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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边境如今是一派和睦。西夷和南疆先后和中原签了和平协议,边境的商人往来也多了许多。
李秋狄快到兵营的时候,入目的外族人也越来越多,自然而然,也想到了那个叫阿黎的南疆女人。
这半年多,大部分时间他在想华音,还有一小部分的时间,他曾想起这个女人。她时常是忽然跳上他心头的,让他困扰不已。但不知为何,他却恨不起来,甚至,他总觉得,她身上好像带着某个人的影子……
在山间的茶棚歇脚顺便喂马的时候,听见几个来边境贩卖的南疆人和中原的人在议论南疆最近的大事,李秋狄留意了几句。当听见季连城新娶了个夫人,对其甚宠爱的时候,他心里浮上一丝隐忧,那个女人回到南疆,也不知是什么命运。
后来,那些南疆人絮絮叨叨说了些其他的,他已是无心再听,扔下茶钱,继续朝兵营去了。
到了兵营后,李秋狄先是去交了征兵书。因为李侍郎打点过,李秋狄并没有被直接安排去下层兵营。校尉汪录接见了他,表示会好好照顾他,就要将他分配去什长的位置。
此时,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有人探身进来,笑道:“众所周知,服兵役者,皆是从小兵做起。怎么在汪校尉这里,就变了规矩了?”
汪录一见来人,脸色一白,态度瞬间恭敬起来:“马都尉,末将不敢。”
来的是汪录的上司,马奇。这个马奇,是现任高宰辅的人,原本在兵营中也是个小角色,在这一年里,几乎是平步青云,一下子就爬到了汪录的头上。
汪录也是敢怒不敢言,在军营中,你的位子就是你的武器。军令如山,他又岂敢违抗。
“你叫李秋狄?”马奇轻蔑地瞥了李秋狄一眼。
李秋狄点了点头,听得他道:“一会点兵,你也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本就没寄望过从军会有多轻松,李秋狄很安然地接受了安排。马奇走后,汪录有些不放心,道:“他一定会想办法羞辱你,李秋狄,万不得已,你就示弱,免得白白受苦。”
校场点兵,是兵营每日必有的一个流程。一般是都尉或校尉为了考核下最近练兵的情况,让士兵们互相做一番博斗。练得好的,晋升的机会自然多一些。练得不好的,自然也可能被降职。优胜略汰,全凭自己的本事。
往常点兵,都是汪录负责的,但今天,马奇也到场了。刚上阅兵台,就点了李秋狄的名字。
此时的李秋狄,已换上了戎装,原本清瘦的身材在军装的衬托下,多了几分神采。也许是这么多年读书,染了几分书卷气,习武之人的粗狂在他身上并未有多少体现,在马奇眼里,这就是个养在府内的少爷,对他并没有多少防范。
“骆羿山,你来和他比试一下。”马奇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汪录暗暗捏了把冷汗,这骆羿山在营里的武功是佼佼者,马奇根本存心要整死李秋狄。他受人之托,此时只好委婉开口:“马都尉,李秋狄是刚入营的,没经过训练,是不是给安排个水平相当的对手?”
马奇淡淡瞥了他一眼:“汪校尉是在质疑我的决议?”
汪录皱了皱眉:“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目光担忧地朝李秋狄看去。
校场上千个兵士的注目中,李秋狄和对手骆羿山站到了最前面。骆羿山人长得粗粗壮壮,一双手上布满老茧,俨然是个练兵多时的。李秋狄有些忌惮,对阵的态度也认真了几分。
骆羿山先发制人,身体如熊一样扑了过来,两只手朝李秋狄身上挥过去。李秋狄只感觉有阵劲风挥过,拳头擦过胸口后,竟然隐隐一阵痛楚。幸好他身体灵活,堪堪避开了骆羿山的正面攻击,这才开始反击。
在金陵,他是和太学教骑射的夫子学的功夫,因为自个有兴趣,平日里下了学也喜欢和其他人切磋,慢慢练就了一些本事。此时,对阵骆羿山,虽然没有胜算,却也不至于惨败。
两人交手了数十招,李秋狄终究因为气力和经验不足,惜败在骆羿山手上。
马奇一张脸沉到底,冷冷命二人归队。汪录却是一脸笑意,对马奇道:“都尉,李秋狄的武功底子不错,我想,由他领一小队兵操练,应当不是什么问题吧?”
