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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薇回国的消息除了昔日几个玩得比较好的同窗故友,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即使是有两三年的时光不曾见过,父亲依旧是板着面孔坐在客厅的老旧沙发上看着千年不曾变换过的金陵晚报。父亲一向寡言少语,很多情绪都是通过偶尔的咳嗽声宣泄出来。佳薇提着从超市给父母买的营养品和保健品站在玄关处,酝酿了良久,终究还是将那句哽在喉咙里的‘爸’给生生咽了回去。
她没有打电话提前告诉爸妈回国的消息,原本只是想做一次短暂的停留,可终究还是舍不得想多陪陪父母多说两句话。当初走得太过仓促,就连一声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即使当年为了顾念琛,她和二老弄得那样地僵持不堪,可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放不下的还是日渐苍老的父母。
佳薇原本以为父亲会将家里的防盗门的锁给换了,手心里攥着那一枚从小到大都被她拴在脖子上的银灰色圆孔钥匙,心里却是摸不到底的。细长的红线绞在指缝间,涔涔的汗意,直到钥匙插在锁孔里,轻微拧动,咔嚓一声,门被猝然打开的一瞬间,佳薇的心也跟着忽地提了起来,终究是家的‘呲啦’一声菜籽油袅袅扑鼻的温馨的味道。
佳薇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种姿势重新站在父母面前,她紧紧握住门把的手忽然就有了微微地颤抖。
虽然佳薇换了家里的白色拖鞋杵在玄关处并没有出声,但是正在厨房里炒菜的母亲却敏感地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她以为会是来催着她去打麻将的牌友。
可是当她看到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的时候,忽然眼眶里就有了盈盈的泪水。三年未曾相见,当初匆匆一别,心里是有多少的牵念和不舍没有说出口,更无人可以诉起。她偷偷转过身去,用身上的围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母亲的声音有些微地颤抖,似乎在嗔怪,但心里却是欢喜的,她说,“你这孩子,怎么大老远的回来了也不提前跟妈说一声,快,快到沙发上坐坐,怎么回了自己家反而拘束起来了呢,”母亲紧紧攥住佳薇的手,她心疼着佳薇一个人在国外而不能好好照顾而愈发地削瘦,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了下来,有那么一刻,佳薇忽然觉得母亲似乎老了很多,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她疼得回握住母亲的手,努力不使眼泪掉下来,可心却颤抖地愈发厉害,她说,“妈,对不起。”
她告诉母亲因为回国的行程很赶,所以只能在国内做短暂的停留,母亲替她铺平床单的手忽然就停顿了几秒,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拉着佳薇的手坐在床沿上,客厅里传来的是父亲看新闻联播的声音,一年三百六十五集的新闻联播,父亲都不曾有一天缺席过。
佳薇心里其实最清楚不过,今天晚上虽然是一家三口难得团聚的一顿晚餐,但是每个人却都是各怀心事的。以前所有欢快的时光都不可能再找回来了,佳薇只觉得心里难过,虽然是母亲一手煮出来的香喷喷的猫牙米的馨软味道,但是佳薇却只是胡乱扒了几口却是再也咽不下去。母亲看出佳薇的为难,所以只拣女儿平时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叫佳薇多吃点。父亲始终是不发一言的,佳薇知道,原谅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妥协将就的事情。别人像她这么大年纪的不是结婚了就是孩子已经开始打酱油了,而自己至今能够给予父母的,却只有不能子孙承欢膝下的孤独和无奈。
她是不孝的,可是母亲终究是以一种原谅的姿态来心疼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的。佳薇卧室的摆设依旧是她当年亲手布置的模样,书桌上橘黄色的小台灯下是她生日时同学和朋友们送的音乐盒和小布偶,毕业时写过的纪念册和她舍不得卖掉地厚厚地一沓高考复习资料。佳薇走得这几年,母亲每天都会将书桌的每个角落都擦拭地纤尘未染。佳薇陪着母亲坐在床沿上,其实她的行李箱子都还丢在临时预定好的酒店,她原本只是打算回来看看父母就去机场订好回英国的机票,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母亲想念着她,她亦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这里的一切。
