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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至十一月二十八,月德合,大吉,宜嫁娶,宜出行。
天还未亮,言府的下人们便陆陆续续起身了。昨夜不理庶务多年的言老太爷亲自发话,今日是半滴错处都不许有,否则过后定是要重责的!因此一个个均如临大敌般,竟比言学杰成亲时还要战战兢兢。
言府正门内,专司打扫的几个小厮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奉承开门管事。那管事只敷衍了事的应答几句,脑中一直反复琢磨今日要做之事,生怕有什么遗漏。遂连开门都心不在焉的。自出神间,冷不防听到一小厮“啊”了一声,随后“你们看,你们看!”的叫个不停。
管事微怒地斥责道:“闭嘴!什么事值得这般鬼吼鬼叫的!我告诉你们,今个儿可是素小姐的好日子,要被老太爷、老爷知道一大早就惹晦气,看不扒了你的皮!”
那小厮闻言急忙捂住嘴,只拿手指指着外面。管事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却也忍不住“啊”出声,又忙伸手掩口——但见言府大门外整整齐齐的停着几十辆平板车,车上装有两尺多宽的花盆,盆中赫然是灿烈如火的羽舞花!
这时,不知打哪儿冒出一笑眯眯,打扮体面的下人,上前拱拱手道:“敢问在场可有言府管事?”
众小厮忙指指中间,那管事忙道:“大管家、二管家均在府内忙。在下是二管家底下的小管事,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道:“在下姓钟,是墨府的杂役管事。家主特命我来贵府送花。”
“送花?”
钟管事点点头:“奉家主之令,自贵府小姐闺房前起,每二丈,便摆羽舞花一盆,直至西城门。”
言府管事望了望那看不到尽头的“花车”道:“自小姐闺房前至西城门?这得要多少羽舞花才够?”
钟管事自豪地道:“言管事放心,家主派人搜罗了几个山头,只多不少。麻烦言管事告知贵府大管家一声,商量商量怎么个摆法。”
言府管事道:“行,我这就派人去请示。”说着唤了个机灵的小厮,便去通报了。待言府大管家匆匆赶到时,自是好一顿忙碌。
沐浴,着素服,进祠堂,焚香叩拜。归,再沐浴,着嫁衣,披乌丝,坐,待吉时,梳妆。
此次言府请的全福夫人是太子妃生母,左仆射廖大人之爱妻,也是全京城最有福气的妇人。
***上完头,开好脸后,廖夫人对一旁的杜氏道:“言小姐真真是天人之姿!从前还只道泰王的左右夫人与言家小姐并称‘京城三仙’,现如今看来,你家闺女之容远在‘仙’上,竟奔着‘神’去了!同那举世无双的公子墨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两人往那儿一站,啧啧,比画上的都美十分!我光想想就欢喜的紧!得了这样的女儿女婿,我看往后这‘京城第一全福夫人’的美称可要换人喽!”***
杜氏好笑地道:“你少贫嘴!生怕大家伙儿都不知你‘京城第一全福夫人’的头衔,特特的来我这儿宣扬呢!既是这样,我可是要收银子的。往后凡你去哪家当一回,就得给分成,不然我再不依!”
周围人听罢都笑了起来,有几个立马凑趣几句。
廖夫人便一本正经地转向素绾道:“好孩子,你告诉伯母,是不是你父亲的俸禄没交够,你娘亲才这般做梦都想着银子。”
素绾但笑不语。
杜氏道:“听听,这是个长辈,是个全福夫人该说的话?幸亏太子妃肖父,要是随了你,啧啧……”
廖氏佯怒地道:“像我怎么了?想当初做女儿时,我也是京里排的上名的!”
林氏忙接口道:“是掰谎的名儿吗?”
众人均哄笑了起来。
廖氏白了她一眼道:“你们姑嫂合着一起,我不同你们说了!”又对素绾道,“好孩子,听伯母的,千万别向你娘亲学,咱还是端庄稳重些的惹人疼!”
