排在周二上午九点。那天苏忆北本来是打算请假去医院的,陆远扬死活不让她去。她在所里呆了一个上午,始终觉得心神不宁,焦躁不安的,还是向覃律师请了假赶去了医院。
手术室门口的走廊上站着许多人,有那天在病房里见到的陆远航,还有陆远扬的继母,而那个一直站在众人中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陆远扬的父亲陆庆鄞了。出了电梯苏忆北远远地看见,觉得自己不好过去,便还是给乔伊打了通电话。
乔伊正在一旁的休息室里坐着,一接起苏忆北的电话,便听到她在电话那头语气焦急的问道:“手术做完了吗,陆远扬的情况怎么样?”
乔伊说:“手术刚刚做完,主刀的医生说很成功,现在就只等着麻药褪后的苏醒了。”
那一刻苏忆北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么多天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沉甸甸的落地了。她挂掉电话后走出医院,也没有回律所,而是搭了很远的车去昌平那边的农家乐买了只又肥又大的土鸡,打算给陆远扬煲汤喝。
那只土鸡在高压锅里炖了整整五个小时,到最后香味浓郁的站在一楼的楼梯口都能闻见。到了晚上八点,万家灯火都亮了起来,苏忆北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估摸着时间陆远扬该醒了,便试着给他发了条短信:我炖了鸡汤,你要不要喝。
陆远扬很快就回了过来:赶紧的,碗筷伺候。
苏忆北从厨房拿出一只特大号的保温桶,将鸡汤全部倒了进去。那个保温桶还是去年覃律师的爱人坐月子时覃律师专门托人从国外带的。买回来后,覃律师才发现自己不会煲汤,于是那项艰巨的任务便落到了苏忆北头上。那一个月她每天下午下了班便开始煲汤,甜的,咸的,荤的,素的几乎煲了个遍,然后赶晚上十点以前当宵夜给覃律师的爱人送去月子中心,风雨无阻。后来出了月子以后,覃律师便把那个特大号的保温桶送给了苏忆北,以资鼓励。
陆远扬看见那个保温桶时也吓了一跳,躺在病床上眼睛都直了:“苏忆北,你没事吧,怎么把你家高压锅都抱来了,门口那几个保安没把你当神经病给轰出去啊。“
苏忆北见他刚做完手术,也不与他计较,抱着那个保温桶雄赳赳气昂昂地放在陆远扬的床头柜上,然后转身去套间的厨房里拿了副碗筷和勺子出来。保温桶的盖子一打开,鸡汤的香味便瞬间弥漫整个房间,垂涎欲滴。苏忆北咽着口水给陆远扬盛了一碗,看着陆远扬岿然不动的躺在床上,才想起手术的切口刚刚缝合,他现在肯定是不能动的,于是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
陆远扬眯着眼睛喝着汤,一副很享受很臭屁的样子,对苏忆北说:“不错啊,想不到你还有这手,看来后半生有着落了。”
苏忆北凶巴巴的对他说:“喝你的汤吧,不用你操心。像我这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姑娘,想追我的男人早都排到外太空了。”
陆远扬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怎么还一直单着啊。”
苏忆北答道:“我这叫宁缺毋滥,懂吗。”
陆远扬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表情无波无澜。苏忆北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时,他默默地收回目光,像一个很乖的小孩子一样安静的喝着汤。
不过一周的时间,陆远扬的脸明显瘦了一圈,衬得五官更加棱角分明了。头发也剪了,剃成短短的圆寸,活像个俊俏的小和尚。整个人清减下来以后,苏忆北突然发觉原来陆远扬不说话时也喜欢皱眉,连喝汤的时候眉头都微微蹙着,眉心印出一道浅浅的川字,让她蓦地想一个人。
恍神的片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苏忆北放下碗和勺子掏出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名字,只是一个电话号码,但那串数字却让她一瞬间定格在那里。
她记得,那是林江的电话号码,确切的说,是林江高中时期的电话号码。高一那年林江过生日,她用自己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给林江买了部黑白屏幕的诺基亚,当时去移动公司办的那张电话卡就是现在这个号码。
这个号码她曾经拨过无数次,所以深深地烙在脑海里。后来她与林江再无联系,而林江去美国读书又回国创业,辗转多地,期间也数次换了号码,她以为这个号码早就成为了空号。
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放在屏幕上的大拇指踟蹰着不知该不该滑动接听。手机还在不停的响着,一旁的陆远扬问道:“不接吗。”她望了他一眼,抬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您好,请问是苏忆北小姐吗?”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说:“哦,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对方说道:“是这样的,这位先生在我们酒吧喝醉了,他的手机也没电了,我们就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现在这部手机。因为上面只存了您一个人的号码,所以就冒昧的给您打了过去。”