母女俩都是有一箩筐的话堵在胸口,却是无从说起。最后还是母亲替佳薇捋了捋她鬓边滑落的一绺碎发,极心疼地说道,“薇薇,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国外瘦了这许多,叫我这当妈的看着如何能不难过。妈知道这么些年你心里不好过,当年是我和你爸逼得你那样紧你才会不顾一切地想着要逃离,你爸就是那样一个人,从我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家里大大小小有哪一样事不是我操心,他把什么话都往肚子里回咽,积得久了,才会对你下手那么重。可是我们也是没的法子,你和念琛,你和念琛那孩子如何能在一起……”
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滚烫地滑落了下来,佳薇原本心里就难过,这下子整颗心更是如赴汤蹈火一般地撕痛难忍。她有轻微地心绞痛,如今听母亲再度亲口提到念琛,嘴唇仿佛霎时就变得雪白。当年父亲狠狠地一记耳光仿佛又重新鲜活地回荡在耳畔,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那样颤抖地血淋淋的骨肉分离,却全是因着她和顾念琛之间的种种恩怨情仇。
原来她一直拼命想要从记忆里甩掉的东西,如今只是稍微地翻腾出来,却依旧疼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愈是刻意地去掩饰逃避,愈是疼得蚀人心肠。
佳薇微微低着头,再没有吭一声,耳畔是母亲轻微地叹息声。除了狠狠地咬住嘴唇,佳薇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令母女俩的心稍稍放松下来。直到咬得深了,有咝咝甜腻的血腥气弥漫在嘴边的时候,佳薇才忽然感觉到一丝丝地疼痛出来。母亲却是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仿佛只要像当年一样紧紧地攥住女儿的手,一切都还有挽留的余地。
佳薇再怎么固执,也没有像当年那种奋不顾身地勇气一般可以什么都不管地逃离出国。那夜,她在母亲苦苦地挽留下没有回去宾馆睡,家里的一应睡衣睡裤都被母亲周全妥帖地叠在了佳薇独有的那个嵌着一面椭圆镜子的紫檀木雕花衣橱里。
衣橱里有母亲放了防止霉虫的樟脑丸的气味,那种甜而稳妥的香气,一缕缕,一缕缕地蓬上来,如窗廊下漂浮的月光,甜地恍惚而怅惘。
佳薇侧着身子看到镜子里的风尘仆仆的自己,尖细的下巴颏早已不复当年圆嘟嘟地婴儿肥的模样,眼角眉梢似乎也多了几分坚忍和落寞的孤独。
一个人在国外生活的这几年,佳薇确实过得艰难而寂寞。偶尔也会有西装革履的英国绅士或是同样是到国外躲避情债的华人帅哥向佳薇主动示好,但是呷着一口咖啡地佳薇都只是莞尔一笑,然后歉意地指指洗手间的方向示意要补妆,然后偷偷溜掉。
不是不想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只是佳薇始终都觉得她给自己缓冲的时间实在是不够。同事们也都为佳薇这么多年始终保持单身而惊诧不已,毕竟在英国,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身边没个男朋友,实在是稀有物种。小心翼翼也好,埋头只专心于事业也罢,没有人能都了解在她身上曾发生过怎样一段不堪重负地艰难爱情。
夜深人静,佳薇告诫过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已经纷纷滑过心头的往事,但是梦境却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她,佳薇呢喃着,仿佛在梦里抓到了什么,她欣喜地以为是哪个大帅哥送了一土豪金般的ipad给她,谁知额头上被俏雅猝不及防地敲了一记,俏雅顶着一头蓬乱的鸟窝崩溃地恨不得掐住下铺室友薛佳薇同学的脖子狂吼几声,“我说,薛佳薇,你到底接不接电话啊,从凌晨五点开始吵起,最要命还是这鬼铃声,你再不接,我就直接给你从五楼扔下去了嚎……”
佳薇睡得迷迷糊糊地,把俏雅火冒三丈的话给听岔了,以为是谁要从五楼上跳下去,“蹭”地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佳薇睡下铺,貌似猴急猴急蹦地有点高,只听得“轰咚”一声脆响,佳薇的头就那么硬生生地撞在了床板上,疼得她是龇牙咧嘴地差点没哭出来。一边摸着头,一边还手忙脚乱地连忙拽着俏雅地胳膊惊惶地说道,“谁,谁,谁跳楼了?”