杜氏假意落寞地道:“女儿,你就听咱‘京城第一全福夫人’的话,别像娘亲这般整日以泪洗面,不甚幽怨。”
周围人见状笑得更加大声了。
正热闹间,丫鬟来报,泰王携右夫人到了。在场之人忙收声敛气,等待王琼芳的到来。
一时,盛装打扮的王琼芳带着两丫鬟威仪非凡地走了来。行过礼后,状作热络地道:“清羽妹妹今日真真好看,比姐姐出嫁那日好看多了去了。不知是哪位全福夫人的手笔?姐姐倒想结识结识。”
廖夫人上前不卑不亢地道:“回右夫人,全福夫人是臣妇。”
王琼芳故作惊讶地道:“原来是廖夫人您啊!怪不得比本夫人那时好那么多。唉,要不怎么说清羽妹妹福气好呢?本夫人就没这样的荣幸,否则也不似如今这般福薄运差的。”
廖夫人道:“右夫人真爱说笑。满京城谁不知泰王爷、王妃均对您宠爱有加。未嫁时尚恩赐不断,入了王府后,便更不消说了。那年令兄请臣妇之时,不巧,臣妇染了风寒,故无法替右夫人做全福,臣妇也叹息的紧。”
王琼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是吗?染了风寒?那还真是不巧的很。可见本夫人是个没福气的。”
***廖夫人听罢微蹙了蹙眉,不语——这个王琼芳还真是会蹬鼻子上脸,以为当了个什么右夫人就了不得了,轻易不将人放在眼中!哼,连泰王妃见了自个儿都客客气气的,太子良娣也不敢在自个儿面前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无子又不受宠的王爷侧室,等过个几年,看谁不把你踩在脚下!照这样的待人处世,且等着吧,到那时管饱落井下石的比雪中送炭的不知多少多少!看你如何趾高气扬的嚣张!***
*** 杜氏方想说话,素绾对她摇摇头,而后道:“怕是右夫人忘了,这请全福夫人也需合八字的。臣女记得那年王大人合过廖伯母同右夫人的八字,觉得不怎么好,才考虑换人的。过后廖夫人便病了,王大人便更信了,而后定下另一夫人。这些不都是右夫人告诉左夫人跟臣女的么?右夫人不信的话,可回去问问左夫人,看臣女有没有记错。”***
王琼芳轻“哼”一声道:“清羽妹妹记性真真好。连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记得一清二楚,显见平日的用心了。”
素绾不好意思地道:“右夫人谬赞了。臣女哪里记得了这些事。概因那日到泰王府提起请全福夫人的事儿,左夫人好心提醒了句,要合合八字,这才忆起的。”
王琼芳闻言忽诡异的一笑:“是吗?姝雅姐姐同清羽妹妹的感情真好。不过近来听说泰王妃也与妹妹交从甚密,妹妹果真是个可心儿了!对了,王妃与姝雅姐姐因身子不便不能亲来道贺,特托姐姐捎带了添妆礼给妹妹。”说罢,便命丫鬟呈上两个钿盒。
如若忙屈膝双手接过。素绾道:“劳烦姐姐了。回去道费心。”
王琼芳怪笑着道:“不费心,不费心。姝雅姐姐说给你的礼物是她‘精心又精心’挑选过的,妹妹不打开看看吗?”
众人都好奇的望着两个钿盒。按着风俗,添妆礼是可以打开的。素绾思索了须臾,便朝如若、如蓁点点头。
如若先打开钿盒,是泰王妃送的,里面是一套金累丝嵌红宝石白玉挑心头面,华贵非常。在场女眷们不禁艳羡又复杂地望向素绾——泰王右夫人说的不错,泰王妃果然对言家小姐另眼相看。如此一来,要如何同自家老爷/父亲说?这言府到底站在哪边?
王琼芳见众人只管围着泰王妃的礼物交口夸赞,不耐地催促道:“妹妹,还有姝雅姐姐的呢!”
如蓁只得依言展开……一夫人见了立即惊叫出声:“呀,怎么是支断钗?”