马奇偷鸡不成蚀把米,二话不说,面色难看地离开了校场。李秋狄第一天入伍,就威风了一把,当什长自然不在话下。那一队小兵也对他心悦诚服。
夜来风凉,李秋狄睡在兵营里,翻来覆去之间,却是毫无睡意。起身踱到营帐外头,在月光下,从怀里掏出华音曾绣给他的香囊。
那丫头,说是回头要再绣一个给他,后来,却一直没有实现承诺。蹉跎时日,后来变故频频发生,他和她今生不知还能否再见到彼此。
正端详得入神,身后却忽然传来声音:“心上人绣的?”
李秋狄回头一看,是骆羿山。点点头,算是承认了。骆羿山从怀里也掏出一条手帕,道:“我也有。也是我心爱的姑娘绣给我的。”
李秋狄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两人白天打过一场,却不打不相识。骆羿山为人豪爽,并没有因为李秋狄第一天入伍就出尽威风而仇视他,反而很佩服他的功夫。
骆羿山顺口便问了李秋狄为什么要来当兵。
这个原因,李秋狄觉得,说起来,简直有一匹布那么长。
此时的金陵皇城,皇帝倚在榻上,疲弱的身体瘦削不堪,低头问跪在跟前的太医:“朕还能活多久?”
闵隽尘收回手,面色不惊地回道:“皇上乃真龙天子,万岁无忧,何必问这等问题呢?”
皇帝哼笑了声:“朕又不是傻子,天下谁能活那么长久?你既是我的驸马,亦是我的太医,老实说便是,朕不会怪你。”
闵隽尘默了默,才开口:“只要臣在,一定会为皇上竭尽全力。十年半载,臣不敢保证,但三年五载,总有信心的。”
皇帝听罢,松了口气,握住他的手:“隽尘,朕没找错你。朕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闵隽尘淡淡安慰了两句,收回药箱,道:“臣还要回府里陪伴初曦,请皇上早些歇息吧。”
皇帝挥挥手:“难为你了,又要照顾朕,又要照顾初曦。去吧,多陪陪那孩子。”
闵隽尘离开太元宫,出了宫,半个时辰后,方回到驸马府。一进门,管家便来报,说是公主又发脾气了,将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闵隽尘摘下身上的披风,温温道:“她心情不好,想砸什么就让她砸,你们也别去劝。砸痛快了,她心里也就舒坦了。”
管家连连应是,心想,驸马这脾气真是太好了,公主自打出事以来,没一天让府里的人安生过。驸马不但没有怨言,还不断忍让,初曦公主能嫁给这样的驸马,真是太幸运了。
闵隽尘把披风递给管家,又道:“一会去账房,登记下有什么东西砸坏了。明个你再买回来。不能让公主房里有什么缺失的。”
说完,便朝初曦的房间走去。刚推开门,一盏杯子飞了过来,正砸在闵隽尘的额头上,顷刻之间,血冒了出来,沿着额头缓缓滴下。
一屋子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怯怯地盯着闵隽尘。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道:“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屋子里归于一片平静。
闵隽尘慢慢走到桌子旁边,斟了杯水,走到自己妻子面前,蹲下来:“听管家说,你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先喝杯水,我让厨房给你做点东西吃。”
“闵隽尘,现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还做戏,不累吗?”不带一丝生气的声音冷冷传来,怎么听都不像是妻子对丈夫的语气。
闵隽尘抬头,顺着面前这双刚刚砸伤自己的手,慢慢扫上去,曾经那个美貌自傲的少女,如今却头发披散,妆容不堪,像个疯女人。
他放低了口气:“如果你不想吃饭,或者,我让他们熬个补汤给你喝。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撑不住……”
初曦忽然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脸,大哭起来:“闵隽尘,我怎么会瞎了眼,我怎么会执意嫁给你?我这辈子都毁了,毁了!!”
在她的痛哭声中,闵隽尘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来,退出了房门。
成婚第三个月,初曦公主与夫君兴起,至郊外赛马。公主一时不察,从马背上摔下,下半身不遂。太医尽力医治半年,未有起色,只得放弃。
这是天下人皆知的原因。
闵隽尘掏出从不离身的那方丝巾,轻轻按在自己的伤口上。
至于真正的原因,谁又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