苏忆北听完后,怔忪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听筒里又传来声音:“喂,请问您在听吗?”她应了一声,想了想,终是开口道:“麻烦您把酒吧地址发过来,我过去接他。”
挂掉电话后,陆远扬躺在床上眼睛微阖,像是在酝酿睡意。她犹疑着开口对他说:“我一朋友喝多了,我得去接一下他。”
陆远扬没有睁眼,轻声说了句:“嗯,你去吧,我也困了。”
苏忆北站起来帮他掖了掖被子,将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盖好后放进厨房,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出病房,快步朝电梯间走去。
那是位于工体附近的一家清吧,苏忆北从医院赶过去时已是晚上十一点,酒吧里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一进门,她一眼便看见了趴在吧台上喝的不省人事的林江。她走上前去从林江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他的车钥匙,和酒吧的两个服务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架到车上。等她坐到驾驶座上关好车门后,林江已经躺在后座上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车厢内此起彼伏。
她转过身拍了拍林江的胳膊问他:“你住哪啊。”他闷哼一声,重重的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她使劲的摇了摇他,他却连一点声响也不发出,再无反应。
苏忆北将手搭在方向盘上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想了一会,终是将车子发动,朝她住的地方开去。
她将车一路开进小区停在楼下,用尽全身力气将林江从车里拖了出来,然后架到自己的肩膀上,一步一步朝楼上挪去。
打开家门后,她小心翼翼的将林江放到卧室的床上,先把他身上的外衣脱掉,然后从卫生间里端了盆热水给他擦了擦脸,又将他的鞋袜脱下来给他洗了脚,盖好被子后才关门离去。
洗完澡,苏忆北给自己抱了床被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太软了,整个人都沉沉的陷下去,睡意却迟迟不肯来临。她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辗转反侧许久,最终在强大的疲倦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夜里,她睡得不很踏实,隐约听见卧室里有响动,挣扎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缓了缓,然后起身趿着拖鞋朝卧室走去。
推开门,窗外的月光明晃晃的透进来,林江身上的被子早已被他掀开来堆在一角,整个人微微蜷缩着。他大约喝得太多了,像是十分难受的样子,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眉头也紧锁着。苏忆北轻着步子走进去,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东西。低头,才发现他脱下来放在枕边的那件西装外套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她弯下腰将外套捡起来,一个小小的硬物突然从里面掉了出来,重重的砸在地板上。
那是一台手机,深灰色的,早些年最普及最便宜的那款诺基亚,却是她曾经送给他最贵的一件生日礼物。她缓缓蹲下身子,将那只手机捡起拿在手上,翻到通讯录那一栏。点开,里面只有三个号码,分别是:苏忆北1,苏忆北2,苏忆北3。
那是她从高中到现在工作后用过的三个号码。她呆呆的盯着那几行字,幽蓝色的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略微刺目的光。而她的眼眶潮湿,视线也渐渐开始涣散。
一旁,躺在床上的林江突然喃喃的开口道:“小北,我难受。”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的泪水终于无声无息的滴在了手机屏幕上,晕成一块清晰的水渍。许久,她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借着从客厅里透进来的微光,最后望了他一眼。然后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因为用了多年、四个角的漆都被蹭花了的ipod,轻轻走出卧室,合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