素绾瞟了一眼,随意认出钗子的来源,不禁目露深思。
杜氏不悦地道:“右夫人莫不是拿错了礼?左夫人怎会送这样的东西来?”
王琼芳假意愧疚地道:“言夫人,清羽妹妹,真是对不住!因着左夫人不许人打开,我便未曾查看。想是丫鬟路上不小心磕坏了。”语毕,厉瞪向身边二人道,“说,是不是你们弄坏了左夫人的东西?”
那两个丫鬟忙跪下道:“右夫人明鉴!自王妃和左夫人交给奴婢们后,奴婢们一路小心翼翼地拿手捧着,不敢有半丝怠慢!右夫人您看,王妃的都好好的,要磕也是两个一起,怎么光是左夫人的……”
王琼芳道:“住嘴!按着你们的意思,莫不是左夫人‘故意’给的?左夫人同言小姐的感情那般好,连本夫人瞧了都羡慕,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你们休要狡辩!待本夫人差人禀告王爷,看不惩治你们!”一面说,一面便要唤人去告诉泰王,两个丫鬟立即嘤嘤哭了起来。
杜氏眉头皱的更深,道:“右夫人可否等回府再处置下人?今日是小女的大喜日子,这般哭闹,着实不太合适。”
廖夫人也道:“就是。让外人知道了难免说泰王府规矩不好。右夫人要发落大可回去,臣妇想泰王爷若是知道,也不会赞同的,到时恐怕还会连累夫人您。”
王琼芳咬了咬唇,暗骂老不死的,而后对着两个丫鬟道:“听到没?还不快住嘴!想让本夫人一道被人诟病没规矩吗?!”
两个丫鬟忙停住了。就在这时,忽有一丫鬟闯进来道:“夫人,泰王左夫人的贴身丫鬟到了。”
杜氏寒着脸道:“请她进来吧。”
***随后一俏伶伶的丫鬟捧着个紫檀匣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但见她对众人福了福身,而后目不斜视的向杜氏道:“言夫人大喜!真是对不住了!我家夫人自怀孕后,记性就大不如前。早先右夫人来拿礼时也未细看,加上右夫人催的又急,便错手拿混了。奴婢手上的这个才是给贵府小姐的贺礼,右夫人拿走的那个是预备送到云想斋去修的。是今年贵府小姐送给夫人的生辰礼。我家夫人平日宝贝的和什么似的,天天戴着。不想前日去花园逛,拿下来擦拭后,忘了戴回去。夫人过后急的跟什么似的,就差把院子翻过来。之后想起再折回时,却发现钗子已经断了。夫人查了好久究竟没查出什么,又不好意思同贵府小姐说,便命奴婢拿云想斋去补补。因着连日忙,奴婢就混忘了,夫人为此还责罚了奴婢。奴婢本打算今日去的,不想让右夫人心急的拿走了。夫人得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后催着奴婢先过来赔礼道歉,等夫人身子爽利了,再亲自登门致歉!请言夫人、言小姐受奴婢一拜!给贵府造成不便,都是奴婢的错!夫人对言小姐一片赤诚,请小姐明鉴!”话落,便直直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头。***
杜氏忙一把扶起她道:“原来如此!我说呢,无缘无故的左夫人怎么就突然恼了,原是有‘缘故’的啊!既是误会,说开了便是,大喜的日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回去告诉你家夫人,且放宽心,臣妇及小女再不会这般小气,夫人只管安心养胎才是。”
那丫鬟忙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而后打开匣子道:“这是太后赏下的全套点翠孔雀头面,夫人一次都没戴过,特特留着给言小姐添妆。夫人还说,叫言小姐到了元阳后常写信回来,莫要淡了姊妹情分。”
杜氏道:“左夫人真是太客气了!送如此重礼,让小女如何承担的起?”
素绾道:“回去告诉你们家夫人,她的心意臣女定不会忘的。”
丫鬟答应一声,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而后自如蓁手中拿回钿盒,随意了招呼王琼芳主仆一声,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