俏雅是又好气又好笑地“噗哧”一声笑着把佳薇的手机塞到她手里,说道,“你丫是不不是电视连续剧看多了,跳什么跳,是你电话响了,再不接,整栋楼都要闹起义了……”
这个时间点,除了锲而不舍地母山大人催着她去和她单位某某领导的海归儿子去相亲,还能有谁个大早上不睡觉的搞得人神经分裂,鸡飞狗跳的。
佳薇脑袋一嗡,忽然又重重地拍了一下额头,万分悔恨地神情就差没哭出来,该死,她竟然把关手机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给搞忘记了。
接还是不接?佳薇不敢挂断就只好硬着头皮滑开了接听键,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佳薇还没开口嘟囔,老妈就开始催命似地念叨着,“薛佳薇,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到现在还不起床,你知道我打了多少通电话,我昨晚和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你要是再不起来,信不信老娘拿个大喇叭到你学校里去广播去,你可别忘了,想当年,你老妈那嘹亮的歌喉……”
得,老妈那功夫薛佳薇从小到大还真不是没有见识过,那一嗓子吼出来,绝对是惊艳四座,艳压群芳。就在着紧要关头,佳薇忽然灵机一动,赶紧装做学校里信号不好,只匆匆地敷衍了几句,
“妈……妈……妈,喂,妈,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清楚,什么考试考砸了,我毕业分数不是还没出来吗,那个……那个……哦,是这边信号不好,我先挂了啊……了啊……啊……”
佳薇三下五除二“啪”地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幸好今天已经是毕业的第三天了,宿舍里四个姐妹除了佳薇和俏雅还没有搬走意外,其他两个都如倦鸟归林一般纷纷地搬去和男朋友同居去了。
俏雅站在佳薇的床头扶着铁床栏杆笑得是前仰后合,佳薇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厮还在这幸灾乐祸。佳薇摸着还有些红肿的额头,想起了老妈昨晚的谆谆教诲,人家是才毕业就失恋,可是薛佳薇啊,那是才毕业就要被逼婚的节奏。
佳薇想想就觉得甚是委屈,那时候年纪小一点的时候,佳薇谈个恋爱在父母面前就跟洪水猛兽似地,直接就把还没萌芽的爱恋就扼杀在了摇篮里。有男孩子给佳薇写个情书送个耳坠什么的,佳薇都是偷偷摸摸地生怕被父母发现。也不知道佳薇是铁了心的和父母过不去,还是真的清心寡欲了,整整大学里的四年时光,佳薇竟然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这下佳薇不急了,倒把母上大人给急坏了,恨不得佳薇一毕了业立马找个人嫁了才安心。
其实佳薇毕业那会儿也才二十三岁,照理说,也不该那么急吧,可是老妈翩翩就要坚持她那一套理论,说什么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岁了就老得特别快,要不赶紧找个对象的,好的都被别人给抢去了。
呃,巧就巧在,佳薇刚毕业那档口,刚好老妈单位的部门领导家的儿子是从澳大利亚留学归来,比佳薇大那么两岁,长相颇为英俊,为人也很成熟稳重,算是谦谦君子一类。总而言之,在老妈的眼里,那是绝对一标准好女婿的美好形象。
佳薇想,与其被老妈使劲催着,倒不如见一面算了,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到时候我要是真不愿意,难不成老妈还会逼我不成?可是相亲总不能把自己打扮地太邋遢了,要不然到时又要挨老妈一顿痛骂了。
蓝格子长袖的打底衫,陪一件熨烫地妥妥帖帖地银灰色风衣,小碎花丝巾疏疏地系在脖子上,佳薇故意只是稍微地打扮了一下,就连平时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都梳成了马尾。毕竟相亲对象是老妈单位领导的独生子,简简单单地收拾一下算是最基本的社交礼貌吧!
俏雅笑着说道,“你瞧你妈都把你逼成了什么样了,平时都花枝招展的,这会儿怎么都快穿成闺中怨妇的模样了。不过,话说回来,说不定那什么海归的青年才俊还真不错,你妈看人那眼光,我看行。”
佳薇一口水咽在喉咙里差点没呛死,怎么分分钟的功夫闺蜜许俏雅同学也成了老妈的铁杆粉丝,她一手擎着玉瓷白的水杯,一手绕在俏雅的脖子上,笑嘻嘻地说道,“我这就去奔赴战场,等我凯旋归来,定杀他个片甲不留。”