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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早已黑透了,观音殿内却是灯烛煌煌,照得亮如白昼。
熟练地找到麦氏点,若瑾手中的刀片斜斜切了下去。熟悉的触感让她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她还是那个人称“一把刀”的外科大夫,心中毫无杂念,只有那做过千百遍的手术流程。
皮肤,皮下,腹外斜肌腱膜,腹外斜肌,直到腹膜,那双手的动作稳定而娴熟,一层层地将这些组织依次切开。
小尼姑净远饶是胆大,却哪见过将人的肚子活生生剖开?!看着若瑾那刀在人肚子上割来割去,只觉得到了佛经里讲的地狱,直想夺路而逃。所幸胸中尚存一丝理智,知道若瑾在治病救人,用尽力气把喉咙口的尖叫声又咽了下去。
不能跑不能叫,净远满心的恐惧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紧紧闭上眼睛。可殿里静得出奇,偏偏刀子入肉的声音却仿佛清晰可闻,越发显得诡异,不由得头皮发麻。
血腥味更是刺鼻,隔了脸上蒙的几层纱布还是冲得胃里翻腾不已,直要吐出来。
随着腹膜的划开,更多的血渗了出来。“两个拉钩。”若瑾冷静的声音响起,却没有回应,才恍然忆起身边并不是配合默契的助手护士。“净远,那个给我。”若瑾在盘中示意了一下。
净远忙张开眼睛,抖着手在盘里拿了几回,才顺利捡出那两个形状奇怪的东西递过去。若瑾将切口向两侧牵开,又抬头望向清慧,“师太,帮我拉住这切口,我才好找到里面化脓的部分。”
清慧到底年纪大些,经过的也多些,倒像能撑得住,接过若瑾手中的拉钩,替她继续牵住腹膜的切口。就只是双手也抖得厉害,甫一接手,左手的拉钩竟几乎滑脱。
若瑾什么也没说,清慧看着她平静的眼睛,暗自在心里默念几句“阿弥陀佛”,紧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拉钩,因太过用力,指节也都泛了白,好在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若瑾这才凝神向切口中观看,果然,除了血,隐隐也有脓液渗出。无奈手边没有合用的吸取工具,更没有引流管,只好用纱布尽量拭净。
接着探手进去,先用手指垫纱布捏住盲肠,再顺着肠结带找到阑尾。若瑾微微松了口气,阑尾虽然已经化脓,好在并没有黏连,只需要切除即可。
眼见病人的肠子都提出腹外,净远本来就大的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竟似已不觉得害怕,只是浑身发冷,呆在那里。
若瑾看看净远,干脆不再吩咐,自己拿起止血钳小心地夹切断阑尾系膜,再用桑皮线仔细结扎。汗水不断从额头滚落下来,若瑾只好不停地眨眼。
“就快好了,”若瑾心中默念,抿紧嘴唇,执定手术刀,紧贴着结扎好的阑尾根部,利落一刀,将那脓苔覆盖的病灶切了下来。又拿起盐水浸泡的纱布代替碘酒擦了残端,推入盲肠腔。
“师太,可以了。”若瑾示意清慧,清慧的手已几无知觉,僵硬着挪开拉钩。
只要再缝合切口,这台手术就算顺利完成了。可是若瑾却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忍不住轻轻在心里叹口气,“这具身体究竟是年纪太小又太弱了啊……”
可这关头怎能功亏一篑,这样恶劣的环境,创口暴露时间长一分,危险就多一分。何况自己对针刺麻醉把握并不十分精确,看看那妇人眼皮似在微微颤动,生恐她就此清醒过来,更加麻烦。
若瑾稳住心神,手上的动作愈显得灵活异常,飞快做了荷包缝合,又拿盐水纱布替病人擦了伤口周围。
血腥味还在鼻端萦绕不去,可好歹肚子是封起来了,总算不那么恐怖。净远醒过神儿来,看出若瑾体力不支,忙过来扶住她,“姑娘,是不是好了?”
若瑾微微摇头,“净远,拿那个白瓷瓶给我。”打开瓷瓶,里面是一粒粒黑乎乎的小丸子。
紫花裸珠,似乎是这个世间才有的神奇植物。在看云大师的笔记里看到,才知道这种不起眼的小东西不仅止血生肌,还能消炎解毒。若瑾几年前好不容易找了来,又试着配了三七、菌陈等,炮制成丸,既可外敷,又可内服,端的是效果非凡,名之“七紫丹”。
自己净了手,倒出三颗七紫丹,若瑾勉力将之捏碎,细细洒在伤口上,只觉累得连手也抬不起来。只得看着清慧道:“师太,烦您替她用纱布包好。”
清慧已镇定如常,忙说:“姑娘放心,这事贫尼自然做得妥当。”若瑾点点头,浑身不停地冒虚汗,几乎连术前刚换的缁衣棉袍都湿透了,软软依在净远身上。
净远小小年纪,身量和若瑾差相仿佛,此刻若瑾浑身无力,全赖她支撑,被她倚得一歪,几乎跌倒,口中不由“哎呀”一声。
就听殿门“哗啦”一响,猛地被推开,闯进来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满面惊惶,却是若瑾的贴身丫鬟豆蔻。后面还紧紧跟着那个一脸紧张的小伙子。
若瑾被殿外的冷风一吹,一个激灵倒清醒了些,厉声喝道:“出去!关门!”
豆蔻原是自小服侍若瑾的,先前净远跑来取药箱,丢下一句“姑娘急用救命”就又跑了。豆蔻怎能放心,嘱咐丁香准备热水茶饭,自己便赶了来。得知是要做什么手术,自己根本帮不上忙,并连观音殿也不得进去,只提着一颗心在殿外苦等。
谁知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里面毫无动静。姑娘一向体弱,平日里不能操劳,也不知道这手术是怎生做法?豆蔻急得心里七上八下,手里一条帕子揉搓得不成样子。
正是心急如焚,忽听见里面喊“哎呀”,如何忍得,上前一把就推开了门。见若瑾一张脸惨白,歪在净远身上,哪里还看得见别人,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若瑾喊“出去”,那小伙子吓了一跳,忙不迭就退了出去,又回手关上门。豆蔻却不肯听从,执意来扶她。
若瑾素来将豆蔻看作姐姐一般,知道她担心自己,再也赶不走的,只得微微叹口气道:“刚做了手术,人多了脏,你先扶我出去吧。”
豆蔻闻言,自擦了眼泪,忙过来接手净远,牢牢扶定若瑾。
若瑾又回头看看包扎好的病人,对清慧说:“师太,这里还得辛苦您和净远照看着。那些污物纱布得拿去埋了。病人醒了,莫要让她进食,水也不能喝的。有什么异常赶紧告诉我知道。”
清慧净远都应了,若瑾扶着豆蔻慢慢出去。
那小伙子见若瑾出来了,忙上来问:“小师父,我娘她……”
若瑾安抚地笑了笑,“你娘还没醒,手术还算顺利。”小伙子担心了半夜,乍听得这句,喜极而泣,跪下就磕头:“小师父就是我们娘儿俩的救命恩人。小子陆有福以后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若瑾忙道:“别忙磕头,如今只是多了几分希望。还得再观察两天。”小伙子不肯起身,口中叫道:“多谢恩人,多谢恩人!还请恩人一定救活俺娘!”
若瑾忙伸手去扶,实在有心无力,又叫清心,“师太,我实在是没力气,请您替我把这位陆小哥扶起来。”
清心一干人俱在殿外守着,也都去搀那陆有福,“施主,快起来吧。我们这位……这位小师父自然尽力的,让她赶紧歇会儿,也好照应你娘。”
忙活了半日,若瑾略一动作就气喘吁吁,头上的僧帽早松脱了,这一弯身,帽子滑落在地,满头青丝散落下来。
若瑾累极了的人,一张脸没半点血色,月光下看去几乎白得透明,竟似玉雕成的一般,衬着鸦翅样乌黑的头发,清丽无匹。众人眼中望去,觉得她年纪虽小,此刻却是丰神皎皎,浑不似凡俗中人。
那陆有福正正抬起头,看见若瑾脸上挂着微笑,虽虚弱却温暖,一时竟呆住了,口中喃喃道:“菩萨,菩萨……”
豆蔻半扶半抱着若瑾,只觉得姑娘的手越来越凉,又见陆有福只顾呆看,不禁又急又怒:“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家姑娘救了你娘性命,也不求你报答。现在累成这样,你还拦在这里做什么!”
陆有福慌忙低下头,羞愧得满脸紫涨,闪到一旁去了。
若瑾却顾不上这些,觉得脚下踩着棉花一样,头越来越昏沉,知道恐怕撑不到自己的厢房。强撑着说道:“病人怕是快醒了,里面清慧师太同净远也辛苦了许久,清心师太多帮衬些。记得一定沐浴更衣再进去照料。”
喘了口气,又道:“一定不能进食水,等到排气方可。恐怕一会儿病人又会发热,多擦洗擦洗。烧得高了,或是有什么异常,务必告诉我知道。”
转头又看看豆蔻,低声说:“我累了,要睡一会儿,你莫慌……”
清心还要追问什么是排气,却见若瑾双目紧闭,已倒在